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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存在的门槛处言说

2022-07-03夏午

星星·诗歌原创 2022年6期
关键词:诗神言说迎春花

夏午

我不是在写诗,仅以诗的形式在记流水。

这经历可以追溯到小学二年级的寒假,一个平淡无奇的日子。父亲说我已经到了该记日记的年龄,记什么,可随意。文字有记录的功用,我有随意记录的自由。尽管当时我并不能认识到这一点,却莫名地雀跃欢欣。期末考试成绩单还在我的口袋里,语文是第一名。我觉得我可以。

那个寒冷的下午,当我削好铅笔,摊开纸本,认真地坐在桌前,竟然无从下笔。我会写的字实在有限,也不具备描述一件事的能力。为了完成那天的作业,烧饭、洗碗的时候我都在默默地琢磨可以记些什么。晚饭后,我忐忑不安地掏出作业:“今天,黄色的迎春花开了。”父亲很惊讶,因为我们那里没有迎春花,也甚少有人听说。那是我在广播里听来的。我记下来,显然因为它和我拥有相同的名字。多年以后,每当我深陷写作的挫败感中走不出来时,脑海里都会闪现那个冬日,诗神在我身体里第一次短暂地觉醒过来的瞬间。那时,我还不会动用想象,用笔记录了某个没有见到过的遥远的存在。我相信那个儿童在记录的过程中一定穷尽想象,在心里反复描摹迎春花的模样。那是写作者才有的样子:在此,专心地注视着彼处,另一个无垠的世界。

我们能看见的东西基本上也是我们注视的东西。目力所及,是能力,也是选择。与其说是那个八岁的儿童选择了一个伸手不可触及的存在,不如说是某个看不见的存在引领着尚未习得写作本领的诗人往光亮处行走。

现在,我已经走到中年。这些年,即便置身最喑哑的时刻,也能感受到写作的原始冲动在体内不时地奔涌。诗神没有遗忘,并召唤我去写。四十岁那年,我确定自己没法过一种没有文字深度参与生命的生活。这些文字是佩索阿白天在公司为自己的发明所写的专利申请,晚上回到公寓里记下的《惶然录》,是我每天不得不应对的公文,也是我在手机备忘录里写下的诗行。没有一个文字创造出来只有一个固定的位置,没有一种文体推出都能被识字的人轻易地掌握。

流水今日,明月前身。我只是以诗的形式来排列词句,记录流水;但流水未必是诗,也不必非得有意义。我走了很长的路,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明白这一点。我不聪明。

流水飞快,并不容易被记录,它对时间、场所和环境都有要求。我没办法在办公室做这事,我必须在存在的门槛处言说:疲惫的城郊、中年少女、被重感冒困扰的上司、清运垃圾的陌生人、热爱音律的人,等等。早晨的时间比夜晚的时间流失得快。我迷恋深夜写作。那是一种完全放空自己甚至将自己弃置一旁的獨特经历,也是一种与疲惫不堪的躯壳继续进行挑战的极致体验。那些在深夜记录的流水里有新泡的绿茶和黑巧克力的味道,这大概只有我自己能闻到。

加斯东·巴什拉说,“诗人在存在的门槛处言说”,这些年来,我没有停止记录此在的所闻所见,没有放弃对另一个世界的注视。我努力以诗的形式说得恰到好处,以打动人们“存在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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