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味儿
2022-07-05叶梓
叶梓
热冬果
靳勒没了。
真的?
什么情况?
还不清楚。
2021年1月12日的早晨,起床,打开手机,在一个微信群里看到这段对话。这是我和老王、刘晋、建斌、林荣建的一个小群,名为五味子,经常以插科打诨为主,没想到这次交谈的却是一个朋友的死讯。后来,事实证明靳勒真的走了,时间是2021年1月11日晚——就在前不久,大家刚刚参加完天水作家舒垠的葬礼。靳勒是天水人,是他的家乡——秦安县叶堡乡石节子村——考出来的第一个大学生。他不仅是一位优秀的艺术家,而且心怀家乡,在老家创办了国内第一个乡村美术馆——石节子美术馆。大山深处的小村庄因美术馆而声名远扬,并被评为国内十余家艺术院校的社会实践基地。记得刚刚创建时,王若冰先生亲自出马,写过一篇长篇通讯,在《天水日报·陇东南周刊》整版推出,力度空前绝后。我和靳勒见过几次面,有时是他回乡忙美术馆的事,有时是来天水出差。最近一次见面,是我探亲回乡,恰好他带研究生来麦积山石窟观摩教学,就聚在了一起,酒还未过三巡,因学生有事他就提前离席了。谁承想,这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一个年富力强的艺术家,说没就没了,让人不免感叹生之无常。死是冰冷的,而记忆是热的——这温热的记忆里也有他的雕塑《热冬果》。兰州西关十字西单百货的门前,有一组雕塑,一个卖热冬果的慈祥老者,一锅热腾腾的冬果和一个垂涎欲滴惹人怜爱的小男孩,老人的形象很生动,别着烟锅,穿着毡鞋,戴着毡帽,一只老式小泥炉里煮着梨,整组雕塑展现了老兰州卖热冬果的街头风情。据说,最初的设计里,有一条长凳,上面还坐着一位顾主呢,因为资金的原因就改成小方凳了。也是据说,这组雕塑自2003年立于街头后,很快就成为继《黄河母亲》之后的又一地标性雕塑,颇得兰州人喜欢。年复一年,每年的冬天,一个老兰州人总要跟一杯热冬果不期而遇,卖热冬果的小摊,也总会出现在寒风凛冽的街头巷尾。他的面前,一只煤火炉上支起一口大砂锅,里面扑腾扑腾煮的是黄澄澄的冬果梨,散发着淡淡的药味和清香——这药味,或是陈皮,或是贝母与生姜。文火慢炖的冬果梨,入口即化,给雪中的兰州街头带来一份别样的暖意。
据说,这种街头小吃是唐代宰相魏征所创。其母咳嗽不止,既欲求医,又畏药苦,而魏征孝义有加,深知母亲喜梨,遂命仆人把梨汁与研成粉末的草药熬成膏,味甘而醇,魏母服后不久康复。
也许,这只是一段闲人的附会罢了。
不过,冬果梨的确是兰州的特产之一,以花寨子乡水磨沟西园一带为佳,故有“西园梨”之谓。冬果梨其实也就是《本草纲目》里的鹅梨,“皮薄浆多”,椭圆形。兰州是座西北偏北的城市,黄河穿城而过,泥沙俱下,豪迈骠悍,偏偏又有百合、白兰瓜、梨等水果名闻陇上,也真有点奇怪。兰州的梨,除了冬果梨,还有吊胆梨和软儿梨。吊胆梨的吃法最有意思,如果把它吊起来,过几天,果肉就化成一包汁液,在皮上钻个洞,吸着吃。十月份才上市的软儿梨也极好吃,就连于右任当年都忍不住写下了“莫道葡萄最甘美,冰天雪地软儿香”的句子。兰州梨多,所以梨园也多。好多年前,去兰州公干,恰逢梨花节开幕,主办方就组织大家抽出半天时间去梨园玩。一众人在梨花下喝酒聊天,我就去梨园乱逛,遇一果农,对冬果梨颇有心得,甚至能辨出公母之别,就像南方人识得螃蟹公母一样。他告诉我,冬果梨中蒂部凸起者为“公梨”,凹进者为“母”梨,相较之下,“母”梨比“公”梨更加细嫩可口。
一席话听得我不禁大叹,隔行如隔山啊。
《本草通志》载:“冬果梨之生者,清六腑之热,熟者滋五脏之阴”,这止咳又助消化的疗效,大抵是兰州人喜欢在家里藏点冬果梨的理由吧。霜过之后,冬果梨熟了,家家户户都会贮存点。恰好,冬果梨又耐贮藏,能放到翻过年的五六月份。这期间,家里要是有人感冒了,拿出来煮点,聊以药用。
多年前,我少不更事,在蘭州街头吃过一次热冬果,也是唯一的一次。今天,我在南方阴冷的冬天忽然想吃一碗热冬果,不图味蕾之欲,仅仅是怀念我逝去的朋友、著名的雕塑家靳勒。
沙米记
米的世界,五花八门,粳米、糯米、小米、黑米,能列出一长串的名字,倘若把它们凑在一起,就是一个米的王国。但就算是鱼米之乡的南方人,也不一定吃过沙米。有一次,我在苏州的饭桌上给他们讲起甘肃沙米,竟然个个摇头, 一脸好奇:西北有水稻么?
