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压抑下的残缺人格
2022-06-30张宇童
长篇科幻小说《科学怪人》(又译作《弗兰肯斯坦》),由英国作家玛丽·雪莱(Mary Shelley)于1818年创作,有着浓郁的哥特式风格。荒诞戏剧的代表作《等待戈多》(又译作《等待果陀》)是由爱尔兰现代主义剧作家塞缪尔·贝克特(Samuel Beckett)创作的两幕悲喜剧,于1953年在法国巴黎首演。两部作品虽然文学体裁不同,但都描写了人物所受的情感压抑。在《科学怪人》中,弗兰肯斯坦用尸体残块创造了一个“怪物”,这个怪物希望像人类一样生活。可悲的是,这个生物从未实现过这个愿望,甚至还遭到创作者的唾弃。在《等待戈多》中,弗拉季米尔(狄狄)和爱斯特拉冈(戈戈)有一个看似简单却难以实现的目标,那就是等待一个叫作戈多的人为他们指引人生方向。然而,戈多连续两天都没有来,因此他们见到戈多的希望两次被压抑。由于希望受到压抑,这三个人物的自我人格意识程度均较为有限。
人格结构理论是由弗洛伊德根据心理动态学划分的三种意识类型和压抑理论,并于20世纪20年代后期进一步提出由本我、自我和超我所构成的三重理论。本我相当于是人的本能,与人类本质的欲望有关,关乎生存需要。而自我是本我的一个部分。具体而言,自我存在于本我的表面,将外部影响作用于本我之上,并“将本我的意愿转化为行动”,相当于人的理性和常识,带有强烈情感的心理特征。比如罪恶感和良知,根据现实原则对自身的精神世界起着监督和管理的作用。超我,又称为“自我的理想状态”,为自我中的高级别体现,制约着本我的本能冲动,代表人类本性中的道德约束,也是个体和其父母关系的代表。在弗洛伊德看来,本我、自我与超我具有对个体行为相互作用的影响,自我反映外部世界和真实性,超我则反映内部世界和本我。
一、本我意识对比分析
《科学怪人》中的“怪物”具有比较清晰的本我意识,一是希望融入群体,二是希望有个伴侣。这个生物想要快乐,或者至少想要像人类一样生活,正如它所说:“生命,虽然可能只是痛苦的积累,但对我来说是宝贵的,我会捍卫它。”作为一个独一无二的物种,它很孤独。出于本能,它的第一个希望便是尝试融入周围的人类,这分为两个步骤。第一步,是和创造它的人“构建纽带”。它想接近弗兰肯斯坦,毕竟弗兰肯斯坦是它拥有生命后遇到的第一个人。这个“怪物”在被赋予生命时露出了“笑容”,但弗兰肯斯坦断定这是邪恶的,且反复使用“坏蛋”“悲惨的怪物”“木乃伊”等可怕的措辞描述它,甚至弃它而去。但是这个新生物没有放弃生活,它出于本能地开始观察起周围家庭的生活方式,意图模仿一二,这也是他尝试融入人类群体的第二步。尽管它认为自己具有“爱与人性”,就像人类渴望美好的食物一样,但是它未能从人类身上找到自己所渴望的归属感。尔后它遭受了野蛮村民的虐待,原本同化入人类的希望也渐渐被压抑、摧毁。随着获得群体归属感的希望破灭,它想要一个同类伴侣,这是一种属于弗洛伊德定义下的性本能。在听了它的遭遇后,弗兰肯斯坦同意为他创造一个同伴。然而弗兰肯斯坦再生恶念,不愿让这个生物感受点丝毫幸福,相当残忍地当着它的面撕碎了与它同类的女性生物,这也宣告了“怪物”的本我希望彻底破灭。
