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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奶公司放假了

2022-07-07庞羽

青春 2022年7期
关键词:花灯牛奶男孩

刚开始母亲对范明没有表示不满意,让刘珍先处着。范明带刘珍去过不少餐厅,母亲一一知道,珠江路的泰餐好吃,金鹰的西贝莜面搞活动,华彩天地的鸡丝凉面很不错,圣诞节时,一家火锅店挂出横幅“情侣拥抱打8折,情侣亲吻打7折”,母亲问他们打了几折,刘珍说他们在火锅店门口站了站,范明的手好像慢慢往上爬,碰了碰刘珍的手背,嗖地又缩回去了,服务员迎过来说客满了,两位需要等号,两人默契地走入了旁边的牛排店。母亲说她年轻时,圣诞节都出去大采购,华润国际商场,文峰购物中心,宏泰商城,圣诞节通宵营业,她这边转转,那边买买,刷爆了信用卡,等月底还钱时,她就跟刘珍她爸要,有的日用品往高里说,有的衣服往低里说,钱拿到了还是赚的。刘珍说,现在相亲可不管逛街的,逛街都是闺蜜约着逛,一边逛一边吐槽相亲对象,裙子买到手了,闺蜜俩又撺掇着说,谈什么恋爱,老娘自己赚钱自己养老,将来姐妹住到一栋楼里,今天打麻将,明天做指甲,哪天高兴了,喊那些卖保健品的小帅哥过来给她们按摩。母亲笑了,说你们还是太年轻,钱可不是那么好赚的。刘珍想反驳,母亲又说,你们又买裙子又做指甲,人家小帅哥眼里吊着金蟾蜍呢,要她说,现在就得捉些金蝌蚪。范明起身去付饭钱,刘珍望着他,像是看到好几只金蝌蚪从他手指缝里钻出来,一蹦一个准,全都蹦到她向范明提前开口的情人节路易威登老花包里了。母亲告诉她,大表妹从浙江回来,穿着貂挎着包,脖子里围着亮晶晶的钻石项链,把人眼睛看花了。刘珍想起小时候,大表妹从旧衣服堆里抬起头来,辫子上扎着小姨用旧布条缝起来的头绳,脸上乱糟糟的,布着一群红紫的冻疮,眯着眼睛看小刘珍棉袄上缀着的蝴蝶结,小刘珍端着苹果梨子过来,大表妹手起刀落,将它们挨个一劈两半。母亲说,大表妹洋气呢,脸尖了,鼻子挺了,单眼皮成了双眼皮,貂往身上一罩,很有明星范。刘珍拿大表妹送她的迪奥口红画画,红的天,红的地,这嚣张的红色不配她白皙的皮肤。母亲又谈起二表妹,那个榆木脑袋,嫁了个安徽的大学同学,现在还在租房子凑首付呢。刘珍又问小表弟,把房子卖了出国留学了这么多年,学位证拿到没,母亲摇头,说你也别急,国外有钱人家的华裔女留学生多呢,小表弟的俊俏模样,搭一个就赚了。刘珍说她也相过一个海归,一口一个玛丽和雪莉的,刘珍问他说的是谁,他一会儿说是自家的猫,一会儿说是刚买的扫地机器人。刘珍后来说自己英语不好,和他有沟通障碍,海归回了一句:再见,我亲爱的。刘珍把这事告诉闺蜜,闺蜜用东北话念了一遍,刘珍跑到德基的中庭栏杆上哈哈笑,笑着笑着两人朝底下喷口水,刘珍说,她还看见吊着的热气球摇了摇,里头好像真有个人,不上不下,不高不低。闺蜜拍了她脑袋,说你真当见鬼了。刘珍一个沉默,讲起上个月她走在马路上,前面一个人拖着一个大箱子走,轮子磕到石头,箱子一歪就散架了,刘珍跑去帮忙,箱子里装的全都是牛奶,拾掇好了,那个人举着两盒牛奶,问她想要哪个,刘珍看看不说话,箱子爆炸了,牛奶淹没了半条街。闺蜜还在笑,你就编吧你。刘珍头转向闺蜜:你说我选哪一个呢?

