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皙暎与罗伟章小说的“异化之梦”
2022-06-30李春美安海淑
李春美 安海淑
黄皙暎既是20世纪70年代的代表作家,又是支撑韩国小说界的中坚作家。20世纪90年代之后,韩国的文化环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少作家开始大量创作跨越国界的小说,而黄皙暎却以坚实的叙事结构为基础坚守了健康的韩国文学。与此相比,中国作家罗伟章以“乡下人”固有的价值观念,描写了与城市文化相区别的文化现象。近年来,其不少小说刊登在全国各重要文学刊物上。本文将以《去森浦的路》和《我们的路》为例分析两人小说中的“异化之梦”。
一、概述
本文主要采用后殖民主义批评方法,试图比较分析两位作者的作品《去森浦的路》(1973)和《我们的路》(2005)。这两部作品虽写作年代不同,但所要表达的主题及其人物有相似之处,因此可以进行平行研究。对于这两部作品,以往的研究大部分是对比研究其中的现实主义、产业化过程中的文学等。然而,迄今为止通过比较的方法分析两部作品中“异化之梦”的研究少之甚少。上述两部作品正是描写了那些普通人的生活。因此,人们有必要通过比较分析两部作品,去关心他们的生活及其生存问题。
二、异化之梦——“故乡”
黄皙暎的《去森浦的路》主要描写了产业化时代社会底层人们的生活,赋予了归乡之意。作品通过描写具有前科经历的“郑氏”、流浪汉“荣达”和酒店女“白花”及三者之间的关系,反映了产业化时代被迫到处流浪的人们的命运。
罗伟章的《我们的路》描写了主人公郑大宝春节回家之旅和5年来的农民工生活。同时,小说还穿插了一个叫春妹的16岁同乡少女在城市里的际遇。即小说描写的是郑大宝、春妹等在城市与乡村皆受冷待而被疏远的人们。
(一)被疏远的人物
荣达和郑氏到处流浪谋生,而白花则被拐卖到酒家。这些被迫离开家乡的人们,过着最为苦难的流浪生活。与此相比,像郑大宝和春妹的农民工在城市和“故乡”皆受冷待,被社会疏远。
《去森浦的路》中白花被“五万元”交换,这些人沦落为一种交换媒介,即廉价商品。他们寻找需要自己的地方,为此到处流浪。产业化发展,更是强迫这些人过流浪的生活。
“我说,像你这样身材魁梧的男人也到处流浪,何况是我一个小女子……”从白花的这一番话中可知,他们只能为生活奔波,根本谈不上爱情与家庭。这些流浪者都是深受创伤的人,都是产业化社会所遗弃的不幸儿。例如,白花出生在一个农村家庭,却被迫沦落为酒家女;郑氏,已是有前科的人;荣达,为了谋生,与同居的女朋友分开后彻夜不眠。通过描写这些人所受到的创伤,作者试图揭露在华丽的产业化背后却有着这种难以治愈的伤痛。
《我们的路》中,郑大宝和春妹经受着难言的痛苦。工厂主人不把他们当人看,而他们又无法向家人倾诉这些痛苦。例如,一次,工厂主人故意打碎石材,处罚大宝等农民工,可他们对此敢怒却不敢言。
我们马上跑过去拉他,可他不要我们动,接着骂:“他妈的,一群猪,不要把老子碰脏了!”他自己爬了起来,一手摸屁股,一手像画圈那么一挥,厉声喝道:“跪下!”
