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烟花一瞬
2022-07-06卿风向晚
卿风向晚
漫天星云汇聚之处,银河是极尽美好而神秘的意向,可其距离地面千里迢遥,无人能近距离地观其样貌,于是这缥缈梦幻的盛景便只存在于世人的浪漫想象之中。人们将自己看得见、摸得着的景象拟作银河,譬如“诗仙”李太白以“疑是银河落九天”描绘飞流直下的瀑布。而我私心觉得,烟花就像是流落在人间的银河一角,如流萤四散,又似繁星垂落,只待更深夜浓时绽放于深邃天幕。
幼时岁岁在故乡过年,除夕的爆竹未令我雀跃,真正让我留恋的,当属正月十五的烟花。那时在一个村庄,放烟花的人家并不多,祖父只为哄我开心,年年都从镇上买来好些烟花。在十五那天放烟花,是因为次日我便要回城上学。祖父说,那是正月里他送我的最后一份礼物。
四方小院里夜风轻寒,月华满地。祖父将引线点燃,在火捻燃烧的那几秒钟,我期盼着烟花当空绽放时的绚烂,却也深知,待一簇簇火光坠落,便又到一年离别时。当时年少,自是不会多虑离愁,只记得自己在欢喜雀跃之余,又充满了对祖父的不舍。
如今想来,那时的烟花年年都相似,我却总也看不厌。我和祖父的“烟花仪式”持续到我九岁,后来过年都是父母将祖父接到城里团圆,城里禁止燃放烟火,我便至今也未再同祖父放过烟花了。
其实,早在千年之前,烟花就是人们用来营造热闹氛围的奢侈品。北宋时期的烟花着实称得上华美惊人,《东京梦华录》记载了漫天烟花令汴京成为不夜之城的景象。元月七日之夜,皇帝御驾宝津楼,观赏诸军百戏,只见“灯山上彩,金碧相射,锦绣交辉……宣德楼上,皆垂黄缘,帘中一位,乃御座……万姓皆露台下观看,乐人时引万姓山呼”。
见皇宫内外一派富丽繁荣,坐于龙椅上的宋徽宗展颜而笑,忽远忽近的火光令他目不暇接,此起彼伏的欢呼声让他深感与万民同乐之趣,那时他应当是真正开怀的,震撼之余,或许还有几分欣慰与自豪,斑斓的烟花绽放在苍穹之下,而他正是坐拥这山河的天下之主。
若说宫中的烟花表演讲究皇室气派,市井中的烟花倒更添人间烟火气。辛弃疾在《青玉案》一词中写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在他的笔下,烟花染过的痕迹划过天空,像是东风吹散了千树繁花。寻常巷陌里,女眷笑语盈盈而来、衣袂飘香而去,有一人正目光热切地寻着心上人,本是久寻而不得,终于在蓦然回首间找到伊人清逸的身影。灯火已阑珊,烟花即将谢幕,他的心却霎时明亮起来 ,得遇佳人,日月星辰都成了陪衬。经年之后令人回味的,是那如星雨纷纷坠落的“火树银花”,更是烟花之下上演的一抹柔情。
对烟花的认知,我不止在于视觉景象,也有一部分来自听觉记忆。上初中时,同龄人都爱听周杰伦的歌。初二春游那日,同组的一位朋友单曲循环外放《烟花易冷》,碰巧出游的景点也是古建筑群落,倒也与这落寞凄美的古风旋律相衬。其中有一句歌词“烟花易冷,人事易分”,是那个年纪的我不能感同身受的,只是觉得美,读来美,听来也美,越品越有韵味。
如今想来觉得这真是有趣,春游本是怀着雀跃的心情,却全程与这首伤感歌曲相伴。毕竟年少时,听歌大多只是单纯地听旋律而已,偶尔三两句歌词入了心,也只当作自我陶醉,未必真正觉得悲苦。直到多年后冷不丁又听起同一首歌,才恍然觉得真正听懂了,就像是无心种在心底的种子发了芽。
再后来,我懂得了“人事易分”,再想起那句“煙花易冷”,总可惜好景虽然惊艳,但是也不过片刻纷繁。好在烟花虽“冷却”,人心尚能从不同的地方汲取温暖。人生终归是由一场又一场的相聚和分离拼凑而成,是啊,总会有新的相遇。愿你我再见烟花时,身侧有知心人相伴,既可与之共览如梦似幻的盛景,又能待浮华散尽时,于寂然中不离不散。
经年之后,我也与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空下看过烟花,却依然最牵念曾绽放在故乡那方小院上空的绚丽“花火”和祖父慈爱的笑颜。我记得明媚的烟花倏然点亮我眼前的黑暗,当空似有银河落九天,而祖父的眸中,藏着我深爱的烟火人间。
(作者系上海大学会计专业2021级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