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代购的减肥药吃到住院

语斯雯頔 罗鹏

为让顾客更加相信减肥药的疗效，金春艳利用小程序，制作了服用减肥药后瘦身效果的前后对比图。同时，三人还制作了亲自去韩国当地药店拿药的视频

35岁的李萌面露憔悴地来到贵州省遵义市公安局报案，她向警察仔细讲述了这些天她身体发生的剧烈变化。在报案的前两天，李萌还在住院，住院的原因是她服用了一款减肥药，药是她从微商小玉那里买的。自服用这款“韩国处方减肥药”后，李萌就感觉心慌口干，食欲不振，双手指尖会时不时地发麻发胀，直至住院治疗。

很快，警方根据李萌报案的情况，找到了微商小玉。但警方发现，小玉只是个代理，她是从一位美容院老板那里拿的药。

辽宁省沈阳市的一条街边有个不起眼的美容院，这家美容院由一对夫妻经营，这里销售很多种类的韩国进口美容針、面膜等产品。虽然有顾客进店消费，但是每月美容院的收入仅能补上成本支出。可是面对这样的经营状况，老板韩庆勇却不怎么着急，因为他正悄悄念着另一本“生意经”。

2019年，36岁的韩庆勇在韩国打工。因为从小生长于吉林省延边州，再加上本身就是朝鲜族，韩庆勇可以熟练掌握汉语和韩语两门语言。这些年来，他陆续做过很多工作，但都没赚到太多钱。误打误撞之下，韩庆勇在韩国找到了一份工作，主要是担任美容院和药店之间的“中间人”，有顾客在美容院看上他推销的美容减肥药品后，会由美容院的医生开具处方单据。然后，韩庆勇再拿着这个单据到药店取药，交给顾客。虽然韩国对于减肥药没有严格管控的规定，但是这套流程是必不可少的程序。在韩国，韩庆勇看到许多女性为了追求美丽苗条，都会去美容院购买处方类减肥药。韩庆勇灵机一动，觉得这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于是打算回国向国内女性推销这种减肥药品。

一年后，韩庆勇回到沈阳并在当地开设了一家美容院，不久后，他与美容院的员工金春艳相恋结婚。此后，两人共同经营美容院的生意。虽然美容院看似在正常经营，但实际上只是个“空壳”，韩庆勇的收入来源不在美容院，而是在互联网。

韩庆勇初步的计划是打算多次往返韩国和中国，帮人代购“韩国处方减肥药”。但是，购买“韩国处方减肥药”需要有医生开具的处方单才行。于是，韩庆勇脑海中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他在韩国打工时认识的美容院医生崔德胜。

韩庆勇把这个赚钱的想法告诉了崔德胜，两个人一拍即合，开始实施计划。没过多久，韩庆勇收到了第一批从韩国寄来的减肥药。为确认药品的效果，金春艳亲自“试吃”药品，感到这个药品确实有减肥的作用。这下，韩庆勇彻底放下心，他和金春艳开始陆续在各个网络渠道发布购买“韩国处方减肥药”的信息，并留下联系方式，让有意购买的顾客私下联系他们。

起初，只有韩庆勇和金春艳两个人负责售卖减肥药的生意，后来随着订单越来越多，两人忙不过来，于是想要扩充人手。金春艳觉得自己的弟媳杨思琪是个不错的人选。金春艳弟弟不久前离世，杨思琪在丈夫离世前就是待业状态，丈夫去世后她就失去了经济来源。金春艳担心弟媳的状况，便将自己和韩庆勇现在做的生意告诉了杨思琪，表示希望杨思琪能够加入他们。杨思琪答应入伙。

有了杨思琪的加入，韩庆勇的生意做起来更加得心应手。三人分工合作，韩庆勇主要负责减肥药的进货和邮寄工作，金春艳和杨思琪负责宣传减肥药的功效。三人分别用自己的微信账号对接顾客，金春艳和杨思琪接到购买减肥药的订单，就会把顾客的邮寄信息汇总给韩庆勇，大部分售卖的减肥药都由韩庆勇用另一个化名郑南海的名义统一寄出。

为了让顾客更加相信减肥药的疗效，金春艳利用小程序，制作了服用减肥药后瘦身效果的前后对比图。同时，3人还制作了亲自去韩国当地药店拿药的视频。随着信息的不断发酵，越来越多的顾客联系韩庆勇等3人购买减肥药。韩庆勇见这笔生意来钱这么快，于是趁热打铁，迅速托在韩国的崔德胜多进几批不同种类的处方减肥药。

