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体、主题与方法:学术史视域中的美国《现代中国文学通讯》(MCLN)
2022-07-05舒萌之
□李 松 舒萌之
【导 读】美国的《现代中国文学通讯》(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Newsletter)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中美关系的解冻期,扮演了文学交流的重要角色。从研究主体、主题与方法入手,可以发现它反映了中美关系的历史转型期西方学者对中国现当代文学领域的学术建设,体现了西方文学理论在中国文学研究领域的批评实践。
美国的现代中国文学研究作为区域研究(area studies)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中国学研究的重要成果,对国际中国文学研究产生了强劲的推动作用。张英进在其英文版《中国现代文学指南》[1]中将英文学界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分为三个阶段:创立时刻(1951年至1963年),成长初期(20世纪60年代至80年代),发展盛期(20世纪90年代至今)。[2]王德威认为:“西方学界对中国现代文学的研究始自一九五〇年代。在此之前,虽然已经有学者对中国现代文学做出介绍与翻译,但并未形成气候。”[3]在几代美国本土学者与华裔学者的努力下,他们所创办的学术期刊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因而有必要从中国学期刊学术史角度进行梳理和反思。[4]《现代中国文学通讯》(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Newsletter,以下简称《通讯》)与后来的两本刊物《现代中国文学》(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和《现代中国文学与文化》(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and Culture)是前后相继的关系,呈现了现代中国文学研究刊物在美国从无到有、从稚嫩到成熟的代际嬗变的轨迹。国内学者对后两本刊物进行了不少研究[5],而前一本期刊的研究除了1981年中国社会科学院情报研究所编撰的《美国中国学手册》记载了该刊的诞生[6],国内仅见陈圣生1985年写的介绍性文章[7](距离《通讯》停刊已经四年)。可见,起到破冰作用的《通讯》成了沧海遗珠,学界对于这个海外中国文学学术史的重要话题关注不多。因此,很有必要梳理其历史轨迹以及成就与贡献,从而理解如今已经枝繁叶茂的海外现代中国文学研究在起步阶段和《通讯》的历史关系。
一、美国的现代中国文学研究主体
20世纪20—50年代,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仍然作为汉学的一部分,只有一些不成体系的开拓与探索,主要学者包括如下:夏济安、夏志清、谷梅、李欧梵、刘绍铭、黄胄、哈罗德·伊罗生、许芥昱、叶维廉、荣之颍、张明晖、大卫·罗伊、恩斯特·沃尔夫、聂华苓、兰伯·沃哈、葛浩文、威廉·莱尔、瓦尔特·梅泽夫、露丝·梅泽夫、洛伊斯·惠勒·斯诺、陈力、马丁·艾本等。从学术出身来看,“美国研究现代文学的人开始都不是专业的,有的是研究历史的,有的是研究政治的,有的是研究社会学的,也有从古典文学研究转过来的”[8]。因为这种半路出家性质,研究者在开始阶段对中国现代文学缺乏了解,这个领域的繁荣与兴盛在起始之处具有先天不良的问题。
1976年,《通讯》主编迈克·戈茨(Michael Gotz)对西方世界过去20年的现代中国文学研究进行了回顾和总结。他认为,经过20年左右的发展,现代中国文学在西方终于可以说成为一个研究领域。在这之前,西方的现代中国文学研究仅是汉学的附庸,或者只是正好和哲学、历史、社会学、美学等领域专家的兴趣发生了交集,不具备成立独立学科的条件。要成为一个研究领域,它首先需要具备一种方法论:从以上各领域汲取方法是不够的,它还必须具备“文学”自身的特色。[9]397-416由此,戈茨将20年来的西方研究者分为四类:第一类,冷战学派。代表人物阿尔伯特·博罗维茨(Albert Borowitz)[10]和夏济安。美国和新中国处于隔绝状态,因而往往基于冷战政治和西方审美原则评论中国文学理论、文学政策和文学作品,学界和当时的中国关于文学性质和功能的观念正好相悖,对左翼文学的价值则多有偏见。