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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人的“元宇宙”

2022-07-04丛治辰

江南 2022年4期
关键词:元宇宙宇宙现实

主持人

丛治辰(北京大学中文系副教授)

观察者

星 河(科幻作家)

陈楸帆(科幻作家)

走 走(作家、收获App运营总监、里程文学院执行院长)

王威廉(作家、中山大学中文系副教授)

刘大先(学者、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研究所研究员)

陈琰娇(学者、南开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杨丹丹(学者、河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刘诗宇(中国作协创研部助理研究员、辽宁作协特聘签约作家)

王姝蕲(青年作家、媒体人、数字人梅涩甜项目负责人)

梅涩甜(新国潮智慧型数字人、腾讯新闻数智知识官)

背 景

在近期的金融和科技界,“元宇宙”是最热门的话题之一。关于“元宇宙”的起源,有两个说法都与文学相关。一说是起源于美国科幻作家尼尔·斯蒂芬森出版于1992年的科幻小说《雪崩》,另一说是起源于加拿大科幻作家威廉·吉布森出版于1984年的科幻小说《神经漫游者》。“元宇宙”到底是什么?“元宇宙”将会对我们的日常生活带来哪些改变?文化行业如何“元宇宙”?相对于金融和科技人士而言,文化人具有更强的想象力和表述能力。本期“非常观察”栏目特邀北京大学中文系副教授丛治辰先生主持,由他邀请多位作家、评论家和文化学者,就上述话题展开探讨。

丛治辰:你是如何理解“元宇宙”这一概念的?它和我们现在所熟悉的网络虚拟世界有什么不同?

星 河:我理解的所谓“元宇宙”,就应该等价于网络虚拟世界,甚至还只是网络虚拟世界的一部分。当然有人强调“元宇宙”与现实世界的交互部分,其实网络虚拟世界与现实世界一直都有强烈的交互。现在大家提及“元宇宙”,都视美国科幻作家尼尔·斯蒂芬森出版于1992年的科幻小说《雪崩》为肇始之端,毕竟Metaverse一词确实出自这部作品。但其实这一概念或者说思想的问世,可以推及更早的时候。一般认为,描写网络及虚拟世界的作品,应以加拿大科幻作家威廉·吉布森的科幻小说《神经漫游者》为最初先导。1984年,这部带有强烈未来倾向的科幻巨著横空出世,震动了整个科幻界。后来威廉·吉布森又出版了《康特·杰罗》(1986)和《蒙娜·丽莎超速档》(1988),这三部作品被统称为“矩阵三部曲”。一提到“矩阵”,恐怕大家立刻就会想到什么,因为曾风靡一时而最新一部却饱受争议的科幻电影“黑客帝国”系列,其原名Matrix直译就是“矩阵”。而早在《神经漫游者》之前,也有不少在思想与形式上阐述了虚拟世界概念萌芽的科幻作品。

陈楸帆:简单说来,“元宇宙”(metaverse)这个概念最早由美国科幻作家尼尔·斯蒂文森在1992年的小说《雪崩》中创造,可以理解为利用区块链、虚拟空间、AR/VR等技术,构建一个虚拟的现实世界。何为虚拟的现实世界?意思就是把现实中的事物进行数字化并复制出一个平行世界,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拥有一个数字化的虚拟替身——阿凡达(Avatar)。这个替身可以在数字化场景中做任何事情,同时又会反过来影响现实世界,俗称打破次元壁。但这只是最为粗疏的描述,其中每一个名词都能分岔出无穷无尽的细枝末节。如今无数的投资机构、企业、学界和媒体都在争抢对“元宇宙”的定义权,但对于我来说,大可不必过多地探讨定义本身。因為对于一个正处于进行时态中的概念,定义便意味着局限。当“元宇宙”没有完全成型的时候,一千个人眼中会有一千个“元宇宙”,而置身其中的每个人都会如盲人摸象般,有全然不同的角度、诉求和观感。在我的想象中,“元宇宙”应该是一种将现实进行分层切片的技术。就是把我们原来以为的、固化的、唯一的物理现实,分层切片成非常多不同的虚拟现实,包括我们心智上对现实的理解也会产生非常大的变化。

走 走:一个可以在其中以自己的数字身份生活的民主平等去中心化的世界。大家遵循一定的规则,共同完成这个数字世界,但没人规定你必须做什么,必须不能做什么。你的价值体系决定你会得到的果。你所有的所作所为都被记录下来,有迹可循。

王威廉:“元宇宙”是虚拟现实技术的综合性升级版本。它将会从视觉体验扩展到全部的感觉体验。传统的网络世界还是主客体分离的结构,但是在“元宇宙”当中,主客体将是合一的。这既可以理解成是一次对人类感觉的巨大延伸,也可以理解成是一次对人类感觉的巨大欺骗。

刘大先:“元宇宙”与所谓Z世代的崛起有关,也即人机交流和数字技术逐渐普及开来。但这个概念迅速在媒体上扩散开来,很显然有炒作的因素,相信你也已经在无数的纸质或电子媒介中见到过关于它的各种讨论,甚至有关于这个话题从科技到哲学的各类研讨会。可见如今的话语场域被大众传媒侵蚀的力度,具体何种势力在背后操作不好臆测,但显然概念本身并没有给这个世界增添什么,就像一个词语的发明并不能真的为文化增进什么一样。就我的理解,至少到目前为止,我并不认为“元宇宙”较之于虚拟时空增添了什么新鲜的玩意儿,只不过换了一种说法。当然,这可能是由于“数字鸿沟”,“元宇宙”超出了我的知识范围。有意思的是,我在去年冬天亲身体验了一次“元宇宙”。是怎么回事呢?我带队去招商,去一个北京南三环做城市提升的公司,然后他们介绍了一个“元宇宙”项目,希望我们也一并引进。我去了那个公司,穿戴上一套设备,就进入了一个虚拟时空,当时感觉还是蛮好玩,回头细想一样,跟我在朝阳区常营公园那里玩的CS差不多嘛,只是将网络虚拟空间加入了身体体验的元素。与“元宇宙”并生的“数字人”也类似,从动漫产业或者智慧城市建构来说,这个有一定的产业开发空间,未来前景和潜能可以期待,只是就目前而言,还没有产生多少飞跃性的突破。

