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宿集一起回乡,让乡村自由
2022-06-30夏雨清
夏雨清
这两年,大家都很郁闷:国外去不了,甚至连出省都是奢望。不过,疫情总有间隙,心自由,哪里都能飞。飞向乡村,是我这几年做得最多的事。2021年,“航旅纵横个人年度报告”给我封了个“飞行投资家”,说我飞了82次,去了36个城市。其实,城市只是中转站,我一转身,就去了乡村,一年至少去了360个村子。在乡村里,我寻找秘境,来建下一个宿集或者飞蔦集。在《虚构》里,马原开篇就说:“我是那个叫马原的汉人,我写小说。”这是我最喜欢的句式,套用一下,只不过我不写小说了,我做宿集。
宿集是什么
在谈论宿集之前,我要先谈论民宿。按国家文旅部的规定,无非3点:15间客房以内,建筑面积不超过800㎡,在乡村。这样的民宿,超过10万家,也是文旅部说的。
在《虚构》的那个八十年代,小说是我们的“心自由”,在这个二十年代,民宿是我们的“身自由”。这中间,隔着的是世纪,也是两个数字:20和21。
如果一定要追溯往事,民宿的源头在莫干山。这个浙江德清县境内的小山,在21世纪初,出现了一种乡村住宿新业态,当地自封为“洋家乐”,意思是老外开的农家乐。2009年,有家媒体把它们叫成“民宿”。
民宿由此而来。在莫干山,我是最早开民宿的那个人,老外们初到莫干山,去我的隔壁The lodge喝一杯英国人马克的咖啡,就都住在我的颐园,一栋1930年的民国老房子。
从莫干山到松阳,从松阳到中卫,我把民宿变成了宿集。
“宿集”是我生造出来的词语,顾名思义,就是很多民宿聚集在一起。我做了个“宿集营造社”,把国内外最好的民宿和生活方式品牌,引到一个需要他们的地方,凭空营造全新的旅行度假目的地。这就是宿集。
第一家开在宁夏中卫市大湾村,黄河边,对面是腾格里沙漠,叫“黄河宿集”。当时,我在“宿集”和“集宿”之间犹豫,后来选了“宿集”,意思是民宿只是配套,集聚才是根本。
乡村振兴的入口
我一直说,民宿是乡村振兴的入口,可能还是最好的入口。为什么呢?乡村空心化是全球性的难题,没有一个国家能解决,中国这几十年,因为教育、就业和医疗集中于城市,乡村已在虹吸效应下被抽空,只剩下稀稀疏疏的老人和破败不堪的房子。乡村振兴首先是人的振兴,没有年轻人,谈什么乡村前景?
錢钟书在《围城》里说,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可在以前,城里人出不来,在乡村,年轻人是活不下去的,靠种植农作物,糊口都难,何况养家。民宿刚好为年轻人提供了一份体面的工作。有多体面?在一些北方乡村,一个优秀民宿管家,比当地公务员收入高。
有了年轻人,乡村才有希望。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一个人离开乡村几年,再回去,再也住不了乡村的土屋,因为连卫生间都没有。而去乡村度假,更是奢望,哪来的酒店?
民宿刚好解决了这个问题。在没有酒店抵达的乡村,民宿提供了比五星级酒店更好的设施和服务。
我以前在浙江卫视拍纪录片,经常去风景绝美之地,白