为了捞到更多的钱，3人还把这些不同种类的减肥药重新包装组合来销售。

虽然这些减肥药确实是从韩国当地寄来的，但是产品包装盒上的文字说明十分简单，根本没有详细的成分说明、生产厂家名称和生产厂家地址等信息，可以算是“三无产品”。韩庆勇3人并不用担心会被顾客怀疑，因为他们会根据顾客的不同需求，将从韩国寄来的不同种类的减肥药外包装盒拆除，直接将这些五颜六色的药品重新分配，装进透明的密封袋中，美其名曰“配药”，再将其打包，邮寄给顾客。

很快，这个购买“韩国处方减肥药”的团队就发展出20多名分布于全国各地的分销商，其中就包括微商小玉。小玉最初就是看到他们在网络平台上发布的信息，联系到韩庆勇，她向韩庆勇表明，自己想要代理售卖这些减肥药。小玉的减肥药生意开展不久又发展出自己的“下线”。

除了像小玉这样直接成为分销商的情况外，还有些分销商比较“特殊”，他们有着双重的身份，既是消费者，也是分销商。

有些减肥药套餐包含运费和清关费等整体进价大约300元，但是到了韩庆勇手中会直接翻上两三倍卖给消费者。为了负担服用减肥药需要的高昂费用，有些消费者就想到用拿代理减肥药赚取的收入，来填补服用减肥药的开支。沈梦就是其中的一位，2020年3月，她在网络上看到代购“韩国处方减肥药”的信息，她翻阅信息下方评论，发现这款减肥药好评很多，于是联系韩庆勇买药。沈梦在服用减肥药后，看到明显的瘦身效果，随即与韩庆勇商量，想要成为分销商，后来沈梦成功加入这个微商团队。此后，她便开始一边向人售卖减肥药，一边自己继续服用减肥药。

像小玉和沈梦这样的分销商彼此之间没有接触，都是各自售卖减肥药。韩庆勇为了避免多余的“麻烦”，将所有分销商都拉进一个微信发货群，统一在里面回复售卖和发货的事情。除此外，韩庆勇很少单独联系分销商，而分销商之间也没有私自联络。正因为这样，韩庆勇可以根据不同分销商的情况，单独确定减肥药的价格。他通过这种方式，“宰割”分销商的多余利润，让自己赚取了更多的收入。

有的分销商向韩庆勇反映，有顾客服用减肥药后，出现心慌口干、食欲不振、手脚发麻的现象，这是怎么回事？韓庆勇的统一答复是“问题不大”。

文章开头提到的举报人李萌就是服用减肥药后身体产生了不良反应。李萌是位刚过哺乳期的宝妈，因为生产的原因，她的身体逐渐发胖，体重疯狂地上涨。每天，李萌都会在网络上大量搜寻减肥类相关信息。偶然间，她在网上刷到“韩国处方减肥药”的信息。随后，她联系到发布减肥药信息的分销商小玉，说自己想要快速减肥。小玉根据李萌的要求，为她配了1个疗程的减肥药。

李萌原本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买了这款减肥药，但是令她没想到的是，服用该减肥药仅1天，她就瘦了3斤。虽然这个减肥药疗效显著，但是也给李萌的生活造成了一些不便。自从服用了这个减肥药，李萌就多了一个难以启齿的“毛病”，那就是每天都要频繁去卫生间排尿，最夸张的时候，一天要去十几次。即使是这样，李萌仍然坚持服药，因为她终于能够明显感觉到身体变得轻盈苗条，仿佛一切都回到生产前的模样。在继续服用了几个疗程药物后，李萌发现自己不想吃饭，时常会有头晕、心律不齐、身体麻木的情况出现。担心减肥药的药效过猛，李萌决定暂停服用减肥药。但是才停药没几天，李萌发现丢掉的肥肉又迅速长了回来，甚至体重比服药前更重了，而且身体还出现了水肿的情况。