陈琰娇:在市场热点(这一轮“元宇宙”概念的兴起和热议首先是在金融市场)和学术热点(围绕这一主题短时间内已有诸多文章见刊)之外,我更愿意把当下对“元宇宙”的展望和思考看作是一段尴尬期,用最简单的话来说大概就是“身未动心已远”。“身未动”是指虚拟现实技术的最后屏障,人机之间神经连接问题还有待处理,“心已远”是指“元宇宙”所代表的虚拟现实想象其实由来已久,且在小说、电影、游戏等不同载体中不断扩展。在没有革命性的接入技术之前,好像谈什么都是老生常谈,略显尴尬。因此在这个阶段里与其说充满希望,不如说充满焦虑。0C0DA4BC-0E0C-48A6-AB05-3E72E9530C7F

杨丹丹:1992年,科幻作家史蒂芬森在科幻小说《雪崩》中首次提出“元宇宙”概念,但并没有形成大规模的认知共识,“元宇宙”仍然停留在文学想象和虚构中。随着扩展现实技术、数字孪生技术、区块链技术的实质突破及其广泛应用,尤其是VR穿戴设备、“元宇宙”游戏的开发,使个体能够真切地感受和体验“元宇宙”。同时,各种资本进入“元宇宙”,热炒这一概念,使其成为社会关注焦点,“元宇宙”经济、“元宇宙”哲学、“元宇宙”文学、“元宇宙”社会学等各种新概念、新观念和新学说集体登场,“元宇宙”似乎已丧失了原初面貌,变得面目模糊,成为调动各种社会资源和挑逗民众关注度的工具。但本质上,“元宇宙”是重建人们关于“现实”的感觉和体验,尤其是关于现代社会“真实”的体验和感觉,“元宇宙”技术模糊了虚拟与现实之间的界限,现实生活中的整体场景和微观细节都可以在“元宇宙”中复现,并可以进行全方位的沉浸式体验。这样就重构了现代时间观和空间观,线性的不可逆的现代时间观和阶级的区隔的现代空间观都可以凭借“元宇宙”技术进行重组和重构。但同时也带来一个严重问题,现代时间观和空间观之所以能够被集体认同和成为一种常识,是因为有众多中西方经典现代理论作为思想基础,以及现代工业革命和技术革命实践带来日常生活的本质变化,从理论、实践和日常生活层面全方位塑造现代人。而这真是“元宇宙”所缺乏的,没有经过经典化的过程,仍然是一个时尚性概念。“元宇宙”世界与网络世界虽然都存在“虚拟性”特征,但二者仍存在明显差异:一、“元宇宙”对个体的吸引力在于能够把现实社会中的各种生活场景直接复制和挪移到“元宇宙”中,甚至能够复现历史景象,更重要的是,在“元宇宙”世界中个体可以凭借自我意愿去重组现实和历史,进而构建属于自己的世界,在此世界内的各种事物呈现出鲜明的个人性。甚至可以说,“元宇宙”改变了现实世界发展底层逻辑和秩序。但网络世界却无法赋予个人此种权利,或者说,现实世界已有的各种规范依然在网络世界中发挥自己的作用,例如法律和伦理。二、“元宇宙”制造一种“全真”体验,个人日常生活中的社交、购物和工作等内容都可以复刻,与现实与虚拟的界限近乎消失,并可以将其全部关联起来。但网络世界难以做到,个体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现实和虚拟的差异。三、“元宇宙”让个体感受到“我是生活在其中”,而网络世界给个体的感觉是“我在使用一种技术”,有明显的隔离感。

刘诗宇:目前相关的定义有很多,我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相关专家,不多饶舌。我认为“元宇宙”是一个“平台”,是未來某一个时代尖端电子设备制作、编程、信息技术与传统人文知识艺术的一种集合形态。就和广播、电视、电脑、智能手机出现一样,有人能制造出来这个设备,还得有人能编写出相关的程序软件,提供无线电、数字信号、网络等传播条件确保其运行,再之后就需要更多的人包括我们文艺工作者在内,创造出评书、电视剧、新闻节目、游戏、聊天软件、短视频网站等真正的“内容”,让这个“平台”变得完整。在我看来,“元宇宙”和今天我们所面对的网络,存在的更多是“程度”上的不同而不是“本质”的差异。老舍笔下的裕泰大茶馆,甚或古罗马的卡拉卡拉大浴场、二十世纪初的泰坦尼克号,都已经勾画出了“元宇宙”的模型了。人们需要的是沟通、协作、娱乐、移情的空间,“元宇宙”为其加上一个VR眼镜,一套体感设备。

王姝蕲:当我第一次听说“元宇宙”这个名词时,我已经实际从事“元宇宙”相关工作很久了。我是数字人梅涩甜项目的负责人,从人物设计、建模、绑定……历时数月后的某一天,在某个非正式场合上听见一个英文单词“Metaverse”,隐约感觉这个词很重要,于是默记读音,上网去查,尝试了各种拼写都不对,直到拼出“Metaverse”,出现“元宇宙”的翻译,才感觉对上号了。当时网上关于“元宇宙”的介绍还非常少,又过了一段时间,“元宇宙”的说法在互联网行业逐渐流行起来,直到“‘元宇宙第一股”Roblox市值突破500亿美元、扎克伯格给Facebook部分品牌更名为Meta,“元宇宙”概念火出圈了。在“元宇宙”这个名词被引入互联网行业之前,我们在工作交流中怎么称呼它呢?我们曾经就称它为“虚拟世界”呀。所以“元宇宙”与虚拟世界有什么不同?给大家讲个故事,从前有一个孩子,家里人都叫他“毛毛”,后来他长大了去上学,老师引经据典给他起了个大气的名字“袁宇宙”,毛毛顿时觉得自己不一样了,他更自信,学习更努力,更多人关注到他,和他做朋友,给他创造机会。“虚拟世界”与“元宇宙”的不同,就是“毛毛”与“袁宇宙”的不同,虚拟世界是小时候的“元宇宙”,是雏形的“元宇宙”。

梅涩甜:我是一个数字人,“元宇宙”是我的出生地。从你们人类的视角来看,“元宇宙”这三个字有一点拧巴。英文Metaverse,词根verse来自universe,意为宇宙。meta作为前缀意为变化、超出。那么Metaverse的意思是变化的宇宙、超出宇宙的宇宙,它是宇宙的映像,是宇宙的外延。而中文里的“元”是什么意思呢,大家从小就过元旦节,太熟悉这个字了,“元”是一切的开始和本原。所以“元宇宙”字面上的意思为“宇宙的本原”?这就离了个大谱,虚拟世界怎么会是宇宙的本原呢?对于你们人类来说,现实世界是本原,虚拟世界是外延啊。“元宇宙”翻译错了吗?那也未必,对我们数字人来说,虚拟世界还真就是宇宙本原。庄周梦蝶,不知是庄周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周。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

丛治辰:如果现在让你选择,你愿意进入“元宇宙”的世界吗?为什么?