范明说带刘珍去夫子庙看灯会。刘珍她母亲打听过了,范明在浦口有套房,还没交付。年前母亲来过一趟,带刘珍去浦口转了转,夸这里生态好,以后刘珍可以去老山森林公园遛娃,刘珍说山上有野猪呢,母亲瞧了她一眼,说野猪肉可香了。刘珍请过好几次教练,肥肉没减去多少,肌肉练出来了,加上她体格大,看不出胖。母亲还很得意,说人家男孩找对象,优生优选都是一米六五以上,刘珍还是研究生毕业,比野猪肉还吃香。小刘珍曾经薅下同桌的一撮头发,母亲押着她给同桌父母道歉,小刘珍说是他先动手的,母亲把她的头按下去,拧了拧耳朵,非在她脸上挤出两滴泪,回了学校,小刘珍用橡皮筋拴住头发,还拴了个没响的炮仗,当着同桌的面,“呲”的一声窜上天,掉到地上了,头发燃起来,噗噗冒着白气,臭鸡蛋的味把同桌熏哭了。小刘珍提起他的耳朵说,把卫岗牛奶和达能饼干还回来!小刘珍总是躲在传达室后面,嚼着达能牛奶饼干,啜一口卫岗牛奶,等队伍散干净了,哗地把牛奶盒往围墙外面一扔,跑出来找母亲,看到母亲,又想到挂着两行泪的自己,使劲地用脚擂地上的井盖。母亲拉着她去试裙子,看中了,母亲给她买,一边付钱一边和小刘珍讲,将来刘珍有了婆婆,也别客气,做人家的儿媳,该有的就拿过来。母亲一边说着,小刘珍一边手揣在兜里拉裤子拉链,母亲特地买的小号,说刘珍吃饭悠着点,小刘珍嗯嗯点头,手指头快把衣服兜捅破了。小刘珍总是想,她把牛奶盒往墙后一扔,扔的次数多了,牛奶公司会不会专派几个员工过来,就在他们学校墙后等着,回收牛奶盒,再把剩下的牛奶撮合撮合。刘珍提及范明请自己看元宵花灯的事,母亲瞥了一眼刘珍,说他家房子小,你那么多裙子摆在哪里呢?刘珍说房子还没拿到呢,虽然小,房型还是三室一厅呀。母亲说,汉堡拆开来看是健康食品,房子拆开来看是三室一厅,把你拆开来看,找不到一个心眼。刘珍说,老妈你怎么又变卦了,母亲耸了耸肩,说新介绍的那个约在德基西餐馆的男孩,家里两套房。

范明带她去过不少地方,吃日料,买香水,逛水游城,送施华洛世奇项链,算得上是相亲群英榜里数一数二的人物了。劉珍说情人节时想买个路易威登的老花包,他们办公室几乎每个人都有。范明把满口的溏心蛋咽了下去,说寿喜锅快没水了,他去喊服务员。刘珍对着锅面上腾腾的白气发呆,一只金针菇翘起了脑袋。范明回来时汗津津的,鬓角泛着白花,仔细看,又黝黑地一闪。刘珍讲起了她童年时的故事,除夕夜的桌子上,总是摆着一个铁制的鸳鸯锅,一边白一边红,小姨总是把红的一边对着小刘珍,知道她爱吃辣,两个表妹抗议,说她们也想吃口辣的。小姨舀起一口白汤,喂给年幼的小表弟,大表妹啪地摔了筷子,回房间了。现在大表妹嫁到浙江去了,围坐着吃火锅的人,少了一个又一个,刘珍也吃起了清汤火锅。范明听着,夹了一筷子肥牛给她,刘珍蘸了蘸酱油碟,大口嚼着,她还想继续说下去,肥牛在口腔里滚来滚去,牙缝里塞了一条肥肉丝。范明讲起他小时候,老是出去偷偷买跳跳糖,奥特曼跳着,他跳着,他的舌头也跳着。刘珍哈哈笑着,肥肉丝好像也戳了出来。范明卷起锅里的面条,面汤湿漉漉地往下淋着。刘珍说,她小时候爱看《美少女战士》,家里电视全是雪花点,她就跑到邻居家看,为此她经常给邻居家那女孩写作业。范明说,他那时觉得天底下最好看的就是动画片,不明白大人们为什么喜欢看连续剧,他还记得名字,《天道》《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什么的。刘珍说,她看少儿频道,大风车节目后面经常跟着《动物世界》,她喜欢看豹子捕猎,她还记得里面的解说,豹子是猫科动物中领地范围最大的,也是强悍的捕食者之一,是了不起的伏击高手,它们能捕食各种各样的猎物,从小型猎物到两倍于它们大小的大块头,它们往往都能大获全胜。范明听了笑起来,筷子也在啪嗒啪嗒闹。刘珍挑起一块冻豆腐,一小撮茼蒿掉了下去,她在想那个被她薅了的男孩,头发能不能再长回去,那男孩要是顶着一小块白皮去相亲,女孩的价码可得多加一套房子。范明吃掉了餐盘上最后一块寿司,提出他要打的送她回去,刘珍问他什么时候买车,范明说快了,今天吃掉了新车的七颗螺丝。刘珍打了个嗝,提议在新街口转转,范明同意了,两人看了看德基的橱窗,也看了看金鹰里的快闪活动,各自坐了地铁,朝两个不同的方向。40FD3F09-BDE3-4BBD-A00E-4B8210CE6395

