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介入系统看文学史话语的对话性

赖良涛 苏树苗

(上海交通大学外国语学院，上海 200240)

一、 引 言

“对话”“复调”“多声”等巴赫金对话理论的核心概念已成为学术界耳熟能详的术语，被广泛运用于阐释文学作品，但文学史话语的对话性在学术界却鲜受关注。王素霞以静态到动态、由表及深的四个过程归纳了文学史研究者与研究对象间多重关系的对话方式，据此评述中国文学史的叙述方式。(1)王素霞.浮出海面——论文学史叙述声音的转换[J].当代作家评论,2000(6)： 71-76.杨庆祥发现《中国现代文学史》中“对话”和“复调”的论述策略替代了以往线性式的宏大叙事，呈现了对“现代化”更全面的理解。(2)杨庆祥.“对话”和“复调”的文学史——读程光炜、刘勇、吴晓东、孔庆东、郜元宝著《中国现代文学史》(第二版)[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8(4)： 178-180.张军将文学史家比作把控参会人选和讨论内容的“多方会谈”主持人，而读者亦需积极参与对话并自主重组真实。(3)张军.史家立场 叙述声部 述史方式——中国当代文学史叙事研究[D].武汉： 华中师范大学,2010.彭宣维以系统功能语言学的评价理论为依据，提出西方文学批评史中审美立场以态度立场为主，较少涉及介入(对话)与级差资源。(4)彭宣维.西方文学批评史重构——以评价范畴为依据的审美立场综观[J].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4)： 69-81.这些研究主要以思辨的方式对文学史的对话性进行解读，但未能通过深入细致的话语分析来论证文学史话语的对话性。

文学史话语也属于历史话语，然而语言学界对历史话语的研究也不多。多数研究关注历史教科书话语与学生历史写作话语。马丁(J. R. Martin)从功能语言学的语法、语义以及语类视角分析了历史教材中时间性、因果关系以及价值观的建构。(5)Martin J R. Writing History： Construing Time and Value in Discourses of the Past[C]//Schleppegrell M J, Colombi M C. Developing Advanced Literacy in First and Second Languages： Meaning With Power.New Jersey： Lawrence Erlbaum Associates, 2002： 87-118.(6)王振华.马丁基于文类理论的历史语篇研究[J].上海交通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19(4)： 70-77.方志辉(Fang)和施莱佩格雷尔(Schleppegrell)从过程类型视角分析了美国历史教科书中的观点类语篇(the “point of view” text)，指出作者借助言语及心理过程凸显特定历史参与者的声音，利用关系和物质过程进行评价和建构立场，学生须学会辨别并掌握此类建构过程。(7)Fang Z H, Schleppegrell M J. Reading in Secondary Content Areas： A Language-Based Pedagogy[M]. Ann Arbor： 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 2008： 39-63.科芬(Coffin)将评价理论应用于分析澳大利亚中学生的历史写作，发现学生能综合使用不同评价资源以呈现记录者(recorder)、阐释者(interpreter)、评判者(adjudicator)这三类关键声音，从而拓展人际意义潜势，与不同观点立场进行协商。(8)Coffin C. The Voices of History： Theorising the Interpersonal Semantics of Historical Discourses[J].Text, 2002, 22(4)： 503-528.(9)Coffin C. Historical Discourse： The Language of Time, Cause and Evaluation[M]. London： Continuum, 2006： 139-166.也有小部分研究涉及学术性话语。石琳基于评价理论对历史学术论文摘要的评价意义进行批评性解读，指出作者的评价声音中交织着其他来源的声音，其焦点在于解读作者对这些评价意义所持的态度，而非声音间的对话性。(10)石琳.历史学术语篇评价意义的批评解读[J].外语研究,2015(5)： 31-36.总体来看，目前的历史话语研究缺乏对学术性历史话语，特别是文学史话语的关注，多采用定性研究而忽略定量研究，注重探究历史话语作者的态度表达而忽略其中蕴含的对话性策略及效果。

