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说香菜
2022-06-30邱俊霖
文/邱俊霖
“落滚水微焯,漉起,入油锅一炒,加小料葱花、芫荽、蒜片、椒、姜、酱汁、酒、醋,一烹即起。”这是明朝养生学家高濂在自己撰写的《遵生八笺》中记载的一道“炒腰子”的做法。这道菜中加入的配料可不少,其中,“芫荽”(yán suī)很抢眼,这便是人们熟知的香菜。
香菜自古让人爱
起初,香菜可以代指很多植物,如刺芹、香薷等。但也许是芫荽过于出众,在流传中,“香菜”的称呼逐渐成了芫荽的专属,一提到香菜,人们便会自然而然地想到芫荽。
芫荽也有很多别称,如盐荽、香荽等,但它最早的汉语称呼是“胡荽”,盖因它的原产地在西方,学者考证:香菜原产于西亚或南欧。但香菜传入中国的时间很早。
也有人考证:香菜传入中国的时间要比汉朝张骞的时代晚。可古人实在不知道谁干了这件好事,便把功劳记在了张骞身上。古人深知香菜并非中国本土的原生物种,明朝小说家罗懋登写了一部神魔小说《西洋记》,描写明朝永乐年间郑和下西洋,沿途斩妖除魔的故事。郑和一行人归国后向皇帝汇报各国进献的珍宝,其中“卜剌哇国”的礼物里就有香菜十品。
其实,由于味道很神奇,在比明朝早上千年的两晋南北朝时期,香菜已成为一种非常流行的提味菜。晋朝文学家潘岳是香菜的爱好者,他写过一篇《闲居赋》,在总结自己官场生涯的同时表达了对闲居的向往。其中就提到:“堇荠甘旨,蓼荾芬芳。”这里的“荾”就是香菜,意思是:堇菜荠菜甜美可口,蓼菜香菜香美芬芳。
晋朝陆翙在《邺中记》里记录了一个和香菜名称有关的故事,说的是南北朝时后赵的皇帝石勒是胡人,听不惯身边人说“胡”字,于是把带“胡”字的事物名称全改了,胡荽就被改为“香荽”。或许,香荽后来就逐渐演变成了通俗的叫法“香菜”。
北魏时期的农学家贾思勰在《齐民要术》里详细阐述过香菜的种植方法。此外,香菜还有药用价值,如《本草纲目》里就详细介绍过香菜,而且强调香菜主治牙齿疼痛等病症。
宋朝时香菜还和职场搭上了关系,《宋史·志》记载,官员的束带纹饰有金荔支、师蛮、戏童、海捷、犀牛、胡荽、凤子、宝相花等,不同的纹饰代表着不同的等级,看来,宋朝的香菜很吃香。北宋学者魏泰在《东轩笔录》中还记录了一个段子,说吕惠卿曾开王安石的玩笑,说他脸太黑,芫荽能去黑,用芫荽洗洗脸就能变白。王安石说:“我天生就黑,用芫荽洗又有什么用?”当然,段子是当不得真的,但却说明当时香菜是足够寻常的一种蔬菜。
古人想吃香菜可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像《齐民要术》这类农业百科全书里都有香菜的种植指南。小说《西游记》里还有个桥段:唐僧师徒来到五庄观,孙悟空带着师弟们去偷人参果,看到观里的菜园子种有“葱蒜芫荽韭薤”。五庄观的主人镇元子是地仙之祖,看来,芫荽不仅为凡人所喜,就连神仙也爱。
如果不愿自己种香菜,也可以到菜市场或菜摊上购买。元朝戏曲家秦简夫的杂剧《东堂老劝破家子弟》里写了个故事:扬州富商赵国器临死时嘱托东堂老好好管教自己的败家儿子扬州奴,但杨州奴没多久就把家业败光了,后来在东堂老劝导下浪子回头,还借钱干过卖菜的生意。说扬州奴卖的菜有青菜、白菜、芫荽、胡萝卜等等,芫荽就是其中之一。
餐桌上的“黄金配角”
香菜在古代有哪些吃法呢?