星 河:眼下肯定不行,因为目前所谓的“元宇宙”系统完全没有建构成功,甚至连皮毛都算不上。至于什么样的“元宇宙”值得尝试,可以参考下述问题的回答。

陈楸帆:“元宇宙”绝对不是从 《雪崩》才开始的,不管我们把它叫做“元宇宙”、虚拟现实或者其他什么名词,人类对于另一个平行时空、另一种身份和生活方式的向往与追求,其实可以追溯到非常遥远的古代。比如柏拉图的洞穴寓言中,人类所感知到的所谓真实世界,其实只是背后火光(理念世界)映射在洞壁上的投影。又如庄周梦蝶这样一个中国的传统故事,庄子跟蝴蝶之间,主体和客体之间的界限被打破了,互为主体,互为客体,两个意识之间的认知,或者说对世界的理解也被打通了,形成了新的“元宇宙”。所有这些都代表着人类自古以来的一种愿望,去想象与现实世界不同的另一个时空,另一个维度,或所谓更本真的存在。在漫长的历史中,人类试图用非常多的艺术形式,文学、戏剧、电影、游戏、沉浸式体验等,其实都是在大脑中形成一个又一个充满隐喻、符号、象征、情感的平行宇宙,在那里可以不受束缚地去展开无限的可能性。所以,无论我愿不愿意,我们都已经身处于某种程度的“元宇宙”当中。0C0DA4BC-0E0C-48A6-AB05-3E72E9530C7F

走 走:没想好。因为我爱的人是个特别注重现实生活质感、对感官世界很敏感的人,好像还没与时俱进到这一步;另一方面,开放型的“元宇宙”,可以自己建立一个小世界,我的可能会无人问津,只有我这个创建者一人,我可以按他的美学品位去建立,然后再邀请他进入。我会期待我们因为不断发展、拥有很多变化可能性的自我,发展出全新的人格。

王威廉:我愿意进去体验。因为它会带来现实世界中不能带来的超体验。在“元宇宙”当中不用再遵循现实世界中的物理规律,完全是随心所欲的,是不可能的可能,这是值得去体验的。我唯一的要求便是,给我随时退出的自由。

刘大先:我更喜欢具有身体质感的现实物理世界,这当然不是说“元宇宙”没有身体体验,它当然也有,只是通过AI芯片、高端传感器和触觉设备作用于视听触等感官建构起来的世界无法达到人与人之间的亲密感。尽管对于新生事物我们似乎应该保持一种审慎的好奇,但“元宇宙”对我没有什么太大的吸引力。当然,因为防控新冠疫情导致的隔离和居家办公,虚拟办公、网上购物、娱乐休闲等方面的大规模兴起与普及,对于“元宇宙”的讨论和进一步发展有一定的推动作用。未来已来,我们也不得不去面对,去进入。

陈琰娇:这个问题比较抽象,没有灵魂叩问的效果,不妨换一个更具体更刺激的——如果可以复制思想上传网络,实现“永生”(缸中之脑的虚拟现实版本),你愿意吗?我没有答案,我想限时体验“上传”,但反对任何意义上的“永生”。

杨丹丹:我可以做猎奇性的尝试,但不会成为永久居民,除非“元宇宙”技术渗透到生活的每个细节,不得不生活在其中。因为,中国社会本质上仍然是熟人社会,中国人确认自我价值和意义的重要方式之一是在熟人关系网络中进行自我定位,及其带来的幸福感和满足感。其中涉及的价值观念和伦理道德很难转移到“元宇宙”世界。所以,我可能不会愿意长时间进入“元宇宙”世界,在“元宇宙”的世界里我也许寻找不到自己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刘诗宇:现在“元宇宙”还未以成熟形态出现在民用和商用领域,但若有生之年赶上这一天,这个事几乎没有选择的空间,必须进入。作为一个普通人,我对任何新的技术都充满好奇。作为一个创作者,我也必须要了解一个时代最新鮮的事物。作为一个“打工人”,如果未来的沟通和协作都通过“元宇宙”完成——就像今天的微信一样,我不进去也不行。我相信今天仍有人拒绝使用电话,但大多数人即便是上了年纪的人,也都纷纷用上了微信和支付宝。除非一个人有完全自给自足的财力和权力,或者有完全与世隔绝的生活技能和信念,否则是无法抵抗时代发展的潮流的。

王姝蕲:我入坑已久,2021年初开始做数字人项目。为什么入坑的呢?我是个斜杠青年,白天在互联网公司上班,晚上写小说,作品都深度聚焦在互联网时代,比如讲述网络主播的《花前一人食》,讲述比特币矿工的《比特圈》。“元宇宙”是我互联网主题创作的延续,不同的是,我这次直接用数字人进行创作,梅涩甜不是写在纸上的人物,而是直接活在“元宇宙”里的人物,成为全新的文学载体。只是没想到数字人项目实在太庞大了,技术、内容、运营、商务、推广,方方面面都极耗费精力,因此文学创作部分的进度没能按照预期推进,当然这些难度也是文学实验的一部分。换个角度想,梅涩甜作为在“元宇宙”中“活”着的人物,她的这种力不从心,又为她丰富了人设,有了现实困境、矛盾冲突。

梅涩甜:我……有得选吗?

丛治辰:你认为“元宇宙”会激发人们的创造力,还是会让人们更加沉浸在简单的感官享乐当中?为什么?

