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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琴弦上行走

2022-06-30冷吟

星星·散文诗 2022年6期
关键词:琴弦吉他小镇

冷吟

刘继伟是我同学。

初中毕业考上师范的时候,我们大都十五六岁左右的年纪,如一树顶着花萼的青柿子。但刘继伟思想显然是超前的。他那一身灰白色的风衣和九寸宽的喇叭裤,在当时大片的学生服中山装中间绝对算得上鹤立鸡群。那时诗歌还没有进入我的生命,我最大的爱好是模仿港台风格写点爱情歌曲,不疼不痒的。某日饭毕,忽闻阵阵金属之声从隔壁传来——那是一种足以让血液燃烧的动静。循声而去,只见卷发掩耳的继伟正站在床与床之间的狭小地带摇头摆尾,一种令人震撼的光芒从他胸前的木吉他发射出来。声声嘶吼一齐击穿了我们艳羡的眼神和寝室外粉红色的黄昏。

那一年,崔健刚刚走上北京工人体育场的舞台,用同样嘶哑的嗓音唱出那首风靡全国的《一无所有》。

喜欢音乐。真的,不是一般的喜欢。父亲是一个小学教师,吹拉弹唱样样拿得起。而母亲,是一个参加过业余宣传队的农村妇女。但他们对我的影响无疑是终生的,这也就是我在多年之后爱上了诗歌却又始终对音乐念念不忘的原因。那时同学们已作鸟兽散,除了偶尔的书来信往没有任何联系方式。校园生活的单调,理想与现实的反差,让我懂得了什么叫孤独。时隔两年,我终于有了一把自己的吉他:淡金色的面板,暗红色的箱体,六根琴弦仿佛六條坚韧的小路,从琴头铮亮地指向琴尾。美声牌,除了背带是低调的蓝黑,与刘继伟那把几乎一模一样。正是它,陪我一起沐浴枝叶茂盛的庄稼和书声,品味静若处子的日月和流水,并为那群麻雀似的山村孩子带来了几粒艺术的秕谷。在《致爱丽丝》《恋曲1990》忧郁的旋律中,常常想起继伟,想起他写在我软皮本上的留言:徐子,当西南风吹起的时候,我为你歌唱。

我始终坚信,在那个狼多肉少的年代,他能把全班最痴情的女同学变成自己的爱人,那把吉他功不可没。

当我们在平阳河畔再次举杯,已是三十年之后的事了。才知道,其间继伟度过了一场生死劫难,迫于生计辗转到过南方几个城市,最终又回到了老家一所中学。而那把曾让他视若生命的吉他竟离奇地失踪了。我呢,从一个学校到另一个学校,从一个小镇到另一个小镇,亦如浮萍般尝尽了风吹雨打。两个皱纹丛生的老男人,就这样被浮华的尘世锤炼成了一块铁,冷静、沉稳,掩饰不住内心的苍凉。我们聊起那些发黄的岁月、唐突的爱情以及某个发达或死去的同窗,偶尔也会聊起当年我教他吹笛、他教我弹琴的情景,喟叹的缝隙里便照进一道久违的光来。不知何故,我总是从继伟身上察觉到某种气息——一种梦想破碎之后无法黏合的隐痛与落寞,又不失与生俱来的孤傲与清高。但不论人前人后,继伟从不吝啬对我的赞美,看到我在朋友圈晒出的文学、音乐作品,必定在第一时间点赞转发,而我只默默回个无声的拥抱。这么多年,我们放弃了很多东西,但从来没有放弃过真诚。他依然叫我徐子,我依然喊他继伟。就像音符在生活的琴弦上行走,我们耗尽所有的力量和激情,只是为了向世界证明自己的存在。

月夜,我将那把落满灰尘的吉他取下来,抱在怀里,闭上眼睛,轻轻扫出一串古典而浪漫的和弦——我认出了,那就是青春的声音,那就是翅膀扇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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