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树上，看现实与梦共生<br/>——浅谈电影《Hello！树先生》

我们在树上，看现实与梦共生
——浅谈电影《Hello！树先生》

2022-07-02李佳/文

东方剑·消防救援 2022年6期

李佳/文

口衔卷烟，右臂笨拙、夸张地朝天挥动，皮肤黝黑，土里土气，一脸邋遢的胡子茬，神情茫然，看不出是喜是悲。

当我们说到演员王宝强，这副模样常常会在第一时间跃入脑海，以致很多人忽略了：这并非演员本人，而是他在电影《Hello！树先生》里所饰演的人物“树”。《Hello！树先生》是王宝强的“封神”之作，曾为他赢得第九届俄罗斯海参崴国际电影节最佳男演员奖和第五届亚太国际电影节最佳男演员奖。青年导演韩杰也因为执导此片而声名鹊起。

王宝强在影片中表现的确不俗，演技浑然天成，简直扎进剧情里、融入故事中，化成黑土地的一粒尘埃，人们几乎无法将他从影片里剥离出来，他成为此片的一个符号，与“树先生”合而为一。但是，影片的成功，并非仅仅因为哪一位演员的演绎，而是影像在叙事创新上的胜利，它成功触及了文字所不能企及的维度，让一个卑微到泥土里的小人物变得丰满而立体。具象的卑微透过镜头，如梦一般恍惚而迷离，像一面棱镜，折射出时代剧变中生活和价值的变形与扭曲，从狭窄的空间传递出深沉叹息。从某种角度上说，《Hello！树先生》的胜利，是影像思维的胜利，也是真实的胜利。

影片讲述了乡村青年“树”的故事，大致发生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树年少时，他所崇拜的、叛逆的哥哥被父亲失手打死，父亲不久也去世；树长大后，身无所长、无所事事、软弱可欺，成为村庄的边缘人。在时代的洪流中，树难以掌控自己的命运，只能听之任之，最后他坠入了个人的想象，在虚幻里逃避并聊以自慰。这样的树，是常人眼中的精神病人。

许多人觉得，这部影片难懂。片中哪里是真实世界、哪里是“树”世界，至今还被人争论不休。极端者认为，通篇全是树的想象，并且也能自圆其说。而真实与虚幻的交叉渗透、以至真假难辨，也正是此片的最大魅力。因为这意味着，影像超脱了现实叙事功能，成功进入独立领域，表达出更丰富的内涵，电影的“造梦”功能因此得到更大发挥。

弗洛伊德说：梦是现实中实现不了和受压抑的愿望的满足。然而，现实中，每个人都只见过自己的梦，不曾见过他人的梦。大多数梦，也不会进入记忆，最多是以支离破碎的形式残存。这让梦具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神秘感，冲击着人们的猎奇心。而自从有了电影，人们便多了一种寻梦、造梦、盗梦、解梦……的可能与途径。于是，通过电影，我们得以“看见”梦，其中有梦想、幻境、白日梦，还有梦本身，也即潜意识——影像赋予了不可见的潜意识以有形的面貌，从而成为现实生活的“共生”世界，乃至彼此渗透、虚实难分。

在电影《Hello！树先生》中，我们看到了一个立体而丰富的“树”。原本像树这样的青年，普通到几乎可以视而不见。他家境贫寒，父兄早亡，村里人谁都可以欺负他，修车的工作保留着他仅有的一点可怜的尊严，他却因为一次意外受伤而失去了工作。他那夸张的、向天挥舞的手臂，毫不留情地暴露出他的怯懦、自卑；他没朋友，仅有的朋友小庄死于矿难；他从未接触过女人，调戏小护士的那次，大约是他唯一的一次，像阿Q 一样释放性情……如果仅仅是这样，树的故事是扁平的，它色调灰暗，乏善可陈，又缺乏意义。

所幸，电影走进了精神世界，将其如同现实一般地呈现。由此，树立体起来，甚至有些许荒诞、诡异，“平面体”成了“多面体”。在精神世界里，树那位衣冠楚楚、做校长的同学，成了搞婚外情的伪君子；树戴上了眼镜，文质彬彬，遇到心仪的女人、结了婚；在树的婚礼上，去世的哥哥带着嫂子风光还乡，跳起了劲舞《冬天里的一把火》……然而，在这个世界里，父亲的阴影始终存在，每当树志得意满、释放天性时，父亲便面色阴沉地坐在他身旁，吓坏所有人，也告诉所有人：所见皆虚妄，树只是一个从小被父亲“精神阉割”过的孩子。和所有“疯子”一样，树的精神世界与现实缠绕。幻境中，弟弟在树的婚礼前夜，和他大打出手，点燃了婚棚；现实中，村庄拆迁，弟弟带走了母亲，他们一起抛弃了树。虚妄的火，把现实烧得灰飞烟灭，烧断了希望，也带走了树的所有理智。

精神世界是“虚”，但并非“伪”。当影像呈现出精神世界，便释放了人性中被压抑的一面，让我们同时看见：痛苦和痛苦的原因，伪装和伪装的背面，受伤者和加害者……也从更多侧面透视到人的欲望、生命的平等、时代的烙印。在这更丰富的真相面前，是与非、善与恶、成与败等世俗判断，都变得暧昧，甚至有些荒诞可笑。当世界混淆于“树”世界，“树”便也成为世界的主人，进而揭开了所有荒诞，刺痛了凡人那用层层伪装包裹起来的、脆弱的心。

“一切最终不过是我们自己的感觉，与身体接触并不比看见它或回忆它更有价值。”（【葡】费尔南多·佩索阿）也许，电影《Hello！树先生》的主角并不是“树”，而是所有凡人。我们从中洞见了些许生命的本能，触碰到现实世界与精神世界各方的力量。树眼前的村庄，就是生活本身，剥离了所有虚妄与伪装，生活恰似这般一片荒凉。

那么，谁是“树”呢？在弗洛伊德的释梦中，树不就是梦境吗？我们都在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