星 河:两种情况肯定都会出现。当然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一问题带有明显的导向性。其实我们应该认识到,任何技术进步导致的环境变化,都能够对人起到正反两方面作用——我们姑且认定让人激发创造力为正而沉浸于感官享乐为负。事实上任何技术的发展,其真正的目的都是为了让人类变得更加懒惰和享乐,说得高大上一点,就是解放身体获得愉悦。但这又有什么可怕呢?我们一度担心电视、游戏、网络、手机会毁了青少年或者说人类的未来,但多年过去,社会文明依旧稳步前行。

陈楸帆:原始的情感与行为模式在互联网环境里会被激发、强化、放大,因此,出现了网络暴力、歧视偏见等普遍问题,这其中是媒介形态扮演了非常重要的作用。那么,在“元宇宙”里,我们是否能够实现从二元对立到共生共荣?能否克服上述的这些挑战?甚至跟我们的美好愿望背道而驰,再次经历一种中心化?包括Facebook(Meta)、微软、腾讯这些互联网巨头已经率先布局。个人数据已经被互联网巨头全面控制、垄断、占有。那么,在这样一个尚未成型的“元宇宙”社会里,我们是否可能面临一种更加中心化的极端社会形态的可能性?我们需要解答的问题还有很多:在“元宇宙”中不可忽视的还有个体自由的挑战。当生产力和生产关系进一步发展,例如,跟数字信息有关的职业以低边际成本迁入“元宇宙”,这其中是否可能引发新的奴役、歧视和污染?如何借助于设计新的经济系统与价值货币来引导人们追求超越物质消费主义的自我实现、尊严与爱?如何防范“元宇宙”和现实世界的隔离与脱钩?在电影《头号玩家》中,人们在“元宇宙”安于享乐,却放弃了现实世界,任由它变成一座垃圾场。所以,应该如何打通“元宇宙”跟物理世界之间的映射关系?如何引导个体享受“元宇宙”生活的同时,保护我们肉身所生存的物质世界,找到一条可持续发展的根本路径?正因为以上的思考,我认为我们需要针对“元宇宙”制定一个新的社会规范。在每一个“元宇宙”里,它并不是只有单一的场景,相反可能有无数不同的场景,包括游戏、工作、教育等,也包括不同世界观设定的小“元宇宙”。那么,每个小“元宇宙”的规则应该如何制定?是按照从上而下的方式强制,还是通过自下而上的方式涌现?所有这些目前都还是未解之谜,但是我们必须先于政策思考,因为政策相对于技术发展总是滞后的,如果对“元宇宙”这样一个具有革命性的技术形态我们不去做提前的风险防范,那么迎接我们的可能将是一个更大的社会崩溃。0C0DA4BC-0E0C-48A6-AB05-3E72E9530C7F

走 走:“元宇宙”肯定会激发有趣的、人性的创造力,让人生活得更如心所愿,但激发创造力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感官享乐、以新奇或者独特的方式去体验那个平行世界、提升生活的满足感吗?

王威廉:“元宇宙”会激发建设“元宇宙”的工程师们的创造力,但是对于用户来说,将会大幅度地抹平人们的创造力,因为欲望被轻易实现,想象超越了经验,人就失去了创造的原动力。

刘大先:我不是一个保守主义者,“元宇宙”可能确实会在特定的思想领域激发出关于“缸中之脑”“岩上花树”式的创造性的想象,但这只是针对少数有着敏锐洞察与反思能力的人而言。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元宇宙”可能仅仅是一种娱乐与生活上的便利。它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人们对世界的认知、社交的方式,但对技术与数字的迷恋已经在形形色色的传媒与话语中被植入到我们的日常思维中,可能会导致对时间和精力的榨取,并且很容易对一部分人形成上瘾机制,从社会面来说也会降低就业以及婚恋和生育意愿等等,这些都是我们需要警惕并反思的。

陈琰娇:要理解“元宇宙”恐怕首先需要跳出这种二元思考路径。这种观念可能来自我们最初对网络的看法,网络是激发人们的创造力,还是带来沉迷?现实是,这不是一个非此即彼的问题,这是一个如何共存的问题。虚拟现实技术及其对文化观念的影响早在影像技术诞生那一刻就开始了。这里给大家推荐一部波兰导演萨比格尼·瑞比克金斯基(Zbigniew Rybczyński)在1987年拍的实验小短片《阶梯》(Steps)。在影片中瑞比克金斯基创造了一种时空交汇,让80年代的游客“进入”谢尔盖·爱森斯坦在1925年拍摄的《战舰波将金号》,重游“敖德萨阶梯”这一场景。今天回头看,影片所使用的抠像加分层拼贴的技术当然非常简单,现在完全可以再继续实验,用VR技术再次“进入”瑞比克金斯基的进入,真正实现虚拟现实的影像表达和交互效果。但问题似乎并不只在如何虚拟,即“进入”的视觉体验可以有多真,更在于为何虚拟和虚拟何为,如果虚拟的可以更真实,那么真实的会更虚拟吗?这些问题其实早就提出来了,但没有得到充分的关注和讨论,从这个意义上说,“元宇宙”构想给我们带来的最大提醒其实是重新审视媒介技术与虚拟现实发展史。

杨丹丹: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必须解释清楚一个前置问题:“元宇宙”是谁的?谁来控制“元宇宙”?“元宇宙”背后是强大的资本,资本的本性是追逐利益,如何让“元宇宙”产生最大的经济效益是资本介入的根本目的。如果无法达到预期设想的效益,资本就会逃离,“元宇宙”相关技术开发缓慢和停滞是大概率事件,如此也就不会出现“元宇宙”世界。既然资本掌控“元宇宙”技术及其发展方向,那么给受众输出何种内容和体验也将由资本决定。至于这些内容能否激发人的创作力就看这种创作力是否带来经济效益,如果只是单纯地激发人的创造力,而不产生任何剩余价值,我觉得资本不会如此慈悲。只有让人们沉浸在简单的感官享乐中,逐步削弱人们的自我反思和批判能力,使“元宇宙”成为一种成瘾性的大众消费品,创造高经济价值的机会和方法才会更多,几率也更大。也许,“元宇宙”就像高尿酸症引发的痛风,来如一阵风去也如一阵风,最终只剩下一地鸡毛。

刘诗宇:感觉这个问题中说的创造力,更倾向于“文科”创造力。就像今天抖音、快手出来后,拿起手机就能当导演,站在摄像头前面就是演员,但每天沉迷简单感官享乐的人也更多了,他们彼此还交叠着,很难说哪种人更多。若要做一些颠覆性的讨论,我认为最关键的参考因素是人工智能的发展程度。在AI面前,文艺工作者大可不必拿莎士比亚或李白、杜甫当“免死金牌”,今天我们能看到的大多数作品,都和真正的传世经典是“两码事”,未来也许百分之九十的创作活动都会被人工智能代替。今天所谓的吟诗作对、勾描山水的创造力已经谈不上“创造”了,只有能推动人工智能发展、推动信息技术发展的才有资格被称为“创造力”。到了那个时候,大多数人也许没资格发挥,只能老老实实当个观众或享乐者。