沙米不是稻米。
而是一种草本植物。
清代的《本草纲目拾遗》里记载:“沙蓬米,凡沙地皆有之……枝叶丛生如蓬,米似胡麻而小。作为粥,滑腻可食;成为末,可充饼茶汤之需。”可见,沙米虽以米名,却是一种沙生植物,正如古之记载,“甘、凉、银、夏之野,沙中生草子,细如罂粟,堪作饭,俗名登粟,一名沙米。”内蒙古鄂尔多斯的沙米最多,惜我未见。我倒是在甘肃民勤见过一家人打沙米的场景。五六月份,沙米开花结籽,去打沙米时,要带一块帆布,铺在沙米墩下面,然后用铁叉轻敲枝头,沙米粒就会簌簌地落下来,拣去细枝碎叶,带回家,再去其杂质,上石碾子碾去麸皮,才算完工。以前,物质匮乏的年代,沙米也算一家人的重要口粮,平时都舍不吃吃,装在小布袋里藏起来,等来了尊贵的客人,再吃。沙米之于民勤人的餐桌,要么做沙米凉粉,要么做沙米羊肉转刀面。沙米凉粉,民勤的夜市摊上吃过好几次,窃以为味不及家乡的荞麦凉粉,用天水话说,就是吃起来有点“倔”。倒是转刀面之“转”字,让人颇好奇。转刀面是武威的一种面食,做法与臊子面仿佛,只是切面得转来转去地切,故名转刀面——沙米羊肉转刀面,当然就是在羊肉转刀面里加了沙米罢了。
民勤的羊肉好吃,好吃的羊肉跟沙米配一起,不会差到哪里去。
小小的、一丛一丛的沙蓬,别看它矮小,也是沙漠中固土防风的卫士,所以,沙米打得多了,也会破坏生态。世世代代备受沙漠之苦的民勤人,打沙米也打得很节制谦卑——尽管物以稀为贵,现在沙米的价格也不低。春天时,沙米的嫩芽可食,所以,它比沙漠里的沙蒿、沙鞭、芨芨草更讨人喜欢。只是,我秋天去的民勤,没有吃到,也算一憾。
沙米还有个很文艺很古典的名字:东蘠。
我倒觉得,民勤人把沙米叫登相子的发音,更好听,有浓浓的西北味。
焪馍
这次回乡,吃到了焪馍,有些意外。
如果没记错的话,上一次吃是十几年前,母亲还在人世,我也在天水工作。农历三月,老家有中正山庙会,要演几天几夜的秦腔,我跑去凑热闹,母亲准备了一锅焪馍。我吃了满满一碗,就陪她去村口的戏场看《劈山救母》。那一年,母亲的腿脚已经不灵便了,去戏场的一点点路却走了大半个小时。路上,我一直在想,她是哪来的力气做焪馍呢。
焪馍,是我童年时代的常食之物,也是贫寒人家的家常饭。春天了,苦苣长出来了,掐点回来,清水洗净,开水一焯,拌上玉米面,放锅里加点水,大火烧开,再用文火慢焪,二十来分钟,就熟了。出锅前再加点盐、泼点熟过的胡麻油,搅拌成大小均匀的疙瘩,即可。山沟里的槐花开了,就把槐花捋下来,也能做。这就是槐花焪馍。不管是苦苣还是槐花,不变的是土豆,跟各种野菜野花搭配在一起。那时候的春天,母亲做点焪馍,再烧点糊糊,或者浆水汤,就算一顿晚餐了。一家人,在屋檐下,在春风里,在太阳落山的余晖里,每人吃一碗,然后各忙各的——父亲喂猪,母亲裁缝衣服,我们姐弟三人写作业。现在回忆起来,这是多么温馨暖人的情景。
而这次朋友送来的,竟然是茵陈焪馍。
之前从未吃过,故颇惊讶:“茵陈是什么?”