一个45岁左右的女人跪下了,接着陆陆续续有人跟着跪了下去。只剩“我”了。老板的目光慢慢移到了“我”的脸上。“我”也跪了下去。“我”不怕他放“我”一条腿,但怕他不给工资,因为那样就回不了家了。
可见,他们被剥夺了话语的权利,失去了自己的声音。福柯的“话语理论”中指出,权利关系是话语的基础。根据福柯的观点,话语是构成知识的方式,而且又是构成其内在的社会习惯、主体性形态和权利关系的方式。在该作品中,农民工被城市和工厂主人所疏远,失去了话语的权利,也即失去了自己的声音。
然而,像春妹这样没有文化的女孩儿,不具备生存的能力。这不仅是春妹一个人的经历,也是當时农村女性生活的缩影。为了家庭的生计,她们不得不把自己抛到城市这个“火炉”中。为了家庭的生计,春妹沦落于此。但看到女儿身无分文,父母将其冷落。春妹背着刚出生的孩子回家,被村里人说三道四。
对于这些被社会所遗弃的人,唯一的安慰是对“故乡”和“家”的向往。
(二)梦——“故乡”
故乡是人心中的根。人离开故乡之时,本能地想回归故乡。产业化时代的故乡是一种精神依托,而不是忘却或拒绝的对象。
在《去森浦的路》中,故乡是主人公们梦寐以求的乐园。例如,白花好几次到故乡周边的村庄瞅一瞅自己的故乡,而郑氏对自己的故乡森浦更是痴情,至于荣达看着归乡的郑氏羡慕不已。
“森浦人多吗?”
“大概在十户左右吧。是一个很美丽的岛。有肥沃的土地,也可以钓鱼。”
……
“我们去森浦。那是我的故乡。”郑氏用响亮的声音回答。
由此可见,虽然他们所处的环境不同,但对故乡的思念是一致的。
在罗伟章的作品中,也能感受到对故乡的思念。在该作品中,主人公郑大宝从工地回到故乡后,道出了如下感慨:
它们是在重新打造我的骨头。我的骨头在异地他乡被人折断了,现在,我的麦田在为我重新打造。我闻到了麦子的香味,稻谷的香味,蛙鸣的香味还有阳光和轻风的香味,这些香味就是我的骨头,是我惟一的黄金……
上述两部作品中出现的故乡非常相似。两者都是与城市相对立的心灵的归宿。《去森浦的路》中描写道:“村子的小路很安静,烟筒的烟围着石墙。从低矮的窗户,可以听见一家子的幸福声音。”虽然已是毁损的屋子,但三个主人公在这个“废屋”里燃起篝火,感受家庭的温暖。可见,他们是多么渴望回到故乡,回到故乡扎根。在作品《我们的路》中,大宝虽然身在他乡,但他认为自己与故乡同在,故乡是世界上最美丽、最安逸的地方。
然而,不同的是,在《去森浦的路》中故乡只是记忆中的“安身之地”,没有实际体验。在小说的结尾部分,郑氏所思念的故乡受到产业化的浪潮的冲击,新盖了观光大厦。面对故乡的变化,郑氏感到失望,“心灵的归宿”悄然而去。与他们心中的“废屋”相比,观光大厦是一个陌生的空间。再一次打击创伤的心灵,表明产业化的享乐资本渗透到了乡村。64C8ABEC-2154-43F8-956F-090A9F7DCCAB
与此相比,《我们的路》描写了主人公回到故乡之后所发生的一系列事。值得注意的是,在《我们的路》中,故乡不仅仅是一种意象,而是一个荒凉而又贫困的空间。
作品中的农村不是“安逸而又舒适”的农村,是中国农村的另一个面貌。农民工在城市被冷落甚至受到虐待,但他们回到农村也不能安宁。作品中,这些农民工的故乡与他们所想象的故乡相去甚远,是给他们的心灵带来创伤的地方。
理想化的故乡只是一个白日梦。当时的农村岂能收容一个酒家女。无奈,《去森浦的路》中的白花只能再次选择流浪生活。《我们的路》中的春妹想回到故乡治愈伤痛,但世态浇薄。她便抱着孩子毅然回到了城市。可以想象,她的生活是多么悲惨。总而言之,故乡既是农民工所憧憬的地方,又是农民工无法面对的空间。
