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油盐饭

作者简介：

凡夫， 当代著名寓言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原会长，湖北省作家协会原副主席。已发表寓言、随笔两千余篇，有一百多篇寓言入选《中国当代文学作品精选》《中国儿童文学作家成名作》《中国当代儿童文学精品》《中国当代儿童文学名篇》《当代中国寓言大系》《中国当代寓言选》《中外寓言名篇金库》等多种寓言选集。作品先后获2002、2006年度冰心儿童图书奖，第一、二、三届“金骆驼奖”。《快乐》《狮子和兔子》《瘸蝉》《云雀明白了》《小老鼠立志》分别入选人教版、北师大版、冀教版等中小学语文课本。《苹果的味儿》作为高考作文中的“材料”入选2011年辽宁省高考语文试卷。

记得是上初一的一天晚上，我上完自习课，肚子饿得直叫唤。回到家摸摸灶，灶是冷的;揭开锅，锅是空的。而母亲已经睡觉了。我顿时感到十分失望，就坐在门槛上哭了起来。开始，是“轻拉细唱”。后来，竟越哭越伤心，哭声也越来越大，无休无止，在寂静的黑夜里，显得很响亮。母亲终于忍不住了，起来从柴草堆里抽出一根细棍，在我的屁股上打了几下。母亲的棍子举得很高，但落下来很轻，打在屁股上根本不疼，可是，我还是感到很委屈：妈妈为什么就不心疼儿子呢？吃铁都能消化的年纪，晚上不吃饭怎么过得去？但是，我知道再哭也没有用，就蔫蔫地收了场，爬上床，瞪大眼睛望着黑黝黝的屋顶出神。突然，隔壁传来一个声音，那是尽力压抑着的抽泣声。我家卧室之间的“墙”是用竹竿扎成的，上面糊了一层报纸，“墙”那边传来的抽泣声听得很清晰。妈妈大概是怕我听到了，捂在被子里偷偷抽泣。那声音不大，却特别有震撼力。我的心一下子缩紧了。在我的记忆中，母亲从来没有动过我一根指头，那晚是她第一次打我，她一定很心痛。我开始反思自己：三年困难时期，是国家和老百姓最困难的日子，一个人一个月的口粮只有二十几斤，而且大部分是红薯干、苞谷等雜粮。母亲为了让全家人填饱肚子，想尽了办法操碎了心，白菜根、菠菜根也挖出来，除去老皮煮着吃。什么野腊菜、槐花、榆钱，能吃的都采回来掺进饭里。平时中午，我们都吃两碗饭，妈妈只吃一碗，留一碗放在锅里，让我放学回来吃。全家人晚上都不吃饭，只有我享受着这个特殊待遇。今天中午饭不够，妈妈没能给我留下一碗饭。我正长身体，晚上确实饿，但妈妈干了一天活，晚上也没有吃饭，难道她就不饿？想到这里，我后悔起来，后悔自己惹母亲伤心。

第二天下晚自习回到家，我习惯性地又揭开锅盖，发现锅里放着一碗热腾腾的油盐饭。我虽然很饿，但端着这碗饭怎么也吃不下去。我知道，这碗饭一定又是从妈妈口中省下的。我端着这碗油盐饭走进妈妈的卧室，把妈妈叫起来，轻声说：“妈，我今天不饿，这碗饭您吃了吧！”

妈妈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愣愣地看了我好半天。突然，她一把把我搂进怀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接一颗滴到我的脸上。

这天晚上，我忽然觉得自己长大了，懂得了理解母亲，理解别人。而这一收获，成了我一辈子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