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母亲
2022-07-06晓夫
晓夫
我为母亲写过好几篇作品。昨日读到70岁的文友—王友明兄回忆他母亲的一篇文章,又被深深触动了。是啊,人不管多大岁数,就算70岁了,也仍是妈妈的孩子。“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我们怎么写得完那母爱呢?
世上也只有那么一种爱,回忆起来是满满的慈祥、溫暖,那就是母爱。世上也只有一个人,每当我们想起时,既思念又悲悯,总觉得亏欠于她。这个人,就是母亲。
我的母亲结过两次婚,一共生了7个子女。母亲因患乳腺癌,于72岁时去世。倘若母亲还健在,今年应有87岁了。我大略把她的人生划成五个阶段:1至16岁、16至25岁、25至35岁、35至45岁、45至72岁。母亲从1岁至35岁的人生历程,于我来说是一片空白的。我只能根据当时的社会状况,以及从母亲口中得知的一些关于她的零零碎碎的往事来分析。1至16岁,母亲的娘家在大山深处,其苦境可想而知。根据我的推断,母亲应是16岁嫁人,25岁离婚。记得她曾多次讲过,在那段苦日子里,她的前公公,也就是我同母异父的哥哥的爷爷,因吃多了糠不能大便,痛得号啕大哭,母亲顾不上伦理和臭气,好几次用手帮他掏卡在肛门的粪便。结婚短短几年,生育二男一女,母亲的长子因病幼年夭折。母亲很多次对我说,我那夭折的哥哥叫罗伢子,特别听话又聪明。平时她出工去了,叫他守在家里,他总是乖乖地等她回来……记得她每每讲起,总是滔滔不绝。但那时我年纪尚小,怎么会在意母亲的讲述?她跟我这样一个年幼无知的孩子无数次提起这些,可见她多想她的这个儿子!而当年还年幼的我,又怎么能体会到一个女人的丧子之痛呢?她是因无处诉说才对我讲啊!
母亲大约在25岁的时候,嫁给了也是离过婚的父亲。母亲第一任丈夫忠厚老实,而我的父亲恰恰相反。父亲历来不擅劳作,只想投机取巧。记得有时家境稍好,父亲也吹吹牛皮,而母亲总爱拿话去压他:“吹什么吹,30多岁还是光棍一条!连裤衩都没有一件像样的!”
根据母亲的这些话,父亲可能是在30多岁才娶到母亲的。按年纪推算,我出生时,父亲差不多应该40岁了,而在我出生前又生了3个孩子。大姐约在1岁左右,随母亲改嫁到父亲这儿来的。母亲从16岁嫁人,到35岁才生下我。这20年间,出工劳作、孝敬公婆、待客持家等等都暂不去提,光结婚、生子、离婚、结婚,到继续不停地生儿育女,就够折腾了。大哥比我大18岁,大姐比我也大了10多岁。前一段婚姻,约9年间生3个孩子;后一段婚姻,在10年间又生了4个孩子。也就是说,从16岁到35岁,在这段人生最美好的时光里,母亲的全部精力都用在怀孕、哺乳上了。何况那时还要每天出工劳作。记得母亲说过,她生我哥哥时,正是四月收割大豆时。我有一位姑母就住在隔壁,因姑父是打铁的,在企业单位上班,家境要比我家好出许多,她家常有白米饭吃。母亲每次见到她家的白米饭,馋得直咽口水。她上午还挺着个大肚子出工,回家煮一碗大豆,吃完大豆就生下了哥哥。母亲自己给自己接生。下午继续出工,没有人知道她已经生了。
我的印象中,母亲虽然个子不高,但是很漂亮。母亲是一个非常讲卫生的人,一件小事就可以说明。小时候,每当我们吃完饭,母亲总是盛一盆热水,把我们每个人的手脸全洗干净。现在对照我们一些做父母的,只有一两个小孩,都难做到这一点。我家的地面虽是泥巴地,且高低不平,但随便哪个浅窝凹处,都很难看到一粒灰尘。地面被母亲日日打扫,早已油光锃亮了,坐在地上也不会弄脏衣服。记得那时候家里人多椅子少,门槛也是我们常坐的地方。母亲每天都要把木门槛擦洗好几次。现在回想母亲白天要出工,晚上还要做针线活(一家人的鞋子都是母亲一针一线做出来的),还有我们这么多小孩要看管(在我的记忆里,父亲不喜欢老实待在家里,晚上、雨天总爱出门去跟他那些文朋好友混在一起)。我真不知道一个女人家,既要看管一群小孩,又要干活,是怎么做到的。
我是知道我父亲的秉性的。他精明又抠门,凡与钱有关的事,一个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在那个年月,他一个农民,却还闲心有余,爱好钻书袋子。哪儿死了人,就爱去赶夜歌场子(家乡的风俗,给死人守灵。几个看了点书的人凑在一块,一个人敲大鼓,另外几个人以对唱的方式,互相盘问古书上的细节)。按我分析,正因他看多了古书,所以他心中好女人的形象,应是书中描述的那种中国古典之美吧,既贤淑又端庄。而在农村,都是泥土里钻进钻出的人,又有几人跟书上的描写相符合呢?你看,父亲第一次婚姻本来好端端的,却无缘无故跟我大哥的妈妈离了。同父异母的大哥随他母亲改嫁他乡,骨肉分离。大哥每每回忆起自己幼时,总是泪流满面,60多岁的人了,有时还怨怪我父亲呢。据说,我大哥的妈妈跟我母亲恰恰相反。她田里地上的事样样能干,就是不爱搞家务。婚姻天注定吧,也许只有像我母亲这种任劳任怨、贤淑温存、逆来顺受的女子,才跟父亲这种文不靠、武不靠,又好高骛远的人合得长久吧!
