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电，让夜晚的快乐变得不同

Harps

办公室毫无预兆地停电了。谁也不会相信才建成半年不到的新楼会停电，全封闭的高科技办公实验楼停電了该怎么办，可能除了一两个人以外，谁都没有预案。但停电发生了。

宽敞的办公空间中本来随时有闲谈声、脚步声、纸张翻动的声音、门开关的声音、什么东西撞上什么东西的声音，但是停电产生的宁静比这些白噪声都大，一下就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电脑停下了嗡嗡低吟，空调的排风口停下了轰鸣，打印机不再喳喳响，人们停止了交谈，好像都被宁静的重量压住了。

睡美人被魔咒困住时，城堡里所有的东西都陪她睡过去了，就像是一场停电。天花板上的灯瞬间同时熄灭，几秒钟后，备用照明灯迟疑着，闪烁着，一盏接一盏地亮起，幽幽的淡蓝灯光取代了明亮的乳白色灯光，仿佛这就应该是纯粹安静的颜色，停电的颜色。沉重的安静中只有笔记本电脑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风扇的声音格外响，十米外都能听到。几分钟后，照明灯重新亮起，出风口再度轰鸣，电脑也一台接一台地醒过来，好像它们午休完毕，重新投入工作。虽然损失近于零，同事们还是谈论了好几天停电事件，因为停电居然发生过。

我小的时候供电还不太稳定，家里总备着蜡烛和火柴。我喜欢停电，因为在没有电的夜晚一切都不同。停电首先带来的是一片漆黑，瞬间盲人的黑，连拖鞋都找不到。要过好一会儿，房间里物品的轮廓才渐渐从黑海中浮现出来。家人总是先看窗外，看别的楼有没有停电。如果别处一切正常，那就是我们这个单元跳闸了，会听见楼道里有人大声说话，伴着啪哒啪哒的拖鞋脚步声下楼去查看保险丝。如果别的楼也是黑洞洞的，就知道这电一时半会儿续不上，开抽屉找蜡烛，每屋点一根。

有趣的是，虽然当年停电是家常便饭，家家户户却都没有烛台，都是用一些随手抓来的东西凑合。我记得自己家的蜡烛放在一个倒过来的旧茶杯上，日积月累的蜡油仿佛是把水墨写意画做成了雕塑。蜡烛的小火苗先是一个小小的圆球，然后逐渐向上拉长，变成一个箭头。烛芯旁融化出一个液体的小洼，清澈透明完全像水一样，全靠最外面一层薄薄的蜡壳堤坝拦着才没有流下来。

小孩总有冲动在大人看不见的时候用手指蘸一下蜡油，或者把那层薄薄的蜡壳戳个口子，让清澈的蜡油奔涌而下，凝结成钟乳石一样的形状;趁着蜡油还没完全凝结，把它剥下来捏扁揉圆。大人当然会严厉禁止小孩玩火玩蜡烛，我现在已经是大人了，点香薰蜡烛的时候还有蘸蜡油的冲动，但如果自己的孩子点火玩蜡油也会立即出声喝止，二者出奇地不矛盾。

现在普通人家里也有各种各样存储电能的设备。如果只停电两小时，很多人家可能连夜晚的娱乐节目都不会被打断。手机、平板电脑和笔记本电脑都有足够大的电池，无缝延续个人的照明和娱乐。停电带来的震撼更多是心理上的——这个时代也会停电吗？江河湖海，太阳煤炭，还有核裂变，有朝一日也会辜负我们吗？

（陈晨荐自《三联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