话语体现着人类交往中由交往主体通过语言符号建立起来的表达与接受、解释与理解、评价与认同等多重认知关系；(11)郭英剑.外语学科话语体系的构建： 现状、机遇与要素[J].上海交通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1,29(4)： 32.(12)徐玉臣,苏蕊,剡璇,等.基于语料库的英汉科技语篇中介入资源对比研究[J].外语教学,2020,41(6)： 20.从这个意义上来看，一切以言语交流为载体的话语活动都是对话性的。(13)于晖,张少杰.汉语学术语篇的多声系统探究[J].当代修辞学,2021(6)： 49.文学史话语作为人类交往的一种话语类型(即语类)，本质上是一种目的性的社会活动类型，(14)白芳,赖良涛.功能语言学语类理论评述[J].江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1,54(2)： 141.必然存在着话语表达主体与接受主体之间的互动。本研究基于系统功能语言学评价理论中的介入系统，分析文学史话语中介入资源的分布及其功能，从而揭示文学史话语的对话性及其所蕴含的主体间性。研究围绕以下两个问题展开： 文学史话语中的介入资源有何分布规律？这些介入资源如何体现了文学史话语的对话性和主体间性？

二、 理论基础与研究方法

介入(engagement)系统是系统功能语言学中评价理论的一个子系统，关注态度的来源。(15)Martin J R, White P R R. The Language of Evaluation： Appraisal in English[M].New York： Palgrave, 2005： 92-135.介入系统借鉴巴赫金的多声对话理论，描述说话者如何利用各种语言资源建构多声背景以表达命题观点，并与他人(先前的说话者和预期的受话者)的声音立场进行对话交流。在广义上来说，对话不仅指面对面的口头交谈，而且包括任何形式的言语交际；印刷出来的言语行为也是其中的构成要素，因为无论说或写都总是在回应、接受、承认或挑战、驳斥他人的话语，或预料他人可能的反应。(16)巴赫金.巴赫金全集： 第二卷[M].石家庄： 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447.说话者通过不同语言资源引入其他命题声音，以不同的程度与方式介入对话，由此体现出话语的主观性和不确定性。系统功能语言学的介入资源系统如图1所示。

图1 介入系统

根据对话性程度的不同，介入资源分为单声(monogloss)和多声(heterogloss)两大类： 单声为直接断言，排除与其他声音对话的可能性，多声则允许多种命题观点和声音，创造对话空间。从对话性的开放程度看，多声资源包含对话收缩(dialogic contraction)和对话扩展(dialogic expansion)资源。对话收缩资源挑战、拒绝或限制异于作者的观点，通过否认(disclaim)和声明(proclaim)资源收缩对话空间。其中否认资源引入不同观点后予以排斥和替代，可细分为否定(deny)和反对(counter)两类： 否定资源引入并否定某一命题，主要通过否定词和否定结构(比如“not”，“nothing”，“reject”，“no longer”)体现；反对资源投射某特定预期后以当前命题加以反对和替代，主要由转折性连词(比如“but”，“yet”，“however”)和副词(比如“even”，“still”，“surprisingly”)表达。声明资源强调某命题的可靠性，从而压缩与其他声音的对话空间，包括同意(concur)、宣告(pronounce)和背书(endorse)三类： 同意资源指借“显而易见”“普遍认为”(比如“clearly”，“of course”，“as we say”，“generally recognized”)等表达将当前命题表明为说话者和受话者共有的知识或看法；宣告资源通过作者主体声音与转述动词(比如“I contend”，“I would emphasize”)、强调成分(比如“really”，“indeed”，“the fact that”，“it is important to remember that”)等强调或明确插入作者自己的声音，突出当前命题的价值；背书资源则通过“揭示”“表明”等结构，比如“(as) X shows/ puts it”，转述作者认定为正确有效的外部资源来强化自身命题的可靠性，这也包括作者在陈述命题观点后所添加的脚注。

对话扩展即作者打开对话空间，接纳不同观点立场，包括引发(entertain)和摘引(attribute)两类。引发资源把作者的观点呈现为多种可能的立场之一，从而扩展了与其他声音的对话空间，常以认知情态资源(比如“might”，“perhaps”，“it’s possible that”)和言据情态资源(比如“it seems”，“it appears”)等表达。摘引资源把命题归因于某外部声音，包括承认(acknowledge)和疏远(distance)两类： 承认是中性摘引，作者无明显倾向地转述某命题并呈现其声音来源，其方式包括直接引用、包含心理或言语过程的词汇和结构(比如“say”，“think”，“X’s belief that”)、转述性状语(比如“according to X”，“in X’s view”)、“据说”等来源不明的表达(比如“reportedly”，“there is an argument that”)；疏远(distance)则指作者不为摘引的命题负责，常以贬义转述动词或类似结构表达(比如“claims”，“accuses”，“X’s attack”)。