母亲从35岁到45岁,因家里人口太多,仍然只能以红薯掺大米煮成饭为主食。一大家子人要解决吃的问题,光靠生产队上挣的工分远远不够。好在父亲头脑灵活,常年在外流窜跑营生。家里吃的、用的都靠母亲一人想方设法弄回。子女少的人家的母亲,一般晚上还是比较清闲的,但我的母亲无一刻闲着。因田土属公家管,农场里劳作的人对田里的稻草不太重视,但又不许私人随便拿回。我母亲便常常趁着夜深人静,一个人不停地往家里挑干稻草,以备烧火做饭之用。母亲得了乳腺癌,曾自言自语说道:“我一辈子除了因为穷得没办法,偷过农场田里的稻草和摘过他们的茶叶外,也没干过什么伤天害人的事,怎么也要得这怪病呢?”唉,这是一位普通、善良、淳朴的女人对自己一生的叩问!这是在病痛折磨下无计可施时,就把这些因生活所迫干过的事归于自己的原罪,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等母亲到了45岁的时候,儿女们陆续大了,苦日子也熬出了头。但一个个儿女结婚生子,又一个个的孙子围了过来。带大大姐的子女,又带二姐的孩子;带大大哥的子女,又有二哥的孩子,又有我的孩子……记得在我儿子2岁多时,母亲得了肋神经病。这病连医生都没能查出个所以然来,一直到老都在身上,有时痛,有时不痛。一痛起来,只得一手按着痛处,一手抱着不识其苦的孙子们。母亲大概是在70岁患上乳腺癌的,当发现时已是晚期,医生建议切除乳房。但自那次进院,母亲就再也没过一天的安宁日子了。我的母亲也自从那次切去身体上的一个部件,她的生命,也开始一点一点在痛苦中被切去。
关于父母之事太多了,我想起这些就写到这些。俗话说,子不干父。父亲若还在世,我是不敢讲的。何况还是以文章的方式公开评论,褒贬明显,算是大逆不道吧!若父亲泉下有知,定会骂得我狗血喷头。但母亲确实很了不起,生未报母恩,死当还公道。我作为儿子,今日斗胆评说父母,且当给母亲的人生盖棺定论吧!
为人子女者,评说父母确有不妥,那我就拿我大伯的一段话来说说—“育妹子又勤快又贤惠,一世人是吃了不少苦的。‘咯家伙’一世人撑着个长腰子,拿把锄头是冒样子的,懒一世。”我大伯是个大脾气的人,粗人说粗话惯了。特别是每讲到我父亲,没一句好话。但他讲的又是大实话,很形象的。父亲干活的样子,我也记忆犹新。父亲身高1.78米的样子,腰长腿长,干起农活来不爱弯腰。他五官端正,年轻时应算帅男一枚。大伯比我父亲大10岁,父亲也70多岁的人了,他还是一口一个“咯家伙”的。大伯跟父亲一辈子关系处不好,但大伯对我母亲一直尊重有加。母亲的名字叫育梅,大伯到老了,仍一口一个育妹子。我母亲过世后,大伯多次讲起我母亲。上面那段话,就是他曾对我说过的。
父亲大人,这可不是我在讲您的坏话,这是您大哥说的。若有不满,那你们兄弟在地下干一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