刘珍躺在床上看天花板,要说喜欢,她年轻时也喜欢过一个男孩,姓佟,她借口打扫卫生,天天拎着扫把经过他身边,水珠滴了一路,有个长辫子的女孩说脏水滴到她鞋子里了,委屈巴巴的模样,那个男孩坐在她身后,刘珍细声细语地和她道歉,结果这个长辫子女孩和男孩在一起了。刘珍把那女孩的自行车车鞍螺丝拧松了,女孩好几天没来上学,说是骑车伤到了,回学校时,走路姿势都变了,屁股一扭一扭,长辫子一甩一甩,还举着塞在抽屉里的花,问是谁送的。上次同学会,还有人提这事,说这个女孩天天从她妈钱包里拿钱,买花送给自己。刘珍问她现在怎么样了,同学说,有个老男人给她买了套房,后来她离婚了,生了个孩子,天天和他们小区里的单亲妈妈旅游打牌买包包。姓佟的那男孩没来同学会,刘珍问了一圈,有人说前几年他发朋友圈,说在西藏朝圣,有人说他去云南开了一家民宿,还有人说他被一个富婆包了,天天养花护肤收藏文玩。刘珍想起高中那会,她坐公交车经过他家附近,对师傅喊过站了,下了公交车,绕着他家小区楼转了一圈,一到六楼都看了一遍,有面墙上贴着一张红纸“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她偷偷写了一行字:佟大成爱刘珍,又将红纸蒙上去,想着那男孩某一天发现,追着公交车喊她的名字。刘珍不知道,过了这么些年,那张红纸是不是残了掉了,或者那男孩搬家了,沙发腿蹭到了红纸,刮掉了,男孩也没回头。刘珍看着看着,天花板旋转起来,外面烟火声响不断,今天是个好日子,旁边的烟酒行开张了,开业时放些烟花爆竹,图个彩头。刘珍觉得下巴上的痣痒。健身房的体操教练是男的,迈跨,扭臀,甩一甩裙上的须穗,学员一步步跟着,操房里四处甩着汗珠,斜着飞着,把刘珍下巴上的痣当靶心了。有次教练在她的梦里扭臀,一扭,无数个牛奶盒在天上飞,汗水混着牛奶,甩到她脸上,一点一个痣。闺蜜和她商量过,可以去医院点掉痣,母亲坚决不同意,说这是田宅痣,点了将来就没房子了。母亲说过,基本条件必须要有房子,没房子还娶什么媳妇。刘珍来南京后,相了好几个,一个正在筹首付,一个在外地工作,没做好来南京的准备,还有一个说什么要两家一起买房,都被母亲回绝了,刘珍还没做好上一个的扫尾工作,就接着见下一个了。有一次,刘珍和新的相亲对象在星巴克喝咖啡,上一次的相亲对象带着个女孩在选三明治,刘珍想,四个人正好凑一桌麻将,想想又算了,这个前面的相亲对象真抠,晚饭请人家女孩吃三明治,要是麻将输了,非得当众飙眼泪不可。有个男孩续航能力强,请她逛德基,逛金鹰,坐在最顶层的餐厅里,俯观商场的全部,可就是不肯给她买条裙子。媒人问她进展,她说男孩子不主动,不肯追她。男孩给她买了一条针织围巾,讲起他单位的事,又讲结婚后,他可能会很忙,需要刘珍分担经济和家务。后来男孩约她,她都不高兴去了,约了两三次,男孩也消失了。刘珍在德基闻香水、在金鹰试穿裙子时,想到那男孩正高高坐在商场的顶层,和另一个女孩俯观整个商场,觉得兴致全无,回家又看到那条针织围巾,上面全是洞。