第二类,布拉格学派。代表人物是捷克汉学家普实克(Prusek,Jaroslav)。与第一类作家不同的是,他们和当代中国作家走得更近,对现代中国文学充满乐观和同情,呈现出一种马克思主义和人文主义的混合视角。戈茨认为,为了避免政治上的争议,布拉格学派把重点放在五四作家和更早的作家群体身上,并在普实克的引领下追本溯源,从宋代话本开始研究中国小说成为一种新的研究方法。但是他们由于政治原因,将当代中国文学的话语权拱手让出,导致这一领域缺少双重文化背景(西方美学和马克思主义理论)的专家,未必不是一种遗憾。第三类,自由派。这些学者又可以细分为两派:社会学派以杜博妮(Bonnie S.McDougall)为代表人物,文学批评派以白之(Cyril Birch)为代表人物。社会学派的研究兴趣包括文学传记、文学史、文学理论和西方影响研究。自由派号称中立,但实际上也有隐蔽的偏见,比如,几乎更偏爱革命前文学。他们所使用的社会学研究方法和冷战学派截然不同,得以另辟蹊径。这些学人著述颇丰,在方法和方法论上做出了贡献;其缺点是忽视文本阐释,有舍本逐末之嫌。第四类,新潮派。其中一些比较年轻的学者可谓该领域的新一代人物,对现当代主流的左派和社会主义文学抱有积极和同情的态度。和前面三类学者都不同,他们认为,批判性评估不能仅仅建立在西方标准之上,而应该中西结合,即融合马克思主义视角。其中的代表人物有林培瑞(Perry Link)、李欧梵、毕克伟(Paul Pickowicz)等。[9]397-416戈茨对这些学者的出现和将要起到的作用有清醒认识并且寄予厚望。
从《通讯》的供稿者来看,大多属于第三类和第四类,比如,戈茨本人,还有白之、杜博妮、魏爱莲(Ellen Widmer)、林培瑞和葛浩文等。夏志清并没有为本刊提供稿件,但他的影响力被上述多人提到。《通讯》在夏济安曾任教的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诞生,同校的白之(Cyril Birch)等人是夏济安的生前好友,在西南联大时期就有了交集。白之在《通讯》创刊号的“前言”中开宗明义道:“中国现代文学研究近十来年之所以有这么大的进展和改观,与普实克和夏氏兄弟等人率先从事这项工作分不开,也与欧美学者逐渐对于中国作为‘现代巨人’而崛起的事实有所认识分不开。”[11]夏志清的学术生涯比其兄长得多,影响力也更大,在1975年之前早已成为中国现代文学在美国的代表人物,20世纪80年代之后其名作《中国现代小说史》传入中国,对中国现代文学领域产生了强烈震荡,至今还有影响。除了夏氏兄弟,还有很多不同文化与学术背景的研究者在这个领域耕耘。
二、《现代中国文学通讯》的研究主题
《通讯》作为学术平台主要刊登文学信息、学界动态和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成果,其研究主题包括如下三个方面。
(一)作品翻译
美国圣约翰大学金介夫认为,20世纪60年代末和70年代初是美国对现代中国文学的研究真正开始兴旺的一个时期,关于中国现当代文学文献目录得以编撰出版。[12]1976年蔡梅曦(Meishi Tsai)编撰出版了注释本文献目录《当代中国长篇和短篇小说(1949—1974)》。[13]尽管如此,今天看来当时的学术积累还是十分不够。20世纪70年代中后期,在艰难的条件下,一些现代中国文学的译介和选集在美国陆续出现。1976年之后,《通讯》开始登载翻译作品,包括三个部分:现代文学、民间文学与当代文学。1977年,杜博妮闻知何其芳去世的消息,翻译其旧作《雨前》作为哀悼。同样被翻译的还有丁玲、萧红、端木蕻良、师陀等人的旧作。民间文学有唐纳德·霍洛克(Donald Holoch)翻译的山东快书[14],原文来自1973年北京工农兵文艺演出材料第五卷。当时,中国文学界的反思、忏悔、人性论和人道主义思潮成为时代主题。《通讯》除了刊载翻译新的当代诗人如北岛、顾城等的作品之外,也有老一代作家如方牧、方之等人的作品。1980年印第安纳大学出版社出版了由许芥昱和王廷合编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学》[15],该书以文学史概述加作品选译的体例对新中国的小说创作进行了全面的介绍。