《去森浦的路》中无法回故乡,是由于其本身的不存在;而在《我们的路》中无法回故乡,是由于贫困。之所以有这种差异,与两国的实际情况密切相关。20世纪六七十年代,韩国掀起城市化浪潮,不少农村迅速地向城市化发展。然而在中国,耕地是国家所有的前提下分配给农民。因此,农民可以解决吃饭问题,但其家庭的生计、教育和医疗等费用就得不到保障,从而出现了农民工。
《去森浦的路》中,最后一句“火车开往了,茫茫的田野”给读者提示一种氛围,即在产业化时代被社会所遗弃的人的暗淡未来。在《我们的路》中,最后一句“我们都只能承受,必须承受”表明,这些被社会所遗弃的人们只能过农民工的生活,即使受到城市和农村的双重排斥,还是得走这条路。对于这些被社会所遗弃的人来说,故乡只不过是一种“异化之梦”。
(三)路
两部作品皆以“路”描写了主人公之间的关系。《去森浦的路》采用粗俗的语言,揭露社会底层人的生活。但从中能感受到一种美,是因为他们之间的连带关系。至于《我们的路》,其魅力是一种情感的温暖,而这种温暖正是作者罗伟章的内心。
这两部作品都取自作者个人的亲身体验。黄皙暎说道:“不管是谁,要拿自己的人生去写。只有那样,才能对自己的作品问心无愧。”可以说,几乎没有一个作家能像黄皙暎这样人生与其文学相一致。黄皙暎亲身体验社会底层人的生活,而这种体验使作者产生爱怜之心。进一步说,作者试图从传统中寻找“被疏远阶层”的实像。
在《去森浦的路》中,白花在雪地里不小心崴脚,见到白花受伤,荣达就将白花背起来。在黄皙暎的文学中,该情景可谓是最美丽的场面。这正是整个朝鲜民族固有的庶民之情。
作品中白花对小囚的惠及算得上一种母爱。白花本身就是被社会所遗弃的酒家女,而对于同样被社会遗弃的小囚,她不求回报地关爱。这绝非占有的样式,而是生存的样式。是最原始的爱,社会底层人们最本能的行为表现。作者通过《去森浦的路》,对这些流浪者的爱心、牺牲精神及其纽带关系表示一種敬畏。他们持有的乐观心态,构筑了作品所独有的文学世界。在内心深处形成的纽带关系及信赖感,会给他们一丝希望。
《我们的路》中描写的郑大宝可以说是作者罗伟章的化身。通过该作品,罗伟章表现了从小就经历过的苦难生活。作者从内心深处刻画主人公,他们之间产生的情谊仿佛是一缕阳光,照亮了他们的打工生活。农民工这一群体相依为命,虽然“贫困”让他们失去了自尊心,但并没失去
灵魂。
两部作品中的“路”都起连带作用。但由于作者个性和意识形态的差异,两部作品表现出不少差异。《去森浦的路》表现黄皙暎小说所固守的民族性处置方式。作品中主人公们所走的路是失去故乡而流浪的“路”,其生活原本是淡然无味的,但作者通过乐观、滑稽的手段将其描写得栩栩如生。与此相反,罗伟章的作品《我们的路》,自始至终贯穿着阴凉而沉重的气氛。即表现出宁愿忍受痛苦的民族特征。然而,农民工虽然在城市和故乡被冷落,但对于他们所走的这条“路”还抱着一丝希望。谁也不知道这条路该何去何从,但走上这条“路”,就应该相依为命。这就是作者朴素的夙愿。
三、结语
《去森浦的路》和《我们的路》两部作品中,“异化之梦”正是他们的故乡。而这个故乡,却不接受他们,是他们心中怎么也抹不去的哀痛。对于故乡,两部作品既有共同点,又有不同点。共同点是,两部作品中的主人公梦寐以求的地方都是故乡。不同点是,对于在产业化时代被社会所遗弃的人来说,故乡是不存在的;《我们的路》描写在城市和“故乡—农村”同时被疏远的人,以及他们的生活窘态。即使有“故乡”,但本能提供安身之处,反而再次驱逐。虽然居于社会底层,他们相互间却能建立一个连带关系并彼此鼓励对方。
(延边大学朝汉文学院)64C8ABEC-2154-43F8-956F-090A9F7DCCA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