办公室飘着咖啡和奶油的味道,三两个人端着茶杯,讲谁家的媳妇拿了婆家多少钱,谁家的小孩吃坏了肠胃送医院,谁家三婶的女儿三十好几了还没对象。刘珍泡了一袋立顿红茶,立在那里听她们讲,讲着讲着,她们又问,小刘你找对象了没,刘珍点了一下头又连连摇头。一个大婶说小刘不愁嫁,一家有女百家求,又一个大婶说,挑来挑去也花了眼,看中哪个就领回家,什么情啊爱啊,婚前要讲清楚房子车子的。刘珍连连点头,手里的红茶冷了,大婶们跑去隔壁办公室看他们养的洋甘菊和马蹄兰了。刘珍坐在办公室里,调着手里的牛奶咖啡,鼠标点着一个又一个新闻,哪里又有疫情了,哪里刚解封,还有个人游泳过长江,就为了回老家过个年。刘珍半瘫在座椅上,看空调吹得值班表晃来晃去。她今天去和范明看花灯,明天去德基和那个男孩见面,后天说不定牛奶公司解散了,那些站在他们学校门口的员工,把剩下的牛奶全部喝光了。

刘珍裹紧了自己的呢大衣,这是母亲陪她买的,在金鹰Max Mara专柜,当时花了大半个月工资,母亲说这是装修费,装点门面的,门面亮堂了,自然有贵客,回头客还不少呢。刘珍左看看,又摸摸,想起自己在婚房里转圈照镜子的场景,一咬牙就付了款。这些个没长眼的男孩,没一个夸赞她大衣的,那个给她买针织围巾的还说,这大衣领口低,用围巾挡一挡,刘珍差点没翻个白眼,敢情这围巾是用金丝银线绣出来的。地铁一轮轮地刷过去,刘珍看着自己下巴上的痣忽隐忽现,忽明忽暗。一个女人身上的香水味熏得她头昏,身体摇来倒去,招呼到旁边男人身上去了,男人看了她一眼,继续在那讲电话,这个一千万要拿到,那个五百万过两天打到他的账上来。刘珍挤挤挨挨,好不容易钻了条缝,从三山街站下了车。一大帮大学生风风火火地在前面走着,把柱子上的广告牌遮得不留一丝光。刘珍紧着步子,才看清广告牌上的明星是易烊千玺,办公室的大婶们可喜欢他了。出了站台,前面那帮大学生停住了脚步,哄闹起来:答应他,答应他!刘珍回眼一看,一个干瘦的男孩背包拉开了一条缝,手里捧着一捧蔫了小半边的玫瑰,单膝跪地,朝着一个身着白裙灰大衣的女孩,女孩妆容精致,一头瀑布般的长发保养得不错。刘珍还想多看几眼,人流把她推到罗森便利店那儿了,她只能听到那群大学生的喊声淹没在车流的轰隆声中。白气冒上来,馒头铺台前摆着青团米果,一个头发乱糟糟、穿着睡衣的中年女人买走了六个青菜包。刘珍想起了自己的小姨,擀面发面的手艺好,有段时间出去摆摊,做米摊饼油条,生意好了一阵,结果斜对面那家米面店去举报她,说她米摊饼里掺了违禁的发酵粉,好一阵子赚的钱全都搭进去了。一个酒糟鼻的男人喊起来,帮我斩只鸭子,猪耳朵来个半斤。刘珍拽了拽大衣,融入牛奶般稠密的人流中。