值得一提的是,1981年《通讯》刊载了中国台湾的科幻小说译本《超人列传》,作家张系国(S.K.Chang)以幽默诗意的笔法描写了23世纪一个名叫“裴人杰”(Pei Renjie)的物理学家,在科技手段下将灵魂注入机器人外壳,从而成为不老不死的超人。这个世界科学至上,政治家、小说家、音乐家都被淘汰了,机器人甚至取代了美的本体受人崇拜。人们的口头禅是“能度量方是合理,合理性才能存在”,鄙视一切非理性的行为。对此,裴人杰将信将疑,于是他接受超人改造,想用更长的寿命来继续自己作为一个成熟科学家的创造性工作,以解答无穷的疑惑。而他深爱的妻子丹娜(Dana)则十分反对,她的观点是“我宁可快快活活地在地球上生活100年,也不愿做个超人,冷冷清清地在太空里漂泊几千年”[16]。做过超人手术后,裴人杰成为太空巡视者之一,百年如一日地在宇宙中进行科学考察,直到地球造出了人工大脑,才踏上回程。不料超人大会通过决议,将会批量生产人工脑,灭绝人类,他于是驾驶飞船离开了地球,多年后返回寻找他的曾外孙,并带走了两个孩子,冰冻沉睡后在宇宙中继续航行。直到找到一个山清水秀的星球,裴人杰让他们醒来,并取名亚当和夏娃,成了新人类的始祖。他一共活了两千年,死后雕像底座上刻着“丹娜,我永恒的爱”。这篇小说写于1969年,作者张系国是台湾旅美作家,曾任伊利诺理工学院电机系主任,也是七八十年代台湾科幻界的领军人物,在1982年提出了“中国科幻小说”的观念,目的在于“塑造中华民族的民族意识,为世纪的中国文学放一异彩”[17]。2005年,这篇小说重新发表在《世界科幻博览》[18]上,2006年被叶永烈收录在《中国科幻小说经典》[19]一书中出版。在《通讯》同一期,鲁道夫·瓦格纳(Rudolf Wagner)发表了对该小说的书评。他认为,裴人杰的“人”字代表了典型的中国式价值取向,即“仁”,而为了实现绝对理性,“人性”必须被克服,这就是主人公身上的矛盾性来源:他的行为选择了一个永久和平繁荣而冰冷的理性世界,但他内心更希望自己的后代为爱结合,生儿育女,勤劳苦作,去经历饥荒和战乱。瓦格纳指出,张的这篇小说虽然人物风貌和1977年“四个现代化”之后乐观的科学主义相一致,却写出了科学对人类生活的野蛮戕害,这就使他超越了同时代的大陆作家:他们此时还停留在儒勒·凡尔纳的工业时代世界观,相信科学家和人类只要生活在世外桃源的荒岛和飞船里就能躲开外面世界的贪婪和压迫,保住自由和人性。他把这篇小说和反乌托邦三部曲《我们》《美丽新世界》《1984》放在一起梳理其源流,认为就其内核来说也是反乌托邦作品。瓦格纳还讨论了1940年顾均正的科幻小说《和平的梦》,认为中国人对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有着道德优越感,即相比美国人的高度机械化,中国人更有着道德、智慧和常识。[20]当时国内外学界普遍对中国科幻文学的译介创作与出版传播研究重视不够,因而《通讯》刊载的这篇小说及其书评在当时美国学界是有特殊价值的,展现了中国文学的丰富多元的面貌。
(二)中国现代文学研究
1978年,《通讯》登载了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大卫·刘(David Jason Liu)关于法国学者米歇尔·卢瓦(Michelle Loi)的《中国的诗歌与政治》的评论。卢瓦的这篇文章收于巴黎第七大学的研讨会论文集《文本与文档科学(1973—1974)》中,1975年收入《透过文字等符号》论文集在巴黎出版。她从中国传统文化出发,考察中国的诗歌与政治相互关系的历史演变,认为从《诗经》时代一直到革命时代,中国人民不断被受过教育的精英夺走自己的诗歌。精英们利用诗歌来推进自己的政治目的,对诗歌的创作者——群众却毫不在意,而且这个剥夺诗歌的体系是一以贯之的。并非劳动人民没有创作诗歌的能力,而是被排除在传播和保存诗歌的系统之外。即使在20世纪20年代白话诗出现以后,精英们仍然把人民排除在诗歌欣赏的门外,如李金发、王独清的诗歌,充满了西方主义的晦涩实验,和他们所批判的佶屈聱牙的古典诗歌一样,都是大众无法理解的。大卫·刘总结,卢瓦最重要的历史观点是,她认为毛泽东对词韵和典故的使用是出于一种民族主义的愿望,即让中国诗歌回归本源,同时鼓励群众创作自己的诗歌,而不仅仅是模仿经典或西方。时至今日,诗歌第一次回到人民手中,这得益于革命带来的文化去中心化。[21]23-26大卫·刘也对卢瓦的一些观点提出了疑问,比如,她说中国从汉朝之前就有着不间断的无产阶级传统,在刚结束不久的“批林批孔”运动中显现出来。卢瓦没有把“最古老的传统即无产阶级专政的表现”和“批孔运动”完全等同起来,虽然她试图将二者画等号,但她的修辞并不达意,含糊其词地想给读者等式的印象,修辞并不明确支撑观点。大卫·刘认为卢瓦的这种“等式”是站不住脚的,因为她没有给出“无产阶级诗作”的任何实例。人们可能会疑惑,无产阶级究竟是在用他们的诗来批评整个制度/概念,抑或仅仅是某些时期的创作而已。[21]23-26
(三)中国当代文坛介绍
