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练之中见精神——读《陈太丘与友期行》
2022-07-06李敏
李敏
鲁迅先生将《世说新语》的艺术成就概括为“记言则玄远冷隽,记行则高简瑰奇”。《陈太丘与友期行》与《世说新语》中的大部分篇章一样,全篇寥寥数语,作者却以简驭繁,截取生活的片段,通过精练的语言叙述故事,勾勒出人物的精神风貌。
陈太丘与友期行
陈太丘与友期行。期日中,过中不至,太丘舍去,去后乃至。元方时年七岁,门外戏。客问元方:“尊君在不?”答曰:“待君久不至,已去。”友人便怒曰:“非人哉!与人期行,相委而去。”元方曰:“君与家君期日中。日中不至,则是无信;对子骂父,则是无礼。”友人惭,下车引之。元方入门不顾。
从细节描写看人物情理兼备
《陈太丘与友期行》短短103 字,却细节丰富,对比鲜明。它用三言两语描述人物的动作、心理、情态等细节,使人物跃然纸上、栩栩如生。一是对友人的细节描写。友人之“问”“怒”“惭”“下”“引”,寥寥五字,却又是一连串的语言、动作、神态描写。友人过时而至,看到陈太丘不在约定地点,此时看到他的儿子元方,自然会好奇地询问“您的父亲在吗”,待他知道陈太丘已经离去,于是说道:“不是人啊!与别人相约同行,自己却先走啦!”这句话脱口而出,我想有两个原因:一是友人与陈太丘的关系很好,“非人”的抱怨类似朋友间的玩笑,不是定性评价;二是友人怀抱希望“远赴”而来——由元方“门外戏”“入门不顾”可知陈太丘与友人相约的地点是在陈太丘家附近,希望落空,当然生气。在听到元方的回答后,友人明白期行落空的原因在自己,也明白自己先前对元方言语不当,同时与朋友的七岁小儿相比,自己的言行举止更是相形见下。于是“友人惭,下车引之”,表示知错并示好。丰富的细节刻画出友人由好奇到生气再到惭愧的心理变化过程,并将友人率性自然、知错欲改的心态和行为刻画得入木三分。二是对元方的细节描写。元方之“答”“曰”“入门”“不顾”,两次语言描写,两个动作描写。第一次语言描写是元方客观地陈述父亲不等待友人的原因。第二次语言描写是元方以儒家的“信”和“礼”为标准反驳对方,这次的语言描写句式匀称整饬,掷地有声,二十来字,有条有理,有理有据。两个动作描写紧紧相连——“入门”加上“不顾”,强调元方坚决的态度。作者用字看似随意,实则精当准确,不可更改,遣词造句客观公正不含褒贬,但人物之精神展露无遗。
细节描写之中暗含两层对比。一是友人与元方的对比。友人与元方,一长一幼,一“无信无礼”,一有节有才。二是友人、元方各自的前后心态行为的对比。友人从“无信无礼”到知错欲改,元方从耐心回答到“入门不顾”,作者通过二人前后心态行为的变化将故事叙述得一波三折。两个角度的对比在揭示二人截然不同的性格特征的同时,又互相映衬出二人的率真自然、情理兼备。不管是友人的“怒”“惭”,还是元方的“入门不顾”,看似矛盾斗争,其本质却是一致的。二人皆是平等、自由、自在地表情达意。比如友人对元方称呼他的父亲为“尊君”,元方对友人的称呼为“君”,从这两个称呼可以看出二人都是就事论事,发生冲突自然流露真性情,流露真性情的同时又有礼有节,可谓情理兼备。
从篇章结构看文笔精练深厚
《陈太丘与友期行》是记人轶事琐语的短篇小说,受篇幅的限制以及突出中心的要求,它剪辑镜头,用元方与父亲友人的两次对话构成主体,同时叙事完整,层次清晰,“演绎了一场关于‘信’的精彩辩论”①。“陈太丘与友期行”开笔揭题,直入情境;“期日中,过中不至,太丘舍去,去后乃至”,三言两语交代事件发生的时间和起因;接下来,主人公元方出场,交代地点,详写事情经过;最后“友人惭,下车引之。元方入门不顾”十三个字,故事收尾。起因、经过、结果,时间、地点、人物,故事要素齐全,层次一目了然。从宏观上来看,故事可分为两个层次。第一层次交代故事发生的背景,第二层次通过元方和父亲友人的对话表现人物、阐明寓意。第二层次正是文章详写的部分。这一部分,由他们的三次“交战”构成。第一次友人问“尊君在不”,元方答“待君久不至,已去”,干净、利落的一“问”一“答”,故事平平而起,波澜不惊,然而矛盾初现;第二次“交战”,友人怒曰“非人哉!与人期行,相委而去”,友人“怒”,对子骂父,波澜骤起,元方不甘示弱:“君与家君期日中,日中不至,则是无信;对子骂父,则是无礼。”一“怒”一“曰”达到矛盾高潮;第三次“交战”,友人意识到自己不对想要致歉和好,文势趋于平静,元方却“入门不顾”,故事余波荡漾。短短的三次“交战”可谓尺水兴波。故事以“元方入门不顾”煞笔收尾,戛然而止,故事留下丰富的空白。元方头也不回地走进门,友人又会如何,元方又会想些什么,如果陈太丘在家或知道事情的经过他又会如何……陈太丘是不在场的第三者,但通过元方和友人,我们可以略窥陈太丘这个人物的大概风貌。可将它与《世说新语·政事》第三篇联类而读:
陈元方年十一时,候袁公。袁公问曰:“贤家君在太丘,远近称之,何所履行?”元方曰:“老父在太丘,强者绥之以德,弱者抚之以仁,恣其所安,久而益敬。”袁公曰:“孤往者尝为邺令,正行此事。不知卿家君法孤,孤法卿父?”元方曰:“周公、孔子,异世而出,周旋动静,万里如一。周公不师孔子,孔子亦不师周公。”
从袁公自称“孤”来看,他应该是王侯一类的人物,如此大人物竟然与一个年方十一的孩子谈论为官之道,更精彩的是元方的回答:“周公(周武王的弟弟)和孔子是不同时代的人,虽然时间间隔遥远,可他们的所作所为却是那么一致。周公没有学孔子,孔子也没有学周公。”言外之意是“我”父亲和您的为官之道虽是一样,却并不存在效法关系。同时元方把他的父亲和袁公同周公、孔子相提并论,委婉地“抬举”了双方,既不开罪于人,又不自居下流。陈太丘是一个小县的县令,官位并不大,可他儿子不论是应对父亲的友人还是王侯,均是头头是道,举止从容。或许这是因为“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折射出时代风采。
《陈太丘与友期行》尺寸篇幅,却层次清晰、详略有致、意蕴丰富,确如胡应麟所说:“《世说》十卷,读其语言,晋人面目气韵,恍然生动,而简约玄淡,真致不穷,古今绝唱也。”
【注释】
①何君辰.去伪存真,回归文本语境——《陈太丘与友期行》教学内容重构[J].语文建设.2019,01,74-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