“就是白蒿。”
她的脸上堆满了傻傻的甜笑。哦,我一下子想起来了,白蒿,三十年前我也曾在杨家岘的田间地头捡过。春天一到,它长得特别快,掐些嫩芽,可以凉拌。祖父细心,还会晒干一点,留着夏天泡着喝。时隔多年,茵陈焪馍我还是吃得下,但儿子一口未沾。是的,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饮食记忆。我现在吃,味蕾尚能接受,虽然谈不上忆苦思甜,但毕竟有一份怀旧的心境。儿子却在边上哈哈大笑:牛在吃草啊。我能理解他的傻笑。有几次带他去乡下,吃玉米面片,都有些吃不惯。吃着面包、披萨和米饭长大的一代人,已经理解不了野菜的美德与历史。
查古汉语常用字字典,焪字,有两层意思,一为尽,二为曝晒,忽然觉着,此字似乎跟饮食并不搭界,以至于我都不能确定这个字到底对不对。于是,请教方家,有一说应该写成囷馍。囷字,有三层意思,一是古代一种圆形谷仓,古代有 “大荒而囷鹿空虚”之句;二是代指状若囷仓的事物;三是用作动词,表示积聚、聚拢。从这些字面意思看,似乎跟饮食稍微沾点边。
那么,到底是哪个字呢?
还是留给有学识的考古学者去论证吧。
有头有脸
哪个人不想有头有脸地活着?
估计都想。
不过,在中国,所谓有头有脸地活着,往往会扯上财富、地位以及身份。其实,真正的有头有脸,是一种高贵的尊严。扯远了。话说在甘肃高台,有头有脸是一款美食。我在高台的小酒馆里正思考着为何如此命名时,一盘活色生香的有头有脸已经端上了桌——时在2020年秋天,重阳节后。
好一派红艳透亮!
一只高台本地的猪头,经历了手工去毛、沥尽血水、老卤腌制、旺火煮沸、文火焖烂等工序而制成的一道凉菜,被高台人形象地美其名曰有头有脸。整个制作过程中遵守着不少章法,比如,要割除耳圈、眼角、淋巴结块、鼻肉软骨及杂物;再比如,猪脸要切成两块,下巴要切成三块。一切收拾妥当了,用老卤煮。它所秉承的是《齐民要术》里的古法:“用猪、鸡、鸭肉,方寸准,熬之……葱、姜、橘、胡芹、小蒜细切与之,下醋,切肉名曰绿肉。”河西走廊一带,喜食卤,所以卤制品也多。只是,高台人把一只猪头做得如此用心、别致,令人大开眼界。
以前,我还是喜欢吃点猪头肉的。生活中有了小乐子,就跑到楼下的胡家肉店,称几两猪头肉,切片,小酌几杯,愉快的一天也就过去了。后来,年纪渐长,三高袭扰,猪头肉吃得少了。尽管日常里猪头一词略带贬义,但并不影响它作为美味的存在,而且,还有着民俗意味。老家天水,若是订了一门亲事,结婚前,男方给女方拜年时一定要提一只猪头的。这只猪头要足够大,突出肉多,也要收拾得干干净净,以示家里人是追求干散整洁的。一只猪头,配上一定数量的烟酒茶,才能去给岳丈大人拜年。倘若女方家拒收猪头,就暗示着这门亲事有黄了的征兆,就得赶紧找人从中斡旋。我的老家就发生过一件一夜之间传遍方圆十几里的事,大年初一,小伙子诚心诚意地提着猪头去拜年,结果被女方家从墙头上扔出来了,这比拒收的性质更严重,后果更可怕,可见女方家有多大的怨气呢。
在苏州,腊月二十四祭灶这一天,猪头也是主角之一。
南宋诗人范成大写过一首《祭灶词》,其中的“猪头烂热双鱼鲜,豆沙甘松粉饵圆”就透露了一个好多人忽略了的细节,那就是猪头一定要煮得烂熟。猪头是古代祭祀的必备之物,古代祭祀的三牲就是牛、羊、猪。最高规格的当然是有一只完整的猪头、羊头和牛头,但普通人家祭灶神,哪能三牲配齐,有一只猪头意思意思,已经很不错啦。至于为什么要煮得爛熟,则是在古人看来,神灵们所享受的祭品,自然不能直接吃,得让鲜美的香味升腾到天,所以要煮到烂熟,味道散发出来,好让坐着云车风马的灶王爷美美地享用这馥郁浓烈的香味。
恰好,高台的有头有脸,就极其烂熟。
时隔几年,我仍记得它入口即化、回味无穷的那份美妙。
杏茶的早晨
我一直不会忘记2004年雅典奥运会的那段时间:
老杨、小陈、小胡,还有我,我们四个人承担着报社奥运会特刊的编辑工作,每天做完版面,上传到印刷厂,差不多就已经是早晨六七点的样子。昼伏夜出了整整一个月,闭幕式结束的那个早晨,大家终于如释重负,准备各自回家时,老杨说,大家去西关吃碗呱呱喝碗杏茶吧。西关是天水的老城,老杨是“老西关”,对那一带的掌故和美食了如指掌,他退休这几年,写了不少老西关的忆旧文章,其中的《桥店子饭店》,就是对一家饭店和西关美食的追忆。呱呱是天水的特色小吃,但我倒是对凉粉情有独钟——这跟我的成长经历有关。不过,冲着杏茶,也跟着去了。车到了育生巷口,停下来,径直往里走,在一个不起眼的土台子上,有家早餐店。四个人,每人一份,不一会儿,呱呱,猪油盒,还有杏茶,像个小小的集体,摆在桌上,而我们四个人又是报社的一个小集体。
这是我第一次喝杏茶。
我在天水乡下长大,早餐不外乎是糊糊、浆水拌汤,杏茶之于我,是新鲜的。也就是这次,我才知道,老天水人的早餐桌上会有一碗杏茶,就像我喝过的浆水拌汤一样,普通又日常。
一碗杏茶的制作,是颇有讲究的。
尤其是选料,最为关键,要选老品种的,也就是苦杏仁的。我小的时候,家乡多杏树,杏仁皆苦,但这种品种的杏子产量低,都是村子里的房前屋后栽几棵,每年夏天杏子熟了,打打牙祭而已。后来,品种改良了,作为经济作物大面积种植的杏树,杏仁是甜的。把苦杏仁先放到开水里煮,接着在清水里浸泡两三天,等完全泡透,去皮,清洗干净,配上小茴香为主的各种调料,然后,第二天早晨就现磨现喝了。听老杨讲,育生巷的这家早餐店之所以享誉西关,食客络绎不绝,就跟杏茶的配方很有关系。
后来,我也渐渐喜欢上了杏茶。
当一碗呱呱、一块猪油盒、一碗杏茶成为我早餐的标配时,我也深深地融入到这座城市,这也算我在天水城扎下根的一个标志吧。一碗杏茶,热气腾腾的,带着淡淡的香味——小茴香、草果的香味,等雾气散尽,轻搅碗底,碗中漩涡渐渐平息,各种磨碎的香料如仙女散花般浮在洁白细腻的杏茶上。喝一勺入口,有杏仁之味,无杏仁之形,柔软滑爽,齿颊留芳。如果说呱呱里的油泼辣子以香浓而有攻城拔寨之势,猪油盒有谦谦君子般的温和,那么,一碗杏茶则以淡淡的清香为魂,赐我一段温情又悠闲的早餐时光。是啊,一碗冒着热气的杏茶,跟呱呱、猪油盒凑在一起,让天水的早晨弥散着一股温暖、闲适的市井气息。
杏树,在西北是常见之树。这些年,移居江南,很少吃到杏子,夏日的口舌之欲被枇杷、杨梅所取代。但是,一个在南方生活的北人,对杏子却不改深情。一次,我回天水,恰逢杏子上市,就买来发圈晒图,定居江苏南通的青海作家马国福看到后立马来电,嘱我给他寄点。我知道,这是杏子勾起了一个异乡人深沉的乡愁。
快递后,我给他短信:以后带你喝杏茶吧。
是一种茶么?
嗜茶多年的他很疑惑。
杏茶的命名,有点南方气息,因为在杏的后面缀上了“南方之嘉木”的茶,但实际上跟茶并不沾边,就像老婆饼里没有老婆一样,杏茶之“茶”,只是给小城天水平添了一丝雅致罢了。
西瓜泡馍
民勤在哪里?
如果你打开地图的话,会从腾格里沙漠和巴丹吉林沙漠之间,找到一小片绿洲,那就是民勤,辖归武威。有一年,我差点跟随杭报集团的一支公益团队,去民勤参加种梭梭的活动。梭梭是沙漠里的树,有沙漠卫士之称。
民勤的苦,只有民勤人知道。
梭梭,也知道。
民勤人背靠沙漠,但活得通透,自得其乐,西瓜泡馍就是他们夏日里的一点微小的甜与美好。民勤的瓜特别甜,这也是沙漠的馈赠,因为昼夜温差大,日照时间长,气候又干燥,种出来的瓜水分少、糖分高,富含多种维生素。最有意思的是,民勤人吃西瓜不似别的地方或者大饭店那样,一牙一牙地切开吃。他们是在花蒂处用大拇指甲掐一行印,然后,挥动巴掌,一拍,“啪”的一声,西瓜一分两半,匀称,又不失美观。面对这样的瓜,用民勤话讲,就是“好么攒劲”!
西瓜拍开了,怎么吃?