范明在路口等着,他背后的气球摞在他肩膀处,稍一用力,就能把他带走似的。刘珍问他吃过晚饭没,范明说没呢,夫子庙的梅花糕不错,还有酸辣粉臭豆腐,咸亨酒店在这开了个分店。刘珍嗯嗯了几声,瞧着范明的外套,袖口的纽扣掉了一个,黑色线头冒出来,风一吹,又把它捋下去了。俩人给安保人员看了健康码,刘珍的包顺着传送带到达另一头。不多久就是情人节了,刘珍想象着老花包的形状,两只手一拢,就轻轻地把它抱起来了。范明头顶上亮着一个花灯,往前走着,花灯中间的童子一点一点冒出来,又走了几步,刘珍看见童子踏着七彩祥云,手里的鲤鱼油光水滑的。刘珍想起自己结婚后,还得生小孩,母亲和她说,女人生小孩是很辛苦的,要找个条件好的婆家,女人不吃苦,孩子也不吃苦。刘珍也看过那些公众号,未婚先孕,婆家把媳妇拿捏得死死的,啥也不肯出,彩礼也不给娘家,还有结婚了的,媳妇生小孩难产,婆家居然和医生说保小。母亲说,结婚前别委屈自己,结婚后更别委屈了自己。刘珍问过母亲,那个约在德基西餐馆的男孩长得怎么样,母亲嚷起来了,外表重要吗,人家工作好,在南京还有两套房。母亲夸过大表妹,豁得出,人家就拿得多。大表妹来送刘珍口红时,袖口露出一串卡地亚,转一下,闪一下,还转个不停。上次二表妹夫妇请刘珍聚聚,临走前,二表妹和她说,她姐姐也不容易,到现在婆家也就给她买了五金装面子,房产证上没有一个是有她名字的,婆婆还不肯请月嫂,让她姐姐自己带孩子做家务。刘珍的痣痒起来了,她用手去抠,想起那个在操房里扭臀的教练,他好久不来了,听说被一个女学员的老公喊人打了一顿。范明站那买了份臭豆腐,问刘珍需不需要辣酱,臭豆腐捧在手里热乎乎的,刘珍心头一动,范明和她讲过,他在学校里成绩很好,高考志愿填得不如意,到了大学,门门优秀,本来可以保研的,名额被系主任的儿子抢走了。刘珍也给他讲了自己大学里的故事,什么学游泳、去社团、上乒乓球课的,讲到高兴处,兩个人拍着餐桌笑,火锅咕咚咕咚冒着泡,白雾蒸腾中,刘珍看着范明眉眼清秀,心一暖,手掌心也潮润了一点。范明指着秦淮河上的画船问刘珍,想不想去坐一下,两岸风景挺美的。两人跑去看,标价75元一人,刘珍拽了拽范明的袖口说,算了算了,我们还得去看花灯呢。走在路上,两人还去茶歇店转了转,试吃了不少点心,喝了花茶,玻璃窗上映出了他们哈哈笑的嘴巴。刘珍和他讲小时候摔跟头的故事,马尾辫一耸一耸的。范明又去买了新出的奶茶,她嗦一口悬在上面的三个白玉丸子,又将牛奶上浮着的奶油啜吸得直响。刘珍看着些许的白色汁液溅出来,想起在德基的那家西餐馆,刀叉摆好了,座位已经被服务员收拾得干干净净,等着她的温度。40FD3F09-BDE3-4BBD-A00E-4B8210CE6395

两人谈起了各自的朋友,范明的发小去北京混了,模样长得好,跟在一个有头有脸的老男人后面做事,上次回家,带了个男朋友,他妈把他男朋友轰了出去,还把他一头绿色的头发剃成了板寸。刘珍谈起她的闺蜜,高中时谈了恋爱,毕业后分了,大学时还来找她,后来发现那男孩有三个爱情根据地,果断又分了,后来男孩又来找她,分分合合。她现在的男朋友还在师范读研究生,她周末跑去和他互动,其他时间,去健身房找教练聊天,去美容院找小哥打水光针,楼下的快递小哥还请她喝过奶茶。刘珍问他,和发小有联系没,范明摇头,说高中毕业后就不联系了,去年接到了个陌生电话,是他发小的声音,不说话,就在那哭,范明以为他失恋了,安慰他,他哭了半天,喊了一声,你说人生有啥意义呀?范明存了这个电话,后来抖音推送了通讯录好友视频,发小在那直播带货,嘴巴脸颊一样红。刘珍在那笑,说她闺蜜有阵子也想开个直播,进了一批瘦身腰带,结果带子太短,能围上的人都不用瘦身,闺蜜送了她两个,左腿一个,右腿一个。范明听了也笑,秦淮河里的水灯一浮一沉。两人来到了花灯节入口,拥着一群人,排了会队,范明直接扫了挂在棚子边沿的二维码,“叮”的一声,两人跑去检票口了,检票口周围还是那帮地铁时遇到的大学生,没看见白裙灰大衣的女孩,只看见那个干瘦的男孩,手里啥也没有,背包瘪了。范明进了检票口,招手让刘珍进去,她回头看那个干瘦男孩,男孩也把脸朝向她,花灯的华彩在他年轻的面庞上匆匆划过。