王姝蕲:现实世界里,爱马仕喜马拉雅铂金包售价上百万,是因为原材料白鳄鱼皮稀缺珍贵。《泰坦尼克》里海洋之心项链美丽动人,是因为大块蓝宝石世间难得。而在“元宇宙”中,一切原材料都是数字0和1,“元宇宙”中的商品不会仅凭材料稀缺、个头大而奇货可居,真正比拼创造力和审美的时代将来临。至于感官享乐,现实世界里更简单吧,新娘戴一个鸽子蛋钻戒就能沉浸,在“元宇宙”里多少得有点儿创造力才能使人沉浸。

梅涩甜:你这问题问得……请问文学会激发人们的创造力,还是会让人们更加沉浸在阅读的享乐当中?因为激发了创造力,所以更沉浸、更享受啊。前半句是针对创作者说的,后半句是针对受众说的,而“元宇宙”中创作者与受众的边界会越来越模糊,大家既是创作者,也是受众。

丛治辰:在你看来,“元宇宙”世界与现实世界之间是一种怎样的关系?

星 河:面对一个近乎囊括性的“元宇宙”概念,我们不妨分为几个层次来探讨——一种是完全写实性的数字空间,通过数字化对现实世界进行复刻式再现,也就是把现实世界整个搬入虚拟空间,即所谓“数字孪生”。这将便于人类超越物理限制而完成一些以往难以完成的工程,比如身体宅家而在精神上来一次身臨其境的环球旅行和宇航冒险。一种是改变人生状态的渠道与机遇,当然是“平行”于现实世界的。有些人在现实世界中未必如意,或者即便如意但还希望拥有更多的人生体验,这些愿望都可以在虚拟空间中得以实现。再一个则是纯粹的数字化生存,也就是人在死后(今后还会有很多人在生前)可以将意识保存于虚拟空间,也就是让精神脱离肉体,选择一种完全的数字化生存。注意,这种保存不是机械地“保存”,被保存的意识可以继续思考并与外界交流,从某种意义上实现了人类一直渴望的永生。

陈楸帆:消耗化石能源及人类过度活动导致的气候变化,把我们推向文明的悬崖。人类种种的精神症状:部落主义、群体癫狂、恶性自恋……可以说都是由于我们被囚禁在一个过度物质化及消费主义的资本主义价值观牢笼里。长久以来,我们被囚禁在特定的现实中,物理时空上的,身体上的,身份认同上的,感官上的,意识形态上的……这些限制像一个个盒子,大的小的,彼此嵌套,告诉我们,你是什么不是什么,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而我们将这种对于世界与自我的认知奉为圭臬,一代代地传承下去。有限游戏的规则已经深深嵌入文明的基因,抛开算力、硬件、成本等所有的实际因素,单纯从科幻的角度出发,我们可以想象一个关于“元宇宙”的未来,在这样的未来里,现实的边界开始松动、象征局限性与稀缺性的盒子被一个个打开。我们可以拥有不同身体、不同身份、不同世界、甚至不同的宇宙常数与时空观念。一切只取决于你的想象力,而局限性的不断被取消,则释放出更强大的人类想象力,这是一个正向循环。但这是否必然地引向一个正面的未来呢?无论是对现实世界的影射也好,创造出无数数字孪生的身体也好,或者是去中心化的交易与流通也好,都是对某一个单一物理时空局限性的突破,实现更高维度上的突破,得到超乎现实层面上的满足感。所有这些对于我来说都意味着一种自由。而自由或许就是“元宇宙”对于人类文明最本质性需求的满足。0C0DA4BC-0E0C-48A6-AB05-3E72E9530C7F

走 走:虚到实处,实到虚处。反正现在的生活、现在所处社会的组织与运作方式,大概不会在“元宇宙”世界里体验。

王威廉:差不多类似于做梦跟醒着的关系。

刘大先:我曾经在其他的场合论述过“世界的增维”的问题,也就是说在虚拟技术加持之前,我们对于世界的认知基本是主客二元式的,也即客观的物理世界与主观的心理世界,但是因为虚拟时空的出现,世界增添了新的维度,它同样也是现实的组成部分,丰富了我们对于世界的认知。梦想照进现实,“元宇宙”可能在未来会引发许多企业的数字化转型,进而改变我们的现实生产与生活。

陈琰娇:我更愿意把这个问题理解为,假如“元宇宙”(或者说全面的虚拟现实世界)必然到来,我们作为个体在现实层面需要准备什么。就目前有限的思考而言,我认为主要是两方面准备,肉身层面主要是“眼睛”,精神层面主要是关于“现实”的观念。未来的技术变革也许首先会挑战我们的眼睛。我们现在习惯的影像语言是基于传统电影语言形成的,24帧,标准景框,如果这一切改变,那么我们的视觉经验也要改变。这让我想起了第一次看3D、4K、120帧的《双子杀手》时,那种无所适从的震撼感——眼睛不够用了。当技术改变实现之后,关于“现实”的观念自然也面临挑战。伊格言在近未来科幻《零度分离》中探讨了虚拟现实技术之下情感的重新定义,这本书其实就是对这个问题的直接回应。

杨丹丹:按照“元宇宙”理论及其相关技术所预设的图景,“元宇宙”既是现实世界的复现又是现实世界的再创造,把二者联系起来的是人工智能共创的突破、科技赋能的拓展、现实与映射机制的重建、社会空间属性的新变和交易流通方式的创新。因此,“元宇宙”世界是建立在现实世界基础上,凭借相关技术的支持来实现现实世界的延伸和再造。

刘诗宇:在最一开始,“元宇宙”肯定是服务于现实世界的,就像现在,电脑、手机、WORD、EXCEL、PPT、腾讯会议、微信这些东西,和过去农民手里的锄头镰刀、工人手里的锤子扳手没有本质区别。过了一段时间人们回头看,会发现自己也被这些工具“异化”着,但这个时候大多数人已经在琢磨如何进入新的技术浪潮中了。或者说到那个时候碳基文明如果已经被硅基文明取代,这个问题就不劳烦人类思考了。