用筷子吃。
一拍两半的西瓜,一半西瓜上总是高高地挂着一截瓤,另一半似有泄气,中间塌下去一截,露出瓜籽清晰的纹路。贪吃的人会选择瓤翘出来的一半,用筷子插在瓤的周围,转圈,一大块的瓜瓤就戳在筷子上,咬下去,满满一嘴。瓤吃完了,中间变成一个“坑”,继续用筷子把边上剩下来的瓜瓤撬下来,这时候的瓜,酷似一个“瓜碗”,“瓜碗”里有半碗瓜汁。
西瓜泡馍,终于要呼之欲出了。
馍,是发面蒸馍,一种用了蓬灰的馍馍,最地道的当然是从“烺坑”里烤出来的馍。民勤的乡下,家家户户都有“烺坑”,一种矮小的土块垒成的方形火坑,其实也就是火洞子——它的原理跟城里人的烤箱差不多。民勤人一次烺的馍馍,能吃半个月——要是农忙季节,会烺一个月的。或用刀切,或用手掰开,拿一块蘸在瓜碗里,那馍馍像是海绵放进了水里,被浸透了——别着急,多泡一会,等瓜味浸进去了,再夹起来,软嘟嘟的,一入嘴,就化了。
西瓜泡馍还有一种吃法,是将西瓜取顶,用筷子一番猛搅,瓜瓤变成瓜水,再把馍馍撕成小片,丢入瓜里,蘸着西瓜汁吃。这应该是最简便的吃法。这吃法让我想起金塔的炒面甜瓜,把甜瓜一切两半,去籽留瓤,复把瓤肉拌上炒面——炒面,是西北人贫寒记忆里最常见的一种干粮。
不到長城非好汉,不到民勤不知西瓜还能泡馍。也许,听到泡馍,好多人想到的是西安的羊肉泡馍。而西瓜泡馍之于民勤,绝非什么风情,而是一曲苍凉悲欢之歌。西瓜泡馍,是民勤人劳作间隙的一次小憩,也是他们的一次正餐——生活在沙漠的腹地,只有跟恶劣的环境不断搏斗。我在民勤还认识了白刺、沙拐枣、骆驼刺和沙米,它们是民勤的绿色和生机,固执地厮守着这方水土,就像质朴的民勤人偏偏在沙漠深处把西瓜吃出了瑶池和琼浆的感觉。
瑶池,就是那一只只“瓜碗”;
琼浆,就是那甘甜的瓜汁。
“献月亮”
农历八月十五这一天,母亲趁天还没黑下来,把早早扫过的院子又扫了一遍。她弯着腰,认真而细心,生怕漏掉一枚落叶,或者别的什么脏东西——看得出,她比平时要认真得多。晚饭过后,母亲又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炕桌。她一边擦,一边反复念叨:月亮快上来了,月亮快上来了。等月亮真的出来了,她把炕桌端到院子的正中央,把早早准备好的月饼、苹果、核桃,整整齐齐地摆在木盘里,再摆好香案,然后就喊:
出来!
她,是在喊我们姐弟三人。
早就等急了的我们,应声而出,跟着她一起先去大门口的柳树下,跪下。母亲点燃三炷香,磕完头,然后再回到院子里,跪在小炕桌前,母亲要正式“献月亮”了。她毕恭毕敬地在木质小香炉里点上三根香,香的两边,各有一根点燃的蜡烛。她开始磕头,三次,我们也跟着磕头,也是三次,一次都不敢少。磕完,还不能立马站起来作揖,这时候母亲要对着皎洁的夜空开始无比虔诚地说话了。现在回想起来,大意无非是祈祷月神老人保佑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保佑地里的小麦、土豆、玉米长得攒攒劲劲。攒劲,是家乡的方言,也是母亲一生中用得最多的一个词。谁家的姑娘长得漂亮,她会说长得真攒劲;谁家的牛犁地快,她也会说这头牛真攒劲。说毕,母亲起身,作揖,我们跟着作揖,只是比她慢小半拍。整个过程,其实也算简单,无非是烧香,也无非是母亲对着浩翰的夜空说了几句在我们看来是祈祷的话。而我们姐弟三人实在没有多少心思去听这些,全部的心思是等母亲规定的半小时过去之后,可以分享木盘里的美食。那些水果,那些新鲜的核桃以及母亲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做出来的月饼,真让人垂涎欲滴啊。每年“献月亮”,除了这些,地里刚刚摘来的玉米、新挖的洋芋,母亲也会献在木桌上,献给她心中至尊的月神。她恨不得把家里所有能吃的东西都摆放上去。有一年,母亲把父亲新摇的荞花蜜舀了几勺,献上去,父亲对此耿耿于怀,倒不是舍不得,他的理由是往年没有这样做过,就不能贸然增加,但母亲坚定地认为这是她的小小创意,会讨月神更加欢喜。为此,他们还争吵起来,以至于那个中秋在母亲的记忆里一直是灰暗的,担心这一年家里会有什么不测发生。这样的担心让她整整一年都在忐忑不安中度过。