为了避免体重反弹和身体水肿，李萌只好继续向小玉购买更多的减肥药来抑制这种现象。但是，身体的不良反应不仅没有减少，还在出现进一步恶化的苗头。李萌感到十分害怕，于是询问小玉，这个减肥药到底有没有问题，小玉回复她说，老板说了，这个药没问题，之所以会出现这些反应，是因为个体差异的原因。李萌选择相信小玉的解释，继续向其购买减肥药。整体算下来，李萌一共花了1万元，购买20多单的减肥药。

2021年9月的一天晚上，李萌吃完每天定量的减肥药后，突然昏厥倒地，不省人事，被家人紧急送往医院。当李萌在医院醒来后，她才从医生口中得知，她当时心律过快，加上晚饭时喝了点小酒，于是发生晕厥。而她一直服用的减肥药，被检测出含有麻黄碱等精神活性物质，这是导致她身体出现各种问题的主要根源。医生建议李萌在医院住院治疗一段时间，同时停止服用该减肥药，观察她的身体情况。停药后的几天，李萌的身体逐渐恢复正常，之前身体产生的不良反应，也没再出现过。2021年9月19日，出院后的李萌去派出所报案。

李萌并不清楚，其实从2021年6月开始，韩庆勇就悄悄在网络上搜索过减肥药中麻黄碱的功效，他和金春艳、杨思琪3人还在微信中互相发送过山东警方查获麻黄碱减肥药的视频截图。也就是说，在李萌询问分销商小玉这个药是否有问题时，韩庆勇就已知道这个药品中含有麻黄碱等违禁成分，但他仍然没有如实告知消费者，并欺骗消费者继续购买该减肥药。

微商小玉告诉民警，自己是从韩庆勇那里拿的药，韩庆勇对她说过，这款减肥药是从韩国代购的，是正规的处方减肥药，不会有问题的。

贵州遵义公安机关很快将案件线索移交给已经查获中间环节分销商小玉的贵州安顺公安机关。安顺公安机关顺藤摸瓜，于2021年11月18日在辽宁省沈阳市将韩庆勇等3人抓获归案。

安顺警方在韩庆勇等3人租用的放置减肥药的仓库和住所一共查获了4万粒减肥药，3人销售减肥药获利的金额高达80万余元，销往全国23个省份的订单多达2万余单。据估算，这个售卖涉案减肥药的代理成员多达上百名。

经鉴定，他们所销售的减肥药中含有麻黄碱成分，系国家明令禁止在食品中添加的原料。麻黄碱具有增加饱腹感、抑制食欲的作用，因此服用后具有明显的减肥效果。

该减肥药中含有的麻黄碱成分是合成冰毒毒品的原料之一，安顺警方即以涉毒案立案侦查并移送安顺市西秀区检察院。

售卖有害减肥药可能涉及贩卖毒品罪、非法买卖制毒物品罪、销售假药罪以及销售有毒、有害食品罪等四个罪名。此案为贵州省首例涉毒减肥药品源头性犯罪案件，在没有先例借鉴的条件下，西秀区检察院在2021 年12月23日召开检察官联席会议，并以座谈或咨询等多种形式和刑事组专家、质检部门、市场监督管理局等相关专家对本案进行了专业研讨。

最终，西秀区检察院根据证据材料及不同罪名的犯罪构成要件，结合立法本意及涉案减肥药的产品性能等情形，坚持主客观相一致的原则，仔细甄别上述罪名的异同，经审查，认定3名嫌疑人售卖减肥药的行为应涉嫌销售有毒、有害食品罪。

2021年12月20日，安顺公安机关提请安顺市西秀区检察院对3人批准逮捕。2022年2月25日，本案移送检察院审查起诉。3月25日，西秀区检察院就本案向西秀区法院提起公诉。

今年初，承办检察官在审查起诉该案时发现，犯罪嫌疑人的犯罪行为同时侵害众多不特定消费者的生命健康权，严重损害了社会公共利益。

除此外，贵州当地还有多名未知情的消费者，看到检察机关的宣传报告后，到检察院表示通过宣传报告了解到食用该减肥药的危害，已经自行销毁该药品，并对检察院关心消费者的行为表示感谢。

2022年5月9日，西秀区法院对本案作出判决，以销售有毒、有害食品罪对韩庆勇、金春艳、杨思琪分别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至六个月不等的有期徒刑，并处150万元至10万元罚金。同时判令3人承担民事侵权10倍惩罚性赔偿金，共计700余万元，并在全国主流媒体上向社会公开道歉。（文中涉案人员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