本研究之语料选自剑桥英国文学史系列中的《剑桥二十世纪英国文学史》(TheCambridgeHistoryofTwentieth-CenturyEnglishLiterature)，采用随机抽样，共选取56 991词作为分析材料。分析时两位作者按照上述介入系统，手工交叉标注语料中的介入资源，对有异议的部分进行讨论并最终确定标注类型。然后利用Word和Excel统计各类介入资源的频次、占比等分布规律，再结合具体例子进行定性分析，揭示文学史话语的对话性。

三、 结果和讨论

(一) 多声资源分布及其体现的对话性

各类多声资源的出现频率及在总数中的占比如表1所示。总体上，对话收缩资源使用频率为216.2次/万词，占所有多声资源的66.44%，而对话扩展资源109.2次/万词，占33.56%，可见作者总体倾向收缩对话空间，通过限制相异观点以提出并强化自身观点，但也适时扩展对话空间使不同声音参与协商讨论。下文对两类资源进行更为细致的分析。

表1 多声资源分布

1. 对话收缩资源的分布与对话性

1) 否认资源： 否定和反对的分布与对话性

在收缩资源中，否认资源占多声资源总数的50.77%，其中否定资源占20.78%，而反对资源占29.99%，这意味着否定和反对其他声音是文学史话语收缩对话空间，突出作者声音立场的主要方式。否认资源的对话性是基于命题关系的联想，被否认的命题必然伴有其对立声音，从而实现声音对话。

借助否定资源，作者引入与当前命题对立的观点后予以拒绝，实现的效果常具建设性而非对抗性。(17)Martin J R, White P R R.The Language of Evaluation： Appraisal in English [M].New York： Palgrave, 2005： 119.被排斥的观点一般为普遍存在的偏见和误解，或是由上文可能得出的、支持肯定面的信息；否定资源使作者既照顾预期读者的认知水平又对其认知偏差加以纠正，从而增强当前命题观点的可接受度，并与读者结盟。例(1)引入“FictionCANbecome autonomous without paying for its liberty”这个潜在误解后再加以否定；例(2)则引入“HomosexualityISa crime or a disease”这一偏见，并加以否定。由此，当前否定性命题与所预设的肯定性命题观点对话，但其对话空间相对较为收缩。

(1) But fictioncannotbecome autonomous without paying for its liberty.

(2) The first volume in the series,SexualInversion, was the earliest book in English to treat homosexuality asneithera crimenora disease.

反对资源同样能发挥与读者结盟的作用： 首先，上下文所投射的预期命题表明作者与假定读者共享相似的价值观，(18)Martin J R, White P R R. The Language of Evaluation： Appraisal in English [M]. New York： Palgrave, 2005： 121.或至少能理解并重视读者可能持有的看法进而与之结盟；在此基础上，作者话锋一转后所引入的当前命题更易为读者所认可；而当前命题与先前投射的预期观点之间的对话所引起的反差，进一步增强了当前命题的有效性。例(3)中作者先由“they were ‘socially central’”投射给读者特定的预期立场“they might also be politically central and financially secure”，随后利用反对资源“yet”把话锋一转，反对和替代该预期，进而呈现当前命题“their position was politically marginal and financially vulnerable, and often compared to that of women”。当前命题与所投射的预期观点形成了对话，但预期被替代，因此对话空间也被压缩。例(4)中“Decadence was ‘a disease’”通常投射出带负面意义的命题，然而“but nonetheless”使该投射命题被新命题“a disease of ‘truth’, reflecting the scientific spirit of the age”替代。在此过程中，作者先投射预期命题从而暗示与读者共享观点，赢取信任后再提出新命题观点，使之更能为读者接受。

(3) Socially central,yetpolitically marginal and financially vulnerable, their (dandies’) position was often compared to that of women, who were limited in their ability to be dandies by the social constraints upon their ability to be commercial.

(4) Decadence was ‘a disease’,but nonethelessa disease of ‘truth’, reflecting the scientific spirit of the age.