是的,母亲的心中,一直住着一个月神;
在天水的乡下,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月神。
早在《礼记》里,就有“秋暮夕月”的记载——其实,也就是祭拜月神的意思。大约到了周代,每逢中秋夜,都要举行迎寒和祭月仪式,设大香案,摆上月饼、西瓜、苹果、李子、葡萄等时令水果。而家乡的“献月亮”,不知始于何时,我无从考证,反正,这一辈子没进过几趟城的母亲,每年都会如此认真,从不怠慢,很有仪式感。在母亲看来,“献月亮”是件天大的事,所以,做月饼时格外认真,生怕少放了盐,或者多放了姜黄。现在,每逢中秋,各路月饼琳琅满目,但以前母亲年年都是自己做月饼。八月初十左右,她先去磨房磨新面,开始早早准备。母亲做的月饼颇有特色,有的用冰糖、核桃仁烙制成有馅月饼,有的蒸成小小的千层月饼,每个月饼她都会用一个木质模子印出好看的图案,偶尔,还会用碗、顶针或者木梳,别有新意地在月餅上压出各种形状的花样。
那些古拙的图案,是我记忆里最美的花。
母亲的月饼,小,精致,不像兰州和河西一带的千层月饼,大得惊人。前几年,我吃到过一次河西走廊的千层月饼,横切开来,各种花色一派斑斓,煞是好看——这也就是说,在甘肃民间,处处都有手工做月饼的传统。
我的童年里,没有躺在外婆温暖的怀抱里听吴刚嫦娥的传说,只有跟随母亲一起“献月亮”的朴素经历。2020年中秋,恰在天水,我就兴致勃勃地带儿子一起“献月亮”。读初三的他一脸鄙视,竟然说有迷信之嫌,我自然据理力争,翻箱倒柜找资料以正视听,很是较真。最终跟他达成共识,在小城七楼的厨房举行一次简单又隆重的“献月亮”的仪式。虽然没有柳树、微风、炕桌、月光如洗的小院,却让我仿佛穿越时光的隧道,回到了久别的小村庄。
我忽然在想,家乡“献月亮”的仪式,还在么?还有,家家还做月饼么?
也许,余风尚在;
也许,没人记得这些了。
锹甲铺前
渭源是陇中的一座小城。
但这座小城很别致,也有韵味。其韵味的底色,是这里葬过伯夷叔齐,这里的鸟鼠同穴山是古老渭河的发源地。鸟鼠同穴,光这个名字就特别有神秘色彩和传奇意味,极富想象力。渭源一带也多古堡,锹甲铺就是其中之一。十年前,我应某宣传单位之邀对天水、陇南、定西等地的古堡有过一次田野考察,可惜时间紧,渭源的古堡没去看。后来,阴差阳错去了一次,吸引我的不是锹甲铺,而是这里的馒头。
锹甲铺一带,流传着这样一句顺口溜:
静宁的锅盔
陇西的面,
锹甲铺的馒头走川陕。
锹甲铺是陇西通往临洮的必经之路,也有国道经过,也算个码头地方。早在清代,这里就设有铺司,东来西往的客商络绎不绝,就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还有数十家车马店供旅人歇脚住店。彼时,最日常的一个场景就是每到晚上,沿街店铺灯笼通明,灯下的长条桌上摆着的几扇笼屉里,装满白花花的馒头。行人歇脚于此,也会买些馒头当作口粮——锹甲铺的馒头宜保存,时间久了也不馊,关键是好吃耐饿。锹甲铺的馒头之所以如此驰名,跟它独特的地域和制作工艺大有关系。地域之说,往往有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之嫌,但说到工艺,锹甲铺的馒头确实做法独特,不仅揉制时间长,擩入干面时还要加入胡麻油,以至于蒸熟后既呈层叠之状,又宜于存放。听当地人说,以前,锹甲铺的馒头上笼蒸时,主人要设龛、焚香、磕头,一是求神灵保佑行人一路平安,二是用燃香时间估算馒头蒸熟时间。还是听当地人说,蒸馒头时还忌生人进入灶间,就算是家人外出归来,也不能入厨。
如此神秘的仪式,不知现在还有没有?