虽然“当代中国文学”这个概念在“文革”结束前仍是一个意识形态色彩浓厚的领域,但研究者对此有浓厚的兴趣。在《通讯》中,戈茨介绍了许芥昱的《中国文坛巡礼》,提到许的中国之行见到了许多老朋友(多为五四作家),特别收录了海外尚无传播的以郑万隆为代表的新短篇小说,并认为许的“革命现实主义和革命浪漫主义是当代文学的支柱”这一观点应向非专业研究者做些说明,以便他们理解。[22]
从刊发论文的总目中可以发现,《通讯》努力将当时中国大陆的文学作品纳入批评的范围,虽然有些作品与其说具备文学性,不如说是纯政治的产物。比如,1976年第2期杜博妮的《三首“批林批孔”诗》[23],简短介绍了事件背景,翻译了三首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批林批孔战歌》(1974)中的诗。葛浩文的《当代中国的地下文学》向读者介绍了一批中国的“地下作家”,并将“异见小说”分为两个部分:流浪小说和“地下小说”。他们把“文革”作为时代大背景,揭示了文学活动的悄然复兴,能帮助西方人更客观地看待这个时期的人和事。[24]但由于时代原因,这个时期的小说当时只有极少数为中国人所知,更不用说传播到西方了。罗格诺舍(Roger Noether)的《短篇小说里的上山下乡运动——以万之 〈城市之光〉为例》引用了葛浩文的观点:“一旦给它一个出口,地下文学定然会令西方社会学家和人文学者趋之若鹜。”并认为其亲历时代的真实性可为外国研究者了解当今中国运行提供可贵的经验。[25]赵丹的遗言《管得太具体 文艺没希望》发表在《人民日报》,被全文翻译刊载在《通讯》1980年第1期上[26],并介绍了当时的文艺氛围。1980年9月,《人民日报》“文艺版”开展了“改善党对文艺的领导,把文艺事业搞活”的讨论,赵丹的文章就是作为这场讨论中的一篇,主题是对“双百”政策的思考和对文艺界民主的讨论。1980年第2期全文刊发了秦兆阳和王仁强(Richard King)的谈话录,秦以《人民文学》副主编兼摘帽右派的身份回顾了20年来的个人遭遇、文学理念以及和文学界众人的交往。全文流露出一个正直文艺工作者的情怀,以及他对文学独立性的极力捍卫,和赵丹的文字遥相呼应。[27]两篇均为全文刊载,足见《通讯》对文学启蒙思潮的关注。
《现代中国文学通讯》的封面设计有着很鲜明的时代感,反映了中国当时的政治思潮。从期刊装帧风格来看,1975—1976年所选择的插图多为样板戏、《白毛女》《红色娘子军》等政治意味强烈的剪纸图案。1980年,《通讯》刊载了图画——丁聪的漫画配诗The Paperwork Chief(《各负其责》),发表于《人民日报》1979年2月25日,这是自从“文革”以来《人民日报》的第一幅漫画,讽刺了某些机关无视案头堆积的群众诉求,推诿不作为的行为。特定时期具有代表性的图像和符号传播了文化意义,意识形态价值隐藏在文字之外。《通讯》1980年第1期刊载齐皎瀚(Jonathan Chaves)的《虔诚的祷告:张志新受难记》,评述了1979年11月出版的《诗刊》封二伍必端根据张志新临刑前照片创作的版画和哀悼散文,以及本期《诗刊》的若干悼亡诗。齐皎瀚同时还提到了唐大禧的裸体雕塑《猛士——献给为真理而斗争的人们》,1979年对张志新的追思达到高峰,这件作品也引发了全国范围乃至境外华文报刊关于中国改革开放以及人体艺术问题的评点和广泛争论。齐皎瀚附上了伍必端这篇散文的全文翻译,在尾注里转述了《北美日报》关于《猛士》雕塑的讨论,并说明这是罗郁正推荐给他的。在文章“后记”中,记载了1981年7月齐皎瀚访问伍必端北京的家,证实了伍作为艺术家确实熟谙西方艺术中的宗教主题,但他创作这篇散文时想到的并非基督,而是圣女贞德。[28]这篇文章体现了比较文学的方法,还结合了图像艺术的分析,讨论了图像的历史与美学价值。
杜博妮在1978年完成了《五四文学的重生》[29],介绍了五四作家“文革”之后在中国大陆的影响力,紧接着又发表了《外国文学在70年代中国的重现》[30]8-14。这两篇前后相继,在内容上有连续性,可以视为文化解冻的内外呼应表现。她认为,五四文学和西方文学是一对难兄难弟,都是“四人帮”文化禁锢的对象。但这种禁锢并非天衣无缝,比如,1974年,高尔基的《母亲》译本重印,武凌芜在《光明日报》1975年12月13日这期力荐该书。1978年1月,《人民日报》提出要重印外国文学,大批优秀外国文学作品得以重见天日,文化饥渴已久的读者为之欢欣鼓舞。1978年5月4日,据一位当时恰巧在上海的西方记者斯图尔特·麦克布莱德(Stuart McBride)报道,从前一天晚上开始,书店门前就排起了长队,书店后面的小巷里,“黄牛们”生意兴隆。