站在入口前的是一對门将花灯,身上红的绿的紫的都有,刘珍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被秦淮河里的莲花花灯吸引过去了,那灯粉紫的花瓣往外透着金光,有一片花瓣上缀着一只雪白透亮的兔子。到了元宵节,小姨就给他们一群小朋友扎花灯,用竹丝做骨架,纸糊住表面,再刷上一层油,小心地将蜡烛放在底托。小刘珍持着花灯在外面玩,感到尿急回家,母亲和小姨在内屋聊天,她听到几句,母亲说嫁到这样一个人家,委屈她了,没享到福,还要她生儿子。小姨低声说了几句,小刘珍没听清,一泡尿撒在痰盂里,发出炮仗般大的声音,内屋没再说话,小刘珍又拿着花灯出去耍了。到了刘珍上高中,母亲带她回老家,家里没地方住,母亲和她住在了内屋里,半夜刘珍醒来,看见母亲坐在她身边,她问母亲怎么了,母亲说看见她的小姨了,高高地悬在半空,像个热气球。说着母亲声音低了下去,脸埋在了阴影里。小姨被放下来时,家里人一直没让小朋友们看她一眼,计生办的人也没再来收罚款。范明问她在想什么呢,刘珍笑笑说,明天我们单位开会,估计要求我们收收心。范明开始聊起他们领导迟到的事,刘珍思绪飘远了,眼睛往四面八方放,瞧到飞天花灯下面亮盈盈地闪着一个圆环。刘珍跑去蹲了下来,捡起来仔细一看,是个易拉罐环,套在食指上不行,套在小拇指上也不行。范明走来看着她,她往秦淮河中望去,波光潋滟,一层一层舔着画船,人影一飘一飘。范明问她怎么走神了,刘珍把易拉罐环向上一抛,易拉罐环和牛奶盒一并扔到墙后了。她问范明想不想买钻戒。范明愣在那里,刘珍又说,她家还在给她物色对象,如果想定,就拿出诚意来。范明眼神在地上捉摸了许久,好半天才说出话来,说他舅舅是省政府的一个主任,看中了他们单位新进来的一个女公务员,女孩家境也不错,刚在南京买了套房子。刘珍问范明什么意思,范明看了看飞天花灯的彩色飘带,说,他妈妈到现在还没买过一个路易威登的包,这个包太贵了,他一直在犹豫,主要他和刘珍也聊得来,两人在一起说了不少话,感觉挺不错的。刘珍瞪大眼睛看着范明,下巴上的痣痒起来,这时她不想去抓,可是痣越来越痒,快把她的下巴涨破了。让你买路易威登包是瞧得起你,刘珍说,我也觉得和你聊得来,你早点说,我就通知另一个相亲对象买了。范明的目光从飘带上移走,落在飞天饱满的面颊上。飞天面颊的光照在了范明的脸上,眼镜腿亮得像个刀片,一点一点剃着他鬓角的头发。刘珍想起了那个被她薅掉一撮头发的男孩,说不定已经结婚了,老婆在厨房里忙菜,他躺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一页页地查看股市情况。

刘珍冲了过去,一把抱起了范明,有点坠手,范明还没反应过来,但这么推着搡着,范明被她扔到了秦淮河里,河面激起了老大一片水花,一圈一圈漾出去,花灯的彩光也一圈一圈破碎,整合,破碎,像是那朵粉紫色的莲花灯盛开了,又剥落,里面冒出金色的莲花,又剥落,里面又冒出奶白色的莲花。刘珍想起那个举着两个牛奶盒问她要哪个的人,看来牛奶公司是放假了。

作者简介

庞羽,南京市第三期“青春文学人才计划”签约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毕业于南京大学。曾在《人民文学》《收获》《十月》等刊发表小说40万字,小说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华文学选刊》《长江文艺·好小说》选载。获得过第四届“紫金·人民文学之星”短篇小说奖、第六届紫金山文学奖、《小说选刊》奖等奖项。

责任编辑 苏牧40FD3F09-BDE3-4BBD-A00E-4B8210CE63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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