彼时,锹甲铺的馒头,铺户也会用背篮背着,去附近的集市或者庙会兜售——背篮是他们的日常必需品,和西南乡间的背篓形制相似,但略精致,双背带,篾片细乏,平底有盖,内外皆用桐油刷漆,里层用麻纸裱糊,非常滑溜。一只背篮,能装一二百个馒头。
甘肃陇中,流传着一支《下四川》的民歌:
一溜儿山来着哟,
噢,两溜儿山,
三溜儿山。啊脚夫哥下了这四川,
噢哟哟,脚夫哥下了这四川。
今个子牵哩着哟,
噢,明个子牵,天每日牵,
啊,夜夜的晚夕里梦见,
噢哟哟,啊夜夜的晚夕里梦见。
脚踩上着大路哟,
噢,心噢牽着你,
心牵着你,啊喝油也不长这肉了,
噢哟哟,啊喝油也不长这肉了。
怀揣着锹甲铺的馒头奔往四川的那一代脚户,已经基本不在人世了,但他们留下来的歌声却成为一代人的记忆。苍凉得有点悲壮的歌词里,藏着他们的不舍、挣扎以及内心深处对家乡的无限思念。
炉齿面
在徽县,流传着这样一支不着调的小谣曲:
要吃面,
大河店;
要喝汤;
白水江;
要吃包子徽县城。
如果没有这支谣曲,我可能不会去大河店——此行本是踏访一位徽酒的非遗传承人,但偶然的机会听到这支谣曲,就想去大河店转转,再说离县城也不远。出县城,北行,二十多里路,就到了。古人的称谓里,大河即黄河。而大河店的“大河”,却指白水江,嘉陵江上游最大的支流。在大河店的人看来,白水江就是最大的河。就像我,多年前觉着渭河就是天下最大的河。到了大河店,午饭自然是一碗炉齿面,我特意加炒了一碟秦椒。这也算一家老字号,店在街边,食客不算多,但也不少,毕竟是在小镇。吃毕,一抹嘴,像完成了一件大事,心里舒坦。准备返程时,当地的文化工作者介绍说,大河店的炉齿面也收录到陇南市级非遗名录里,传承人杨小梅,就住在大河村。
兴致陡起,大家齐声说,那就去看看吧。
杨小梅的家,就在大河店镇的大河村。
这些年,见过一些非遗传承人,尤其是茶叶界的。老实说,他们的确身怀绝技,技高一筹,但终因有了传承人的名望,多少有些装腔作势,所以,渐渐地对这个群体开始小有抵触。但见到杨小梅,她给我的第一印象,是朴实,有点羞涩腼腆,让人分明觉着就是一个没见过大场面的乡下女子而已。刚吃完炉齿面,听她讲炉齿面,就更有兴趣了。她不会说出杨氏家族炉齿面传承谱系之类的话,只会说是老先人留下来的手艺。说到动情处,她起身下厨,非要给我们做一顿。可刚刚吃完,哪有肚子再吃,就劝说下回吧。可终究拗不过,她还是带着女儿去了厨房。不过,说是做面给我们吃,但更像是展示一番炉齿面的制作流程。面好了,我尝了几口,多么劲道柔滑的一碗面啊,这也正是炉齿面的特点。
吃毕,我竟然想起了庆阳西峰的炉齿馍。
炉齿,只是取其形,但暗藏着的是一段历史久远的古风。大河店村的不远处,就是赫赫有名的青泥古道。这条始自两汉、秦陇入蜀的必经之道,就隐没在水阳、大河店、嘉陵镇的青泥岭山脉当中。诗仙李白在《蜀道难》中为后人留下了“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的千古名句,诗圣杜甫在《水会渡》里发出了“山行有常程,中夜尚未安。微月没已久,崖倾路何难”的感慨。诗仙诗圣抒写过的青泥古道,如今已是无数文化学者青灯之下的研究课题。而这一带的炉齿面,却鲜有人悉心关注。
想想,也挺是遗憾的。
一碗斑斓
“吃了没有?”
“吃了”。
“吃的啥?”
“咥了两碗臊子面。”
咥,是家乡的方言,吃的意思。把吃说成咥,大意是说吃得酸爽、过瘾。我曾请教过方志学家,渭河流域一带,咥是一个常用词,就像臊子面是家常面一样。不过,名闻天下的倒是陕西岐山的臊子面,每次经过西安,我都要找家小店吃一碗,像是进了长安城的固定动作,实则是从小吃惯臊子面的饮食习惯。所以,我总是固执地认为,天水乡下人家的臊子面一点也不输于岐山臊子面。
有一年,我去西秦岭的平南山地,给朋友的父亲奔丧,朋友的弟媳妇本以为我们打城里来,饭量小,每人也就准备了一碗臊子面。结果,一行七人每人吃完一碗,都直呼太香。朋友的弟媳不得不加急擀面。她做的臊子面,宽汤,面薄,刀工也好,臊子更是一绝。当然,这只是一个方面。我想说的另一个方面是,不管是歧山臊子面,还是天水臊子面,都要到平常人家吃,才有味道,这也是美食最理想的状态。在天水乡下,闲坐炕头,和主人煮着罐罐茶,等一位娴静的农妇在厨房忙活半天,然后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臊子面,那味道,怎能不正宗呢。
不止天水,甘肃的好多地方,都有吃臊子面的饮食习惯。
