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一只猫谈未来

张佳玮

我：你三岁了，是只成年猫了，你得规划一下未来了。

猫：嗯？

我：我琢磨着该为你规划大学生涯了，就去读个鱼类学专业吧。

猫：等一下，为啥是鱼类学？

我：那个，首先你是猫，学鱼类学也算对口;其次，我听说鱼类学还蛮酷的，日本有个老先生叫明仁，好像有行政方面的本职工作，业余还是个优秀的鱼类学者。我就寻思，大概研究鱼类学负担不重？虽然我自己没学过鱼类学，也不太懂……

猫：等一下，你自己都没学过，为啥要让我学？你为啥不自己学？

我：哎，那啥，我年纪大了，学习能力不行了，再加上比较忙……你看你还年轻，是吧？时间也比较充裕……

猫：等一下，你至少学习能力比我强吧？而且猫和人类的学习体系与思维逻辑都不同，非要我去学习人类的学问，我无法理解啦。

我：不是都说，一张白纸才更容易画上漂亮的画吗？虽然你是猫，要学习人类的知识体系有点儿累，但你比较聪明，年纪又小……

猫：喂，我们猫类的天赋可不是阅读，我们对色彩和距离的感觉跟你们人类不同啊。我们猫类的DNA天生不适合学习鱼类学。再者，你自己都不懂鱼类学，凭啥认为我适合学呢？

我：事在人为，哦，不对，“事在猫为”。只要努力，这些都能克服。你其实很聪明，只是不够努力。只要你努力，一定能学会。你看电视上那些聪明的猫，还能做算术题呢！同样是猫，别人家的猫可以，你也一定可以的嘛……

猫：要说聪明，我只是嗅觉和反应比较灵敏，其他方面可不太行。再说了，上电视的猫经过了多么残忍的训练，你知道吗？出镜的猫大多都有辛酸血泪史，你希望我经历那些吗？

我：那個，我也只是随便提个建议……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可以朝这个方向努力不是吗？这也是为了让你的“猫生”更有意义。

猫：我“猫生”的意义难道不是吃好喝好、巡逻领地、确认安全、睡觉打呼噜并度过快乐的“猫生”吗？怎么，你不是这么想的吗？

我：我当然也这么想，但你也知道，我们都不是活在一个孤立的世界里。我们除了满足吃、喝、睡的需求之外，也要尽量活得比较……嗯，怎么说呢，有追求。不是吗？

猫：那你追求你自己的人生意义就好了，干吗逼我呢？我的“猫生”和你的人生是挂钩的吗？我没有“猫生意义”，会让你的人生失色吗？

我：嗯，当然也不是这么说……

猫：所以，你觉得我的“猫生意义”，是为了给你的人生增光添彩吗？你可以拿出去炫耀：“哎呀，我家的猫能上大学了，还读鱼类学呢！”如果我读不成鱼类学，是不是我的“猫生”就是失败的，你的人生也会随之变得糟糕呢？还是你打算让我上电视当“名媛猫”，为你挣钱？

我：没有啊，怎么会呢？我当然不会这么想……

猫：再退一万步说，谁规定“上了大学，学了鱼类学的猫”，就比隔壁家那只每天在窗口发呆的猫更高贵？是你们人类吧？你们制定了游戏规则自己为难自己，连我们猫也不肯放过吗？说来说去，如果不能拿出去炫耀，你还希望我去读鱼类学吗？

我：呃……

猫：我说一下我的结论吧：也许鱼类学很酷很有趣，但你其实并不在意，只是人云亦云，隐约觉得鱼类学是个很好的社交吹牛话题。

你其实也没那么忙，但你总用“忙”和“年纪大了”来进行自我说服，为自己的不努力找借口，这样，你就有理由不亲自去追求自己想追求的，进而将压力转嫁到我身上。

你总是给自己制造一堆人生意义试图来掩盖自己的焦虑，但你又太以自我为中心，以至于非把我也逼上这条路。

如果把你扔到一个没有社交必要的地方，你就对我上不上大学、学不学鱼类学毫无兴趣了，因为这话题失去了潜在的吹嘘攀比价值。

好了，现在我决定对你失望十分钟左右，但等你铲好猫砂、换好猫粮后，我就会假装啥都没发生一样。

你看，这就是我们猫类的好处。我们知道并正视自己的本能，不会去给自己的本能搞一堆定义让自己瞎琢磨。

我要去巡视我的领地了，就这样，一会儿见吧。唉，如果没有我督促你，真不知道你要度过怎样乱七八糟的人生呢——你们人类真是太会折腾了，一旦焦虑了、觉得失去掌控感了，就要瞎折腾，折腾完自己还不够，对周围可以影响到的一切都不放过……

【原载《读者》】

插图 / 人生的慵懒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