杜博妮找到了当时出版的如下作品:高尔基的《回忆列宁》,马雅可夫斯基的《列宁》长诗,三卷本《一千零一夜》,古斯塔夫·施瓦布的《众神与英雄:古希腊神话和史诗》,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和《雅典的泰门》,雨果的《悲惨世界》,果戈里的《死魂灵》,拉埃洛·乔万尼奥里的《斯巴达克思》,显克微支的《十字军骑士》,阿尔卡迪·盖达的《帖木儿及其伙伴》等,狄更斯、哈代、史蒂文森、王尔德、高尔斯华绥、曼斯菲尔德、茨威格、冯克莱斯特、斯托姆、聂鲁达的作品也在《人民日报》的支持下相继出版,但她没能找齐这些出版目录下的所有作品。杜博妮认为,这些重新出版的外国文学里,很多翻译者本人就是五四作家,比如鲁迅翻译了果戈里的《死魂灵》,冯至翻译了海涅的诗歌,巴金翻译了屠格涅夫,周扬翻译了托尔斯泰等。[30]8-14她发现,从书名数量上看,在当时的中国,西方文学的复兴远远超过了五四文学的复兴。随着中国对西方进一步的明显兴趣,这种重视可能会继续下去。相比民间狂热地拥抱西方文学,《人民文学》《诗刊》等文学杂志中偶尔会提到西方文学,很少有西方作家的作品发表,对西方文学表现得克制,把更多的版面给了回归的五四文学。但它们几乎不发表1942年之前的五四文学,这个做法与民间70年代初的文学图景不谋而合。香港杂志《黄河》在一篇关于中国“地下文学”的长文中,将这种文学分为原创(解放前的中国文学)和外国文学两大类。和儒勒·凡尔纳之类的文学相比,五四文学和早期共产主义文学的吸引力就显然不足了。[30]8-14在今天重新回顾整理西方文学和中国文学在我国文化思想领域的此消彼长时,杜博妮的这两篇文章有一定的参考价值,反映了西方学者对于中国文化思潮演变的一种特殊角度的观察。
三、《现代中国文学通讯》的研究方法
(一)作家—作品研究
根据刊物的栏目和体例安排,《通讯》刊载的学术论文每期1~4篇,包括论文、书评、研究手记、教学报告、访问报告和会议记录等,共计32篇。它更多的是收录一些作品和研究成果,择其摘要以供浏览。在列举的论文摘要中,标题多为生平与作品(life-and-work)的固有结构。比如,介绍白志昂(John Berninghausen)正在从事的博士论文《1927—1937年的茅盾小说:立足点和现实主义风格》,葛浩文将要出版的《萧红评传》,林培瑞的博士论文《上海传统风格的通俗小说(1910—1930)》,弗兰克·凯利(Frank B.Kelly)的《叶圣陶的写作生涯:(1894— )》,以及玛丽亚·路易莎·萨维(Maria Luisa Savi)的《蒋光慈对中国二十年代文学论辩的贡献》。正如张英进所说,在英文学界“‘成长初期’的一个显著特征即是,作家研究曾一度是一种可靠的方法”[2]39-60。杜博妮则在《五四文学的重生》[29]8-12一文中对度过十年浩劫的五四作家进行分类,将现代作家分为五四作家和“延安讲话后”作家。以1976年9月为界,有些作家在此之前已恢复名誉或一直活跃(如郭沫若、茅盾、臧克家、冯至、冰心、曹禺等),有的则在之后才平反,重新加入写作队伍(如巴金)。她描述了当时中国文化界对五四文学价值的重新肯定和迫不及待的扶持与发扬,比如,1977年五四文学已悄然回到北京和上海的大学教材中。“文革”后,中国人对精神生活十分渴求,“延安讲话”的先政治后文艺方针虽然还在,但五四文学的回潮已经不可遏制。杜博妮敏锐地提出疑问:“以上作家此后的写作是否可被视为五四文学的余绪?”[29]8-12戈茨为默尔·戈德曼(Merle Goldman,即梅谷)主编的《五四时期的中国文学》写了书评。这是1974年波士顿一次学术会议的论文集汇编,其主题是五四文学,戈茨将其视为“西方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史上的一个重要时刻”,因为正是会议召集人梅谷和傅高义(Ezra Vogel)努力从哈佛大学东亚研究中心获得了资助,《通讯》才得以应运而生。[31]
《通讯》1980年第1期发表了迈克·列茨(Michael Letsz)的《端木蕻良与〈找房子〉的历史背景》。该文运用的研究方法是夏济安所推崇的雅克巴赞的“文化批评”法,将文人的生活与作品打成一片,以呈现中国社会的复杂性和文人的内心世界;或者说更接近后来王德威的研究方法,“较为注重宏观与微观、文本与历史语境的结合,喜爱将文本解读与文学生产机制及语境分析糅合在一起”[32]。《找房子》是一篇短篇小说,来自端木蕻良的《大时代的小故事》系列,列茨认为其写作初心是可与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相比的,即用小人物的生活反映一个时代的真实生存状态,然而由于战争等原因,这个系列未能完成。列茨对端木蕻良的一生进行了回顾,重点评述了他的“左联”经历,和萧红的婚姻,以及从东北到上海、重庆和桂林的漫长流亡暨写作生涯。列茨引入了端木蕻良对阿Q精神的理解,认为女主人公黄桂秋在国难中梦想打造一个安乐窝的所为无异于阿Q。他特别提到,此文是受到了夏志清教授一篇未发表的论文的影响,这篇文章代表了目前英语世界中端木蕻良研究的最高水平。[33]