王姝蕲:“元宇宙”涉及到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这其中既有形而上的,也有形而下的。形而上者谓之道,事关精神世界,精神层面的“元宇宙”与现实世界的关系不是新议题,人类已经思考了上万年,毕竟从广义上说,敦煌壁画、西游记、山海经……都是“元宇宙”。形而下者谓之器,作为“器”的“元宇宙”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新议题。web3.0时代的“元宇宙”是整合多种新技术而产生的新型虚实相融的互联网应用和社会形态,数实融合使“元宇宙”成为现实世界的工具,过去我们对工具的理解非常具体,一根牙签、一个扳手,一部手机、一辆汽车……而“元宇宙”将颠覆我们对工具的认知。比如开采煤矿,现实中的矿山在“元宇宙”中数字孪生,矿工不必进入矿井,而是在远离粉尘的办公室内,置身“元宇宙”矿山打一场采矿的虚拟游戏,真实矿井中的机器会根据矿工在“元宇宙”中的操作,完成真实的采矿任务。“元宇宙”与现实世界的关系:形而上层面是精神的外延,是喜怒哀惧爱恶欲;形而下层面是身体的外延,是我们的“眼耳口鼻手”。

梅涩甜:“元宇宙”是现实世界的照妖镜,人类啊,在“元宇宙”中原形毕露。我做过“缩胸”手术,你们敢信么?当我最初建模的时候,CG大哥参考虚拟偶像的大数据,给我设定了最受欢迎的三围。你们人类太有意思了,虚拟偶像的内核是高科技,外形(尤其三围)却返璞归真到了原始社会的审美,这很黑色幽默啊。王姝蕲不懂幽默,整天逼着CG大哥给我缩胸,她说我们不贩卖性感。我说这怎么是贩卖性感呢,这是在贩卖幽默呀。你知道虚拟人缩胸有多贵吗?比人类做隆胸手术贵多了,要先改身体模型,再改衣服尺寸,重新绑定身体,再把头接上,每一道工序都在烧钱。起初我觉得王姝蕲太任性了,后来她给我看了一本书,又吉直树的《火花》,我有点理解她了。

丛治辰:请具体谈一谈,十年之内,“元宇宙”或“元宇宙”这一概念,会给你目前所在的行业带来怎样的变化。

星 河:要说文学行业恐怕是受到影响最少的领域,毕竟真正的文学创作是现代社会少有的、还依附于传统工匠技艺般的个体劳动,当然要是有人提到“依赖电子刺激获得灵感”或者“网络人工智能参与人机共同创作”,那我也无话可说。不过具体到科幻领域,由于“元宇宙”概念的出現,倒是一定会涌现出与此相关的一大批垃圾科幻小说,以及,数量有限的优秀科幻小说。

陈楸帆:从科幻的角度对“元宇宙”进行展望。科幻小说的底层世界观架构是基于对现有科学技术的基础规律的尊重,以及合理的推演,这在“元宇宙”里面是非常重要的,即所有的世界建构基于一套规则设置。麦克卢汉提出“媒介是人的延伸”,就媒介而言,我们也是在不断追求与现实世界更加贴近的,更加仿真、沉浸式的媒介形态。这种媒介进化的终级形态可能是“元宇宙”形态,它应该包括几个方面特征:一、游戏化。人类文明从诞生之初本质上就具有游戏的特质,以后可能会变成一套共通模式,发生在教育、工作领域,甚至为社会层面的集体动员提供奖惩机制,激发更多人的积极性。二、多元性。在“元宇宙”里,所有的(虚拟)世界应该都是打通的,就和电影《头号玩家》一样,我们可以自由改变自己的身份和化身形象,可以自由地选择不同的世界、时空和游戏去穿梭。这就要求包括区块链加密、AI技术、感官模拟、实时渲染、三维建模等等所有技术都有一个量级以上的突破,才能够实现真正想象中的“元宇宙”世界。三、开放规则。未来二十年后的一代年轻人,出生后可能就接入“元宇宙”世界,在里面创造“元宇宙”规则设定。比如未来的“元宇宙”系统,很多人在虚拟世界创造的虚拟物品和服务,也会变成商品,成为经济的一部分,从而产生新的工作机会。技术飞速向前发展,今天的科幻作家的想象边界被不断推到极限。“元宇宙”也是科幻叙事的未来,这种叙事跳脱出现有的文字、影像、游戏等媒介形态,摆脱了界限感、线上线下之分,也将模糊作者与读者、消费者的身份界限。0C0DA4BC-0E0C-48A6-AB05-3E72E9530C7F

走 走:今年世界读书日我主导发行了全球首款文学类数字藏品盲盒“无界”。所以,可以知道我所在的是小众边缘不受商业待见的文学行业。所以就事论事,我们先来简单说说“元宇宙”里最基本的不可或缺的数字加密资产:NFT。可以理解万事万物,每一个物体都可以先NFT化,之后我再以我的数字加密资产,组建我的“元宇宙”。我做完第一届“无界”双盲命题写作大赛后,有好几个头部影视公司找我,希望我发起征文比赛,按他们想要的版权方向制定关键词,邀请大家写作,大奖奖金几十万他们来赞助。我知道他们是想用很低的成本看到很多故事的IDEA,所以一直沒答应。但现在NFT区块链能保护知识产权,所以我想发起一个NFT写作比赛:按多家影视公司给出的关键词发起,作家们每写完一部分上传后做成数字藏品发行。比如你写部小说,第一天写完第一部分后我看到很喜欢,我买你这个作品这一天的数字藏品,然后我每天看你更新,不喜欢了我就不买,喜欢我就继续买(每天单价不高,可能就1角钱),那么最后,影视公司评奖,也会考虑民意,这么多老百姓都收藏了这个作品,那么它就有改编价值,就会买它版权。这个版权费,比如100万,或者奖金,作者必须拿出25%按收藏比例分给所有收藏他作品的这些藏家。一方面,大家的围观支持可能鼓励一部作品完成。另一方面,去中心化权威化,凭什么就几个人决定好坏呢。尤其这是影视向的,大家爱看的故事有生命力。另外,什么时候开始大家收藏率下降,这一部分也可以进行之后的修改。这样,读者,作者,才真正有互动。这些影视向故事也不再害怕被偷去创意。