北魏农学家贾思勰应该是个“香菜粉”,他在《齐民要术》里不仅教大家如何种香菜,而且还教大家如何吃香菜——作胡荽菹法。“菹”是腌制的意思,就是教大家腌香菜:“汤中渫出之,著大瓮中,以暖盐水经宿浸之。明日,汲水净洗,出别器中,以盐、酢浸之,香美不苦。”芫荽用开水沥过再用温盐水浸泡一夜,第二天搭配盐、醋一起吃,非常香美。
文章开头提到高濂的“炒腰子”是将香菜加入锅里过一遍,这是熟吃,香菜还可以生吃,元朝农学家王祯在《农书》里说“(胡荽)食馔中多作香料,以助其味。于蔬菜子叶皆可用,生熟皆可食,甚有益于世也”,挑明了香菜在菜肴中“黄金配角”的地位。
《太平广记》里有个故事:唐朝宰相刘晏从小喜欢道术,有一年初春路过衡山县,天气和暖,刘晏在驿站吃了一盘冷淘,这是唐朝特别流行的一种过水凉面,冷面里的香菜、茵陈蒿等配料芳香可口,令刘晏感到惊喜:“这菜莫不是神仙种出来的?”后来发现果然是个叫王十八的神仙种出来的。这当然是个神话,但能看出古人吃香菜的一种方式——当作凉面里的配料。
生吃香菜在吃鱼时尤为常见,古籍《大业拾遗录》里记载了唐朝的一道名菜“金齑玉脍”。这道菜以吴郡八九月霜下之时的鲈鱼为食材,然后将鱼肉与香菜花叶相拌,再加上金橙汁水制作而成。当然了,有人认为,这道菜除了汁液必须讲究金黄色外,对配料的要求并没有那么严格,芫荽也可能是香薷等,但芫荽无疑是一种很好的选择,“金齑玉脍”号称唐朝的第一鱼生。
元朝人吃香菜很有讲究,元朝陈元靓编的《事林广记》里记载了很多需要用到香菜的菜肴。比如,吃鱼脍,需要以鲜鱼为食材,鱼肉切丝,加上萝卜和姜丝,最后摆盘时加上生芫荽妆点,再蘸着醋吃。
《事林广记》里还有一道元朝名菜“聚八仙”,这需要将众多食材切丝汇在一起制成:鸡肉、草肚、羊舌等煮熟后切丝,衬肠焯熟剪为线,姜笋藕等也分别切丝装簇在碟内,虾米煮至微软后捣碎加入,再配以芫荽等香菜作青头,吃的时候用醋或芥辣浇入其中食用。这道菜食材丰富且极其考验刀工,不仅好吃,还能醒酒,香菜在其中不仅是点缀,更起了提味去腥的作用。
元朝的营养学家忽思慧在专著《饮膳正要》里也有强调:“(香菜)与诸菜同食,气味香,辟腥。”他还介绍了几种和香菜有关的美食,如“秃秃麻食”,这是一种“手撇面”,撇是动作,类似于抛扔,和拉面颇为相似。吃的时候先将羊肉切细加葱炒熟,再加入肉汤调匀浇于面上,最后加上香菜末和蒜点缀一下,这不就是一碗正宗的羊肉拉面吗?
此外,《饮膳正要》里还有一道“茄子馒头”,那时的馒头其实是包子,茄子馒头就是茄子馅的包子,但馅里除了茄子,还得加上羊肉、羊脂等,蒸熟后用蒜泥、香菜末搭配食用。看来,当时的北方人已经很爱面食了,而香菜则是用餐时不可或缺的配菜。
香菜还能熬羹,明朝诗人龚敩就在《赠别二首·其二》里提到:“子鹅春饼细,香菜晚羹甜。”清朝陈元龙在《格致镜原》里也研究过香菜,还说香菜的根苗和茎叶都可以用来熬羮。
香菜里的“爱与恨”
香菜能够搭配各类美食,可见,喜欢香菜的古人可不少,甚至还有一些香菜“发烧友”,如明朝农学家王象晋在《群芳谱》里说:“(蒝荽)甚香美脆嫩。”香菜还可以体现安贫乐道的精神,宋末元初的诗人俞德邻在《村居即事二首·其二》里写过“儿挑苦芺供鹅食,妻撷葫荽荐客茶”,也是以香菜入茶。
然而,不同的人对于香菜的感觉可能会不一样。明朝的植物学家屠本畯通过调查研究,写了一首《蒝荽》,其中就有:“臭如荤菜,脆比菘薹。肉食者喜,藿食者谐。”对于喜欢的人来说,香菜就是人间美味,对于不喜欢的人来说,恐怕避之不及。
也有古人提出香菜并不适合所有人,如元朝医学家贾铭写过一本专论饮食禁忌的书《饮食须知》,里面就提到有狐臭、口气等症状的人不宜吃香菜。由于味道比较冲,香菜成功入选了古人所评选的“五荤”之中,即带有刺激性气味的5 种蔬菜:薤、蒜、韭、葱、香菜。
元朝时有一本生活小百科书籍《居家必用事类全集》,里面提到了有关香菜种植的注意事项:“常以鱼腥水浇之,则香而茂。不得用粪浇,则不香。如无洗鱼水,泥沟水米泔水亦佳。”这可能是古人对香菜的某种误解。
此外,还有古人将香菜称为“秽荽”,并与臭蒜、邪蒿放在一起。唐朝书籍《灵物志》里甚至说:“下芫荽种,须说秽语。”明朝小说家冯梦龙在笔记小说集《古今谭概》里还记载了个段子:有位姓李的人种香菜,道听途说种香菜得说不干净的话,不然香菜长不好。可老李是读书人,说不出秽语,只好一边种一边说:“夫妇之道,人伦之本。”正好家里来了客人,老李就让儿子小李接手,小李更说不出口,只好不停地念叨:“刚才我爹都说过了,还请芫荽好好生长呀!”
将香菜与秽语联系在一起显然没有科学依据,想必喜欢香菜的人也不会将香菜与秽语联系起来,会这么想的人或许是对香菜有一定的偏见。不爱吃香菜的古人在历史上也不难找,如明朝文学家王世懋在《瓜蔬疏》里就直接说:“胡荽,味苦无当。而在五荤之内,不植吾圃中可也。”
有趣的是,历史上的许多美食家都有专著,如清朝最有名的“吃货”袁枚就有一部《随园食单》,记述了300 多种南北美食等,里面却没有出现香菜。也许,袁枚先生觉得香菜这种配料并不起眼,所以没有刻意强调,又或者大胆推测一下:袁枚老师可能并不喜欢吃香菜。
所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每种食物都有人喜欢、有人不喜。香菜更是这样,有人对它爱得深沉,有人却不习惯它的味道,现代人如此,古人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