2) 声明资源： 同意、宣告和背书的分布与对话性

收缩资源中，声明资源占多声资源总数的15.67%，而否认资源所占比例为50.77%，两相比较，显然声明资源并非作者压缩对话空间、彰显自身立场的主要方式。作者只在必要时偶尔借助声明资源适时突出自己所认可的声音。

声明资源中，同意资源频率为10.2次/万词，占多声资源总数的3.14%。同意资源有助于作者将当前命题表明为与预期读者共有的知识或看法，从而将读者带入语篇的建构和解读过程，与其进行对话并结盟，同时限制相异观点的对话空间，突出当前命题的有效性。然而当前命题终归来自作者的主观声音，未必所有读者都意识到该问题或持相同观点；这或许是其仅在极少数场合使用的原因。例(5)中，同意资源“certainly”直接表明作者的观点“The Neo-Christians’ argument was right.”无可争议；例(6)中，同意资源为以不定代词“one”作主语的投射结构，凸显该观点的显而易见，暗示作者与预期对话者(读者)观点一致而使该命题更为可靠。

(5) They (The Neo-Christians) werecertainlyright in arguing that to reject Christianity was not necessarily to escape from its shadow.

(6) Ifonelooks to Hardy from the vantage point of Pound’s aestheticsone findsin the older writer a similar bias against realism, and a proto-Modernist advocacy of form.

宣告资源频率为14.2次/万词，占比4.36%。作者借此突出自己的声音立场以吸引读者注意，拉近读者与作者认可的文学史事实的距离；但由于宣告的主观意味十分浓厚，容易引起一些读者的异议甚至反感，不利于与这部分读者结盟，因而宣告资源出现的频率也很低。例(7)中，宣告资源“it is important to remember that”明确地将作者的声音插入文学史话语中来强调当前命题“such appeals to otherness ... the West” 的价值，进而留给其他观点十分有限的对话空间。例(8)中，作者用“indeed”突出强调自身观点，但这也意味着承认相异观点的存在并对其加以限制，由此使读者聚焦到作者认可的文学史事实。

(7)It is important to remember thatsuch appeals to otherness, and negotiations between colonial and native systems, as well as the structural admissions of doubt on the part of European and American writers, were by and large contained within the epistemological systems of the West.

(8) The avant-garde,indeed, emerges in some way within the milieu of bohemia and lends the figure of the bohemian a new, reinvigorating stamp.

背书资源频率高于同意与宣告资源，达26.6次/万词，占多声资源总数的8.17%。据此，作者主要通过适当转述其认定为权威有效的外部声音来强化当前命题的可靠性。这一方面为其他声音立场建构起了对话空间，但同时也限制这些相异声音以增强当前命题的有效性，帮助作者赢取读者认可。例(9)中，作者把其脚注内容认定为可靠的外部声音来源，通过援引并支持菲尔斯基(Rita Felski)的观点与其对话并结盟。例(10)中，作者强调殖民地作家吸收了宗主国的文化来表达自身文化，随后通过“As Edward Said writes”与著名文学批评家萨义德(Said)对话并结盟，从而让萨义德为该命题的可靠性背书，赢取学界认可。

(9) ‘Modernity’ is a relatively new term in literary scholarship on the turn of the twentieth century.100

100As noted in Rita Felski, ‘Afterword’, in Ann L. Ardis and Leslie W. Lewis, eds.,Women’sExperienceofModernity...

(10)As Edward Said writes, colonised peoples took over received forms and used them ‘to assert their own identity and the existence of their own history’.

2． 对话扩展资源的分布与对话性

对话扩展资源占多声资源总数的33.56%，其中引发资源频率为15次/万词，占所有多声资源的4.61%，摘引资源为94.2次/万词，占28.95%。这意味着文学史话语主要是通过摘引资源但也偶尔使用引发资源来扩展对话空间。下面对各类扩展资源进行详细解读。

1) 引发资源的分布与对话性

引发资源明示作者命题仅是个人推断的和众多可能性中的一种，大量使用会使作者声音模糊不清，这或许是文学史话语中引发资源占比很小的原因。然而引发资源也可以避免武断，为相异观点创造对话空间；作者可借此鼓励持不同观点的读者参与互动协商，增强自身观点的可信度，使之更容易为读者所接受。(19)李战子.学术话语中认知型情态的多重人际意义[J].外语教学与研究(外国语文双月刊)，2001,33(5)： 356-357.例(11)中，“perhaps”明确当前命题只是各种可能性之一，也为本命题与其他命题观点之间的对话扩展了空间，读者无论是否了解马什(Marsh)、叶芝(Yeats)或庞德(Pound)都更可能接受该推测。例(12)中，“arguably”表明该命题观点仅基于作者的主观性，以此引发与其他命题观点的对话，邀请读者参与讨论；通过协商，原本持异议的读者也可能因达成某些共识而与作者结盟。

(11) Marsh,perhapsinfluenced by Yeats and Pound, selects work which emphases England as a mythical place or romance landscape.