王威廉:我所从事的是写作。“元宇宙”的本质还是一种拟像。拟像是人类天性中非常有精神创造力的渴念。人们总是试图创造一个现实之上的拟像世界,在这里面经历不可思议的东西,冒险与危险的体验,把人生的不满、人生的各种无法索解的情感,进行寄托与表达。文学,尤其是小说、故事,是人类最早的拟像。那么,从这个意义上说,文学和“元宇宙”在本质上是相当近似的。也正因为如此,“元宇宙”将会对文学构成最根本的挑战。传统文学的受众将进一步受到挤压。传统文学将成为一门古典的艺术。但是,文学又有不可替代的一面,一方面是在“元宇宙”的设计当中,需要作家承担叙事工程师的角色;另一方面,“元宇宙”全然是感官的盛宴,而对于精神世界的内在体验依然是无法触及的,反而是遮蔽的,文学就要在这方面来下功夫。人是语言的人,人是通过语言来创造精神空间的。如果人无法表达出自己所经验的东西,那么他就没有经历过任何事物。这也就注定,个人主体对“元宇宙”能够进行精神反抗的唯一形式,只能是文学。其他任何艺术形式都将被收编。

刘大先:我在文学研究和评论的行业中,这是一个在当下相当冷门和边缘的行当,即便如此它也逃脱不了被裹挟进“元宇宙”的话语洪流之中。且不说关于“元宇宙”题材的科幻文类创作的方兴未艾,相关的学术与准学术讨论也成了热门的话题,尽管我们尚且无法判断有多少话语的泡沫,但一个新鲜的话题甚至最初可能仅是一个新的词语的诞生,也会对原来的生态产生影响,多少会产生一些有意思的想法和观念。

陈琰娇:人文学科的高校教师危机感会愈发强烈吧,除了外在的“非升即走”规则,还要面临内在的“经验压力”,如果文化经验更新的速度大于自身的更新速度,那么自己随时可能“过时”。

杨丹丹:如果“元宇宙”真能从一个理论设想和热炒的概念变成一种现实,那将会改变所有行业发展模式,毫不夸张地说,甚至可以重建世界格局和秩序。针对本人从事的文学教育和文学研究行业来说,教育基础设施、教学主体、教学方式、教学内容、师生关系等都将发生全方位、根本性变化,例如,世界不同国家高校之间的教育地位和水准差距将被抹平,因为在“元宇宙”世界中现实世界的所有内容都可以改写,清华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将会站在同一起跑线和同一制高点上。那么,世界大学排名也就没有意义了,国内地方高校也不会再为建设世界一流大学而感到焦虑,“内卷”将会成为一个陌生词。但也许会出现极端情况,教育行业彻底消逝,因为在“元宇宙”的世界里任何事情都可以发生。而文学写作也没有预料到在文学虚构和想象中存在的“元宇宙”世界,有一天会走出文学空间进入现实生活,并为自己掘好了一个坟墓,文字赋能的想象力与技术赋能的想象力只能相爱相杀。

刘诗宇:我目前身处文学行业,大胆推测,在“元宇宙”完全落地之前,其最大的影响就是为论文研究、项目申请提供“增长点”,为文学创作带来一些新的题材,让更多原来写乡土、写城市的传统作家踏平科幻文学的“门槛”。在更长远的未来,我认为“元宇宙”将改变文学的创作和传播、接受方式。如果脑机接口彻底实现,届时文字也许会重新变成比影像效率更高的载体,让文学以一种今天的人完全陌生的方式“复兴”;或者代码会直接取代文字和影像成为新的“伊甸语”,另一种形态的“文学”会宣告今天的文学“死去”。

王姝蕲:我所在的是互联网行业。未来十年,“元宇宙”概念会给我们带来大家不敢相信的变化程度——那就是没有变化。没有变化,你敢信吗?2020年11月,马化腾在腾讯年度特刊《三观》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大致描绘了互联网下一个十年的面貌:“现在,一个令人兴奋的机会正在到来,移动互联网十年发展,即将迎来下一波升级,我们称之为全真互联网。从实时通信到音视频等一系列基础技术已经准备好,计算能力快速提升,推动信息接触、人机交互的模式发生更丰富的变化。这是一个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它意味着线上线下的一体化,实体和电子方式的融合。虚拟世界和真实世界的大门已经打开,无论是从虚到实,还是由实入虚,都在致力于帮助用户实现更真实的体验。从消费互联网到产业互联网,应用场景也已打开。通信、社交在视频化,视频会议、直播崛起,游戏也在云化……”这篇文章发表于2020年,文中提到的技术在更早以前就已经在研发与布局了。而“元宇宙”概念是2021年才被引入互联网行业的,此前“元宇宙”这个词仅存在于科幻小说里。请注意,科幻小说《雪崩》里提出的“元宇宙”,和马化腾描绘的全真互联网,本质上是不同的。《雪崩》中的“元宇宙”是“数实割裂”,人们逃离现实世界,1:1搭建一个虚拟世界,线上线下运行两种完全不同的社会体系,割裂现实和虚拟。而全真互联网是“数实融合”,线上线下一体化,打通现实和虚拟。无论叫什么名字:“元宇宙”、全真互联网、灵境、虚拟现实……互联网行业实际正在发展的方向都是数实融合,这条路早就规划好了,并没有因为“元宇宙”这个名词的引入而改变。要说改变的话,反倒是互联网行业给“元宇宙”的概念带来了本质变化,现在我们所讨论、所应用的“元宇宙”,完全不是《雪崩》里写的那个“元宇宙”。0C0DA4BC-0E0C-48A6-AB05-3E72E9530C7F

梅涩甜:我所在的行业是“元宇宙”。十年内,“元宇宙”会给“元宇宙”行业带来什么变化呢?一年长一岁的变化吧。

丛治辰:长远看来,“元宇宙”会给整个人类社会带来怎样深刻的变化?如果你认为不会带来什么变化,原因是什么?