关于作家—作品的研究传统,张英进认为:“英文学界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此后的成长初期经历了二十年的时间,直到20世纪80年代初,才有足够的力量形成一个独立的学科。紧随着夏志清以作家为导向的中国现代小说史——其中选择了张爱玲、沈从文和钱锺书这样的非左翼作家——之后,多数早期的北美学者都研究作家个人或群体。”[2]李欧梵持相同看法,他说:“西方研究中国现代小说比较有成就的文章或专著,基本上都是研究作品的。有一位哈佛大学的教授,叫作韩南,他写了一篇非常重要的学术论文《鲁迅小说的技巧》,文中对鲁迅的身世、背景等一字不提,它的第一句话就是:鲁迅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最重视小说技巧的作家,然后就开始讨论鲁迅小说所受的西方技巧上的影响。它挖得很深,所接触的问题,当时国内国外都没有接触到。如鲁迅小说《狂人日记》《阿Q正传》等受东欧的影响,不仅是那一个作家,那一篇作品,而且那一段都找出来了。现在中国已经开始做这方面的研究了,而且成就不小。”[8]美国的现代中国文学研究传统,反映了新批评注重文本细读的潜在影响。
(二)文本细读
本刊的起止时间为1975—1981年,即张英进总结的海外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第二个阶段:成长初期(20世纪60年代至80年代)。20世纪70年代初也是中西比较文学初创的时候,以陈世骧为代表的学者开始在“对照并观”中着力建立现代中国文学研究的抒情传统。20世纪六七十年代,西方社会出现了“理论热”,各种新思潮、新方法涌入和影响着美国。张英进认为此时美国学界的研究兴趣徘徊在左翼与非左翼之间,研究达到成熟则是在80年代末。成熟意味着在文学类型、文学理论和研究方法上趋向丰富,与政治学、历史学和社会学分界逐渐清晰,研究者的视野变得更开阔和多元。[2]39-60
余卓豪(Edmond Yee)在《通讯》的创刊号发表了他总结的德国学者贾腾(Klaus Kaden)和捷克学者普实克(Jaroslav Prusek)对赵树理《三里湾》的研究成果,认为这篇小说虽然是解放区文学,有着冲突解决方式简单化、人物标本化的不足之处,但也吸收了不少传统小说的优点。[34]
主编戈茨的研究成果是《1949—1964年中国当代小说中的工人形象》。他首先说明,自己的研究绝非将这些小说作为社会政治资料来补充社会学理论,而是将其视为具有相当强的审美独立性,也遵循艺术原则的文学创作。他认为,虽然当代中国文学理论早已为角色的塑造提供了准则,但研究之下会发现在准则之内还有着很大的灵活性。比如,唐克新《沙桂英》中年轻充满朝气的女主角就和杜鹏程《在和平的日子里》浪漫而干练的男主角有着迥异的人物特质。该研究通过文本细读法来揭示和分析这些小说的艺术准则,重点关注“革命式审美”的多样性特点,文学原则和实际施行结果之间的关系。戈茨还关注到当代无产阶级小说和白话文传统的关系,认为这些作品明显受到明清文学作品的影响,但又和传统文学、五四文学有着明显的意识形态区别。戈茨还专门留了一章讨论“工人作家”胡万春,足见其对工人形象的全面考察。[35]
《通讯》刊载了1976年的两篇博士论文概要,唐纳德·霍洛克(Donald Holoch)的《李伯元的官场现形记》和左淑英(音)的《张天翼的84部作品(1928—1939)》。[36]这些成果遵循了严格的文本细读法,可谓夏氏余绪;但同时也说明自己遵循了结构主义方法,以plot(情节)、character(人物)、setting(背景)、narrator(叙述者)来构建论文。
(三)比较研究
海外的中国文学研究由于横跨不同的语言、民族与国家,研究者通常根据各自的学术训练与思想立场展开中西文学的比较研究。陈圣生在《近年来美国的〈中国现代文学通讯〉》中总结道,在《“五四小说”的授课记》[37]中,“白之教授既从‘五四小说’中看到西方文学潮的冲击,也看到其中所贯穿的本民族的叙事传统,而且每篇都与中国当时的社会和政治生活保持着有机的联系。因此,他认为,1918—1945年的中国小说有其独特的个性和创新精神,是比较研究东西方两种高度发展的文学传统的好材料”[7]275-285。除了白之的研究之外,1976年丸山昇(Noboru Maruyama)的《中国现当代文学在日本》,运用了比较文学和历史主义的研究方法。他分析日本左翼研究者(马克思主义者)对鲁迅、丁玲的接受:由于在阅读时战争产生的负罪感,他们开始从对现代中国的阅读中审视日本。