(12) Modern literature isarguablythe dialogue between individual independence and interdependence with others, from Leopold Bloom’s disintegration, to Molly’s integration ...

2) 摘引资源： 承认和疏远资源的对话性

在摘引资源的两个小类中，承认资源使用频率为86次/万词，在所有多声资源中占比 26.43%。 承认资源以无明显倾向的方式转述某命题并明示其来源，由此作者声音与该命题声音产生互动对话。作者大量使用承认资源来呈现各种声音的来源和内容，有助于将读者带入多声喧哗的文学史事实。例(13)中，作者通过承认资源“insist on”转述作家哈代(Hardy)的立场，由此作者的声音与作家哈代的声音产生互动。例(14)通过引用并评论厄休拉(Ursula)的观点，作者的声音与文学作品人物的声音展开了对话，以期在多声对话中把读者带入文学史状态。

(13)Hardy insists onart as a selective construction that abstracts from fact, and rules over it.

(14) Studying an organism under the microscope,she (Ursula) cannot believe thatits ‘life’ is a mere blind struggle to adapt and survive, as Darwin’s evolutionary theory had to imply. Like her creator D. H. Lawrence, Ursula is drawn towards religious mysticism rather than philosophical scepticism or some form of biological materialism.

疏远资源出现频率最低，为8.2次/万词，仅占多声资源的2.52%。疏远资源明示作者不为当前命题观点负责，多用于保留非作者评价的原有感情色彩，体现该命题的争议性，从而扩展不同声音的对话空间；少数为作者用于反驳某些命题观点，暗示自身立场。例(15)中，作者借助“accused of”和“purporting to”使自己的声音与批评家兼医生诺尔道(Max Nordau)的声音保持距离，前者体现文学界对王尔德(Wilde)等颓废主义作家的褒贬不一，打开对话空间允许其他声音进行互动；而后者则暗示作者质疑诺尔道观点的可信度。例(16)中，“widely denounced”表示作者所疏远的声音来源不明，由此将话语责任转移至第三方，同时暗示允许其他声音的回应。

(15) Wilde was, in fact, one of numerous writers who wereaccused ofpathological abnormalities in Max Nordau’sDegeneration(1892), an international bestsellerpurporting toanalyse the contemporary arts from the standpoint of psychiatric medicine.

(16) The Society had no direct political impact, and the form of eugenics it tried to propagate waswidely denouncedas a pseudo-science.

(二) 外部声音来源的分布与对话性

介入系统关注声音的来源，声音类别是“第一性”的，(20)张德禄.评价理论介入系统中的语法模式研究[J].外国语(上海外国语大学学报),2019,42(2)： 2-10.因而有必要研究作者选取的外部声音类别和引入方式，探讨作者声音与外部声音互动的意图及其对与预期读者结盟的影响。根据命题声音来源的不同，多声资源又可分为内部声音(intra-vocalisation)和外部声音(extra-vocalisation)两类。(21)White P R R. Telling Media Tales： The News Story as Rhetoric[D]. Unpublished doctoral dissertation.Sydney： University of Sydney,1998： 124-136.内部声音即语篇作者的声音，由此各种命题观点直接融入为作者自身话语的一部分，包括由否定和反对资源基于命题关系的联想而引入的相异声音立场，以及同意、宣告、引发资源借助逻辑推测暗示存在的其他声音。相反，外部声音为具有明确来源的非作者声音，借助背书、承认、疏远资源转述某观点并明示其来源而引入。

文学史话语中的外部声音按来源可分为作家、理论家、批评家、文学作品人物的声音，以及文学领域外的其他主体的声音。据此我们统计了各类声音分别由背书、承认、疏远资源引入的频率及其在外部声音总数中的占比，如表2和表3所示。

表2 外部声音来源分布频率(次/万词)

表3 外部声音引入方式比例

作家声音引入频次为54.6次/万词，在所有外部声音中占比高达45.20%。文学史主要是围绕历史上作家作品来编写的，因而作家声音的高占比具有必然性。从引入方式来看，作家声音中为作者背书的资源占14.29%，承认资源占80.22%，疏远资源占5.49%。这说明文学史话语主要是以相对客观的立场来引述作家声音，只在必要时引入作家声音为其背书，有时也对有争议的作家声音保持距离。