这些年,在甘肃大地游荡,每次吃臊子面,我都会忍不住认真地端详一番。这倒不是什么仪式感,而是实在太好看了。黑的木耳,白的豆腐,红的胡萝卜,绿的蒜苗,且不说它们各自寓意着什么,单单是如此丰富的颜色堆砌一起,这哪是一碗面啊,简直就是一碗斑斓!记忆里,最好的臊子面就是母亲的臊子面,还有姨妈的臊子扯面。臊子扯面的面,是扯出来的,不是擀出来的,它比擀的更加劲道、入味。这些年,寄居南方,常常会在某个周末放下手头的杂事,认认真真地做一碗面,仿佛是在卑微的尘世间对过往日月的一份敬重。
一个北人,几乎是携着面肚子,在南方活下来的。
臊子面始于何时,不得而知,但《梦粱录》里记载了专门加工出售臊子肉的店铺。到了明代,高濂在《遵生八笺》里确切地记下了“臊子肉面法”,据此可知,至少在高濂写成此书之前,臊子面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在西北,有这样一支谣曲:
擀的就像纸,
扯的就像线,
下到锅里莲花转,
捞到碗里搅不断。
客人吃了三大碗,
过了七个州,跨了八个县,
赞的就是咱的面。
如此质朴、溢美的句子,说的正是甘肃寻常人家的一碗臊子面。
甜醅记
早晨下楼,去北园子颇有名气的早餐店买凉粉。回来的路上,见一老妪,坐在建行门口的台阶上,眼前摆着一担甜醅。她很有节奏感地叫卖着:五月五的甜醅子,一担卖光了,又是一担。这样的广告语多质朴啊,还别出心裁。我停下来,买了一碗。生活到底是多么局促,要不是这样的偶遇,我差点都忘了今天是五月五。
天水乡下,不说端午节,只说五月五。
这一天,是要吃一碗甜醅的,倒是粽子可有可无。老家不产米,米是金贵之物,粽子哪能随便吃到呢。记忆里,五月五的前几天,母亲就开始早早准备。甜醅的原材料,就是本地产的小麦,加了酒曲,发酵而成。说起来这么简单,但也是要有点技术的。先把小麦在石舂里去皮,洗净,浸泡一夜,再上火煮。这个过程中,要坚持猛火烧、小火焖,煮至七八成熟,差不多等麦粒露出白嫩饱满的麦仁,才算煮好。当然,火候也很重要,煮得软了,一发酵就成了汤水;煮得硬了,吃起来像嚼石子,没有软糯之感。乡民们广为流传的秘诀,是麦粒煮开了花,就刚刚好,疏松而不烂。
煮好麦粒,离甜醅,还差一把酒曲。
晾至常温的麦粒,拌上酒曲,做法和醪糟米酒仿佛,装进洗得干干净净的瓷盆,密封,发酵——有时,母亲还会在上面铺一层核桃树叶,绿绿的,再密封。她一边铺一边说,这样就更香了。母亲做甜醅,很认真,比如瓷盆子洗了一遍又一遍,还要放在院子里晒一晒;再比如放多少酒曲,母亲虽然经过多年尝试,还要谦虚地请教邻居,几碗麦子多少酒曲,她才了然于心。一只瓷盆,母亲像照看孩子一样,细心又认真,手头没啥活了,就左瞅瞅右眺眺。有一年,天气冷,她就找出旧毛巾、旧衣服,裹得严严实实,生怕它被冻坏了。
三四天过后,甜醅就好了。
一盆放在炕角待好的甜醅,被母亲看管得很严。那些年,物质匮乏,几乎没什么零食的我们,怎能不流口水呢。每天放学,都会盯着瓷盆子问母亲,甜了没?而她视若珍宝,生怕我们急不可待地揭开盖子。最惊艳的场景,当然是盖子打开,一股浓烈的酒香味扑鼻而来,弥散在整个房间。麦粒软糯香甜,底下的汁液如蜂蜜一样黏稠,又如琼浆一样酒味醇芳——也难怪甜醅还有酒醅的别名,“醅”者,未过滤的酒。甜醅的酒香味,比果酒醇厚,比醪糟米酒浓郁,小孩子吃几口,也会脸红。据说,天水人善饮,酒量就是从小吃甜醅练出来的。
五月五这一天,邻居们相见,也要互相打听一番:
你家的甜着没?
甜得很。
唉,我今年没做好,酸了。
……
时隔多年,这样的对话我总能想起。我还能想起顽皮的我们插完柳梢奔跑在杨家岘的街道上哼唱过的古老谣曲:
甜醅甜,
老人娃娃口水咽。
一碗两碗能开胃,
三碗四碗顶顿饭。
是的,吃一碗甜醅,也会顶一餐饭的。
去年,我和一位博士朋友谈起甜醅,她的解释是,麦粒里的淀粉被分解成葡萄糖,蛋白质分解成氨基酸,少量的酵母又将葡糖糖转化成酒精,这就是酒香和甜的理論依据。我却听得一头雾水。她还说,什么时间启封,跟温度、气候很有关系,也直接影响到甜醅的口感。记忆里,不管母亲做的甜醅甜不甜,都会吃光,一粒也不浪费。父亲对此的解释是,西北苦焦,好点的麦子拿去磨面,差点的就得想些办法,发酵了吃,这才有了甜醅。
是啊,敬惜粮食,是每个大山里的人最高的生活法则。
责任编辑 鄢 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