日本知识分子对美军的占领经历了欢迎到质疑,因为新中国成立以后,占领的作用从废除军国主义转移到了反共,比如,禁止《西行漫记》等作品的出版和传播。20世纪50年代中期,日本共产主义者开始反思极“左”思想(事件背景是赫鲁晓夫批判、丁玲批判、百花齐放和反右倾运动),得出一个著名的共识,即日本不仅仅是一个被压迫的国家,也是一个高度发展的现代国家,跟中国并不一样。无论乐意与否,日本的文学研究者都和中国现代文学自觉保持距离,但“文革”加剧了这种分裂和混乱。作者认为文学本应该和社会、政治关系密切,因此日本研究者应致力于揭露文学和政治之间的多重联系,而不是简单地将前者剥离出来。当时的新潮流是不仅把眼光局限于几个大家,另一些“小家”也进入了研究视野,包括30年代的右翼和中立派(如郁达夫)。[38]
结语
以当今的学术标准来看,《现代中国文学通讯》未必是十分成熟的学术刊物,但是,在美国对现代中国文学的起步阶段,它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具有不可忽略的学术史价值。随着这个领域研究队伍的扩大、专业院系的增加以及大量相关学位的授予,一个中国文学研究的学术共同体逐渐形成了。一本更有学术分量的学术期刊成为学界的期盼,因而它后来转型为《现代中国文学》(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应该说是大势所趋。《通讯》的创办与出版发行呈现了欧美人文学科领域整体范式转型的发展轨迹,反映了现代中国文学研究在海外学界的多元化声音与复杂化谱系。从全球一体、多元共生的视角来看,中外学术研究的发展此起彼伏、交相互动,中国文学研究在全球化迅速发展的今天,需要以多元发展的视角来审视。总之,《通讯》作为一个学术平台,作为美国的现代中国文学研究的第一本英文期刊,聚拢了该领域研究的中坚力量,完成了它交流学术信息、介绍学术成果、加强学人交往的使命,为这门学科在美国20世纪80年代后的学术进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注释
[1]Yingjin Zhang,ed.A Companion to 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Oxford,UK:Wiley-Blackwell,2016.
[2]张英进.五十年来海外中国现代文学的英文研究[J].文艺理论研究,2016(04).
[3]王德威.海外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历史、现状与未来——“海外中国现代文学译丛”总序[J].当代作家评论,2006(04).
[4]关于英文汉学与中国学学术期刊的创办历史,相关成果可以参见李松,韩彩琼,田璐.海外英文汉学期刊的创办历史与现状[J].南京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01);李松,田璐.海外英文中国学期刊的创办历史与现状[J].云梦学刊,2021(06).
[5]相关研究成果参见李梦云.“异域”的视野:《中国现代文学与文化》(MCLC)研究[D].浙江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9;陈杨子,李松.美国《现代中国文学与文化》杂志的文化转型及其成因分析[J].学术评论,2020(03);李松,陈杨子.美国《现代中国文学与文化》杂志的研究转型及其主要趋向[J].台北大学中文学报,2021(29);李松,程锐.性别诗学的中国问题:以美国《现代中国文学》与《现代中国文学与文化》杂志为中心[J].海南师范大学学报,2022(02);李松,舒萌之.语境、缘起与功能:论美国《现代中国文学通讯》(MCLN)(待出版)。
[6]中国社会科学院情报研究所.美国中国学手册[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668.
[7]陈圣生.近年来美国的《中国现代文学通讯》[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85(1).
[8]李欧梵.美国研究中国现代文学的现状与方法[J].河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86(5).
[9]Michael Gotz.The Development of 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in the West.Modern China,1976,Vol.2,No.3.