另一种常见外部声音是文学批评家的声音，频次为20次/万词，占比16.56%。批评家声音往往是经过沉淀的权威声音，其引入能使文学史话语中作者的观点显得有理有据。在引入方式上，背书资源占55.00%，承认资源占比41.00%，疏远资源占4.00%。可见作者引入批评家声音的主要目的是佐证其观点，或者以相对中立的态度来增加对话空间，极少对引入的批评家声音持异议态度。

文学理论家的声音频次为2.8次/万词，仅占2.32%。其较低分布或许与文学史的语类有关，即文学史的阅读通常建立在熟悉文学理论的前提下，因此默认作者不必频繁引述理论内容及其来源。从引入方式来看，其中57.14%由背书资源引入、42.86%由承认资源引入，未见由疏远资源引入的文学理论家声音；可见文学理论家的声音主要用来帮助文学史话语界定文学概念和现象，支持文学史作者的声音。

文学史话语中有28.64%的外部声音来源于文学界之外的其他主体，多为哲学家、社会学家、艺术家等与文学史话语关系密切的人文社科专家，用以解释文学发展史背后的各种社会因素。其引入方式中背书资源占16.76%，承认资源占73.41%，疏远资源占9.83%。这说明文学史作者主要是以相对中性客观的方式呈现这些声音，有时也用来支持自己的声音，偶尔对这些声音进行批评、反驳。

文学史话语中还有少量的文学作品人物声音，占7.28%，其中84.09%由承认资源引入，有时通过背书(4.55%)和疏远资源(11.36%)引入。这说明文学史作者主要以相对客观中性的方式引入人物声音从而对作品进行评论，偶尔引用作品人物声音佐证自己观点，有时也对某些人物声音进行批评。

(三) 单声资源的使用与对话性

在多声资源外，文学史话语中还存在大量的单声命题。语料中通过单声资源呈现的命题主要涉及社会文化现象、思想运动、文学事件、作家生平、文学作品内容等。这些内容通常没有争议，因此可用断言形式呈现，为文学史话语中的讨论和评述提供铺垫和背景信息。例(17)中作者用单声方式描述了小说《彩虹》(TheRainbow)主人公厄休拉所处的二十世纪早期大学的现象，即知识专业化、科学与人文的区别使大学分裂成相互竞争的院系，在此基础上提出二十世纪初对科学和知识的探索是现代版的启蒙运动。例(18)中作者以单声形式介绍了颓废主义的思想根源和代表人物爱伦·玻(Edgar Allan Poe)的贡献，并以此为铺垫方便展开后续讨论。

(17) At the same time, the rapid specialization of knowledge and its separation into scientific and humanistic disciplines split the university into competing faculties and departments, each with its own compelling sense of mission.

(18) The modern roots of Decadence were in 1830s American Gothic and late Romanticism. Edgar Allan Poe elevated disease, perversity and decay to new heights of artistic expression.

四、 结 语

本文基于系统功能语言学的介入系统，从《剑桥二十世纪英国文学史》中收集有代表性的语料，分析统计其中介入资源的分布规律，揭示文学史话语的对话性本质。研究发现，文学史话语中大量的多声介入资源帮助其构建起了适度的对话空间。具体来说，作者使用大量否定与反对等否认性资源引入各种与己方相异的声音观点后再加以排斥、替代，并借助少量的背书、同意、宣告等声明资源引入并强调己方欲凸显、肯定的声音观点；由此作者得以适度收缩、控制对话空间，在否认与己方相异声音的基础上建立并凸显自己的声音立场。同时，作者也使用一定数量的承认资源相对客观地转述特定他者声音，偶尔使用疏远资源引入特定声音但与其保持距离，有时也使用少量引发资源避免自己声音立场的武断性，由此得以适时拓展对话空间、引入各方声音并与其进行协商对话。从声音的内外来源来看，作者既可以通过否定、反对、同意、宣告、引发等资源，隐性地暗示与语篇内部作者声音相互依存的其他各种声音立场并与之进行对话，也可以通过背书、承认、疏远等资源，显性地引入作家、理论家、批评家、文学作品人物以及文学领域外的其他主体等各方的外部声音并与之对话。作者还以单声介入的形式陈述各种有关社会文化历史背景以及作家作品事实，为文学史话语中的多声对话构筑起相关场景。总体来看，文学史话语的作者通过各种单声、多声介入资源的合理使用，构建并控制适度的对话空间，通过与各种声音的显性与隐性对话建立并突出自己声音，最大限度地与各类预期读者结盟，由此，文学史话语呈现出浓厚的对话性和主体间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