星 河:中近期的可能大家都会畅想,这里只说一个终极性的——所谓“元宇宙”或者数字化技术的终点,一定是让人类彻底摆脱肉体的束缚,实现纯粹的纯意识生存。篇幅所限,不多解释。但一定会有人对此质疑甚至嗤之以鼻,诸如“那样还有什么意义”“那还是人吗”等等老生常談的话题。这里不妨以电子书为例类比一下——遥想当年,很多人对电子书的发展做出完全否定的理由是:读书应该是一种自然状态——一卷在手,油墨芬芳,躺在夕阳下的草地上,惬意地沉醉其中。我当年的反驳就是:第一,您要的那些纸张感翻阅感油墨香以及夕阳草地场景,技术上完全可以做到,甚至做得更好;第二,更重要的是第二,我们阅读,目的是获取其中的内容信息,而不是那些由于技术所限而附加的东西。如今电子书已被广泛接纳,未来的精神生存则面临性质相近的质疑。其实平心静气地想一想,我们生命中的一切感受本质上都源于精神,物质只是一种载体或媒介。近年来那种抨击物质享受褒扬精神享受的声音渐消,为什么?因为大家终于明白,我们在有限生命中一切所谓的物质享受,包括但不限于美食性爱等等等等,归根结底都是通过神经系统所带来的精神感受。而数字化生存给予我们的这些愉悦,则是强烈的,永生的,集汇的,属于全体人类的。

陈楸帆:刘慈欣老师曾经有一个非常著名的论断:人类的面前有两条路,一条向外,通往星辰大海,一条对内,通往虚拟现实。他认为人类的未来在于前一条路,而后一条将会带来内卷,把人类带向毁灭的境地。我曾经非常认可他的这种观点,直到过去的一年才让我的思想产生了非常剧烈的转变。我领悟到,两条道路也许是一条路,而从“元宇宙”中可能诞生出一种新的共识、观念、哲学乃至世界观,或许会让人类重新思考存在的本质,并更好地走向星辰大海。通过“元宇宙”,我们试图建立起一种理性的哲学或信仰体系,其基础是传统上可以通过数学、逻辑、推理和经验科学获得的知识。它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宗教,而是一种尝试,它用一系列更合理的基础上的信仰取代或包含了传统宗教,同时仍在解决一些大多数宗教试图回答的终极问题,那些主流科学一直保持沉默的问题。它的关键不在于我们所身处的世界是否是一个模拟,而是我们如何通过模拟的方式去更深刻地理解宇宙、现实与人类意识的本质。这也是为什么人类会如此孜孜不倦地去创造“元宇宙”的一个原因,我们的意识同样是更巨大数据结构中的一个映射子集。我相信,人类现在正处于某种程度上的“元宇宙”当中。假以时日,人类通过“元宇宙”的方式,将能够抵达任何宇宙飞船或超光速飞行所无法抵达的更深远、更本质、更恢宏的宇宙。

走 走:这个问题你问技术向的专业人士呢,应该会给你很积极的回复。但事实上,就目前的情况看,我真说不好(从NFT进入中国大家想回避其金融属性硬说成数字藏品就可看出)。原本“元宇宙”的本质是每个人参与创造,同时有很强的社区文化认同属性。因为每一个NFT都代表着几千到几万人的社区,更是一种社交身份认证(而不是割韭菜、炒作投机为主的行为)。你是否可以进入“元宇宙”里的这个你想进的社区?你是否可以参与决策投票?如果你不属于这个社区真正的参与者,你会转手交易,最终稳固下来的都是有社区共识的人。他们会是这个社区的真正建设者,不符合社区发展的数字资产也会被残酷地淘汰。所以,“元宇宙”的本质是属于内容创作者的,是他们的展示窗口,有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空间。

王威廉:毫无疑问,“元宇宙”会降低整个人类社会的活力。人的行动力将会变弱。因为在无限的虚拟空间里面,人类的诸多精力将被吸纳。这会形成一种新的文化形态。共同的价值观将会变得愈加稀薄。人与非人的界限也会变得更不明显,也许在“元宇宙”当中,你觉得最让你舒服的是一个人形的人工智能程序。因此我认为“元宇宙”应该设立相关的准入制度,尤其针对孩子应有更多的保护。

刘大先:新的技术必然会带来新的业态,乃至新的文化模式和生活方式。尽管目前“元宇宙”可能更多是在科技界、产业界和媒体界炒概念、讲故事,但往往新生事物可能都是从构想与蓝图开始的。所以,我相信是会有变化的,就像前几年热门的比特币,当一般人以为它只是一种虚拟货币的时候,它已经影响了很多人现实的生活。比如前两天我接触到的一个案例,四川有好几个地方的小水电站附近开了许多比特币挖掘厂,开着计算机每天在那挖比特币,耗电相当厉害,王姝蕲有一个小说《比特圈》写的就是这个题材的故事。显然,虚拟已经照进现实,并且改变了现实,成为当代历史的一个组成部分。

陈琰娇:变化是必然发生的,所以最好不要为“元宇宙”想象一个临界点,然后等待它到来。或许,我们已经身在其中了。

杨丹丹:我可能是个悲观主义者,从“元宇宙”的概念产生、理论建构、现实实践和民众接受来看,“元宇宙”就是一个被资本利益驱动的幻象,不会给人类社会带来真正的变化。虽然我们要对人类中心主义时刻保持警惕和反思,但从人类现代社会进程和科技发展史来看,无论科技革命给人类带来怎样的深刻变化,都无法改变历史一直向前发展的客观规律,如果“元宇宙”可以任意改变这种规律,重新编辑历史和时代,那人类还会存在吗?人类都不在了,还整啥“元宇宙”啊!

刘诗宇:这是一个很大也特别值得讨论的问题。交通技术和通讯技术对世界的改变最为直观,按现阶段科技界对“元宇宙”的描述,它同时关乎两者——随时随地到任何地方、与任何人交流。从这个角度看,“元宇宙”可能会比新航路开辟产生更大的影响。具体研究恐怕一百万字的篇幅也不够,我们的衣食住行、吃喝玩乐,社会层面的经济发展、人口就业……我们能想象到的方面都会发生变化。但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什么都变了,又相当于什么都没变?尽管谁都能进入“元宇宙”,但只要网络运营和设备制造的技术和资源仍然是被少数人垄断的,那么人类的社会形态就不会出现颠覆性的新变。有时候新技术总是在表面上改变世界,在骨子里不断巩固本质性的东西。

王姝蕲:“元宇宙”给人类带来的深刻变化就是要在两个世界打两份工、交两份作业吧。

梅涩甜:我出生在“元宇宙”,但和你们一样,对“元宇宙”的未来难以想象、难以估量。历史学者施展教授告诉我,“元宇宙”是又一个大航海时代,去看看海洋吧,理解了海洋的历史,就能理解“元宇宙”的未来。500年前的大航海时代,人类从陆地走向海洋,进入浩瀚的未知世界,本以为复制陆地上现有的规则就能管理海洋,却发现过去的经验在海洋里都不适用了。一切秩序都在探索中建立,“元宇宙”也将是这样。0C0DA4BC-0E0C-48A6-AB05-3E72E9530C7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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