[10]夏志清发表过对博罗维茨著作《共产主义中国1949—1953年的小说》的书评,见Fiction in Communist China 1949—1953.by Albert Borowitz,Review by:Chih-Tsing Hsia,Source:The Far Eastern Quarterly,Vol.15,No.4(Aug.,1956),pp.586-591.
[11]Cyril Birch.Foreword.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Newsletter,Vol.1,No.1(February,1975),p.1.
[12][美]金介夫,卞戚祖.美国研究现代中国文学的概况[J].现代外国哲学社会科学文摘,1980(07).
[13]Mei shi Tsai.Contemporary Chinese Novels and Short Stories,1949—1974.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79.
[14]Wang Peifu,Donald Holoch.Tempest over a Bed(Shandong Pattersong).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Newsletter,Vol.4,No.1(Spring,1978),pp.1-7.
[15]Kai-yüHsü,Ting Wang.Literature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Bloomington:Indiana University Press(Chinese Literature in Translation Series),1980.
[16]S.K.Chang and Bill Hennessey.Unofficial Biography of a Superman.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Newsletter,Vol.7,No.1/2(1981),pp.33-70.
[17]张系国.“试谈民族文学的内容与形式”[A].张系国自选集[M].台北:黎明文化事业股份有限公司,1982:173.
[18]张系国.超人列传[J].世界科幻博览,2005(12):8-9.
[19]叶永烈.中国科幻小说经典[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6.
[20]Rudolf Wagner.Introduction to Unofficial Biography of a Superman.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Newsletter,Vol.7,No.1/2(1981),pp.29-31.
[21]David Jason Liu.Reviewed Work(s)“Poésie et politique en Chine”,in La Traversée des signes by Michelle Loi.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Newsletter,Vol.4,No.1(Spring,1978),pp..
[22]Michael Gotz.The Chinese Literary Scene:A Writer’s Visit to the People’s Republic byKai-yüHsü.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Newsletter,Vol.1,No.2(Fall,1975),pp.16-18.
[23]Bonnie S.McDougall.Three Poems from the Lin-Kong Campaign.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Newsletter,Vol.2,No.2(Fall,1976),pp.16-27.
[24]Howard Goldblatt.Underground Literature in Contemporary China.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Newsletter,Vol.5,No.1/2(Spring/Fall,1979),pp.1-7.
[25]Roger Noether.Aspects of The Rural Relocation Program through Underground Short Story:A Look at Wan Zhi’s“City Light”.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Newsletter,Vol.6,No.1(Spring,1980),pp.1-7.
[26]Zhao Dan and Betty Ting.When Control Is Too Tight,There Is No Hope for Literature and Art.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Newsletter,Vol. 6,No. 1(Spring,1980),pp.41-44.
[27]Richard King.“Rightest”in the Wilderness:Qin Zhaoyang’s Memories of His Twenty Years of Ostracism.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Newsletter,Vol.6,No.2(Fall,1980),pp.11-20.
[28]Jonathan Chaves.A Devout Prayer of the Passion of Chang Chih-hsin.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Newsletter,Vol.6,No.1(Spring,1980),pp.8-24.
[29]Bonnie S.McDougall.The Re-emergence of May Fourth in China.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Newsletter,Vol.4,No.1(Spring,1978),pp.8-12.
[30]Bonnie S.McDougall.The Reappearance of Western Literature in China in the Seventies.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Newsletter,Vol.4,No.2(Fall,1978).
[31]Michael Gotz.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in the May Fourth Era by Merle Goldman.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Newsletter,Vol.3,No.2(Fall,1977),pp.5-12.
[32]李凤亮.海外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历史与现状——王德威教授访谈录[J].南方文坛,2008(05):14-21.
[33]Michael Lestz.Duanmu Hongliang and the Background of“Looking for a house”.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Newsletter,Vol.6,No.1(Spring,1980),pp.31-40.
[34]Edmond Yee.Reviewed Work(s):“Chao Shu-lis Roman San-li-wan”,Studien Zur Modernen Chinesischen Literatur(Heft 2)by Klaus Kaden and Jaroslav Prusek.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Newsletter,Vol.1,No.1(February,1975),pp.4-5.
[35]Michael Gotz.Images of the Worker in Contemporary Chinese Fiction 1949—1964.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Newsletter,Vol.3,No.1(Spring,1977),pp.28-30.
[36]Donald Holoch and Shu-yingTsau.Dissertation Abstracts.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Newsletter,Vol.2,No.2(Fall,1976),pp.28-32.
[37]Cyril Birch.Teaching May Fourth Literature.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Newsletter,Vol.2,No.1(Spring,1976),pp.1-16.
[38]Noboru Maruyama.Studies of 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in Japan.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Newsletter,Vol.2,No.2(Fall,1976),pp.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