《等待戈多》中的两位人物虽然也有本我意识,但他们的意识则更为基本,主要体现在他们希望改善自己的生存现状上。他们都知道自己的生活苦不堪言,曾经让人尊敬的体面日子一去不复返。比如爱斯特拉冈开场就抱怨自己天天睡在沟里的凄凉生活。他想脱下靴子,却因几天不脱靴子,脚卡在里面难以动弹,弄得他疼痛不堪。对于这样艰难的生活条件,两人的本我意识非常清晰,那就是要使现在的生活條件有所改变,至少得满足基本生活的需要。尽管如此,他们的本我意识没有得到有效延伸,没有像《科学怪人》中的“怪物”那样付诸行动。虽然戈多的一再缺席激发了他们的失望,在一定程度上压制了他们改变目前糟糕生活的目标,但是归根结底,他们始终没有亲自实践自己的本能需要,也没有意识到,与其日复一日地等待一个并不了解的戈多来指引生活方向,不如凭借自己的力量即刻行动。
二、自我意识对比分析
三位人物的自我意识程度都很浅薄,具体表现在他们都错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一个看似无所不能、像上帝一般存在的人身上,缺少自我的理性判断。《科学怪人》中的“怪物”本性善良,甚至还会自我反省。作为一个渴望融入周围群体的新生生物,“怪物”起初没有作恶之心。比如它对弗兰肯斯坦说:“我原本是仁慈善良的;我的灵魂闪耀着爱和人性的光。”哪怕后来受到人类对它的种种不公待遇,它还能说“若有众生对我有仁慈之情,我百倍奉还”,也愿意为了自己理想中的女性同类生物“与整个人类和解”。它意图激发弗兰肯斯坦的同情心使其赋予自己美好生活,然而这只是它的一厢情愿。在小说中,弗兰肯斯坦恰恰将自己比作上帝,自诩自己是新物种的“造物主”(creator)。而上帝在基督教文化中又被称为“造物主”,为创造万物的神,一语双关。但对于自己所创造的“生物”,自视过高的弗兰肯斯坦实则无能为力,没有尽到一个科学家应尽的职责,对于自己创造出来的“怪物”既不能驯化教养,也不能阻止它后期作恶。只不过随着外界因素的不断抑制影响,它的两次希望都接连破灭,“怪物”身上原本那个善良而理性的自我也一并消逝不见了,导致它无法再监管好自己的精神世界。
如果用弗洛伊德的理论来解释,《等待戈多》中弗拉季米尔和爱斯特拉冈所等的戈多就像一个不真实的幻想(fantasy)。有趣的是,戈多(Godot)的名字中恰恰含有“上帝”(God)的拼写,但就像上帝一样几乎不向世人展示自己,神秘的戈多在全剧始终未曾露面。倘若等待本身是一种行动,或是对另一种社会行为的反应,那么在等待戈多这一希望从未实现的两幕剧中,弗拉季米尔和爱斯特拉冈也许正是用无力等待回应着压抑的希望。在等待的过程中,荒谬的语言举止正是他们对于人生无望之事的无奈回应。
两人在剧中有六次完全一样的对话讨论此番等待是否继续,爱斯特拉冈六问“为什么不走呢?”,弗拉季米尔六答“我们在等戈多呢”。“让我们做点什么,趁我们还有机会!”“让我们充分利用它,以免为时已晚!”可笑的是,他们一直在说着关于“我们”的打算,听起来是在清晰地表达自我主见,实则恰恰相反。到头来他们的精神世界还是残缺不堪,他们不清楚自己的人生方向和价值。此外,当波卓质问戈多是谁时,爱斯特拉冈回答说“我甚至不认识他”,弗拉季米尔也附和道“我们不太了解他”。等待漫无边际,两人甚至动了轻生之念,但讽刺的是,他们说话的语气却像说笑一般。第一幕中爱斯特拉冈问道:“要不我们上吊怎么样?”第二幕中再问:“我们为什么不上吊?”其实对于这样漫漫无绪的等待,文中也有暗示这并不是戈多的第一次爽约。比如第一幕中,当送信的男孩说戈多第二天会来时,爱斯特拉冈说道:“这又来了。”弗拉季米尔也问男孩:“我是不是见过你?”尽管戈多看上去并不可信,但是两位流浪汉还是愿意漫无目的地继续等待。奇怪的是,他们愿意相信一个他们几乎不认识的人能对他们的生活状况提供重要建议,这也证明他们没有判断能力。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论解释,这便是缺乏理性的自我意识。222ECDBD-1892-4543-BEA9-2D471B9880D4
三、超我意识对比分析
虽然三位人物的本我和自我意识不尽相同,但他们的超我意识相似,呈现了不同程度的扭曲无德。《科学怪人》中的“怪物”在未能实现对人类归属感的第一个希望时,残忍谋杀了弗兰肯斯坦的弟弟威廉。更糟糕的是,复仇的念想渐渐主导了它,使它逐渐丧失了超我意识中道德原则的指引。随着它渴望伴侣的第二次希望破灭,它决心让弗兰肯斯坦受苦,以高高在上的口吻直接威胁道:“奴隶,我之前和你讲道理,但你已经证明自己配不上我的屈尊俯就。记住我有力量;你认为自己很悲惨,但我可以让你如此悲惨,以至于白天对你来说都是可恨的。你是我的创造者,但我是你的主人;服从我!”其实对于它而言,弗兰肯斯坦就像是给予它生命的父亲,正如弗洛伊德所言,超我体现个体和其父母之间的关系。所以在弗兰肯斯坦让自己痛苦之余,它没有选择忍让,而是以牙还牙,抛开一切道德标准惨烈报复。在那之后,它又出于报复心理接连杀死了弗兰肯斯坦的朋友克莱瓦尔和他心爱的伊丽莎白,对那些无辜生命的丧生也丝毫没有怜悯之心。随着弗兰肯斯坦的死,“怪物”自杀了,这似乎是它复仇的结束,也宣告着它对于希望受压抑多时所进行的反击终结了。
按照弗洛伊德的人格结构理论,《等待戈多》中的两位人物对待扭曲的社会现象没有正直的道德审视,表现出异常的超我意识。其实本想救下波卓的弗拉季米尔是有一点道德责任感的,但是他自我意识中的是非感不明,意志薄弱,并不能坚定自己所想。听到弗拉季米尔再次提出拯救波卓时,爱斯特拉冈看着眼前的幸运儿和波卓之间的病态关系,竟然还高兴地评价“这很有趣”,这充分表明爱斯特拉冈没有同情心,也無法对于他人所遭受的痛苦感同身受。后来,弗拉季米尔的道德良知彻底消失不见,以他人之苦为乐。在第二幕中,弗拉季米尔和爱斯特拉冈一起嬉笑着模仿起波卓和幸运儿之间变态失衡的主仆关系,可见弗拉季米尔和爱斯特拉冈的道德情操都出了问题,道德感破碎,尽显病态的超我人格。
四、结语
《科学怪人》中的“怪物”和《等待戈多》中的弗拉季米尔与爱斯特拉冈都是在一边等待,一边希望,又一边彷徨,在人格意识上逐渐堕落。弗拉季米尔和爱斯特拉冈的希望随着久等戈多未至而一点点减少。对“怪物”而言,它对归属感的第一个希望被弗兰肯斯坦和社会的恶意所压抑,拥有同伴的第二个希望又被他的创造者弗兰肯斯坦亲手摧毁。他们都以为会有“神”一般的人来救他们。对于弗拉季米尔和爱斯特拉冈来说,他们以为的救世主是戈多;对于“怪物”而言,它以为那个人是弗兰肯斯坦。在被压抑的等待过程中,他们本就不完善的自我意识一再遭受冲击。《等待戈多》中的爱斯特拉冈和弗拉季米尔不知对于自己死气沉沉的生活该如何是好,等待戈多到来的希望又一再破灭,导致其本我意识不明,自我意识淡薄,超我意识更是扭曲。《科学怪人》中的“怪物”因为两次希望破灭,内心的邪恶占据了上风,理性和良知被吞噬,最终丧失了道德原则。但是归根结底,他们都是因为希望遭受压抑而产生人格异常的悲剧性
受害者。
(江苏卫生健康职业学院)
作者简介:张宇童(1993—),女,江苏南京人,硕士研究生,助教,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英语教学。222ECDBD-1892-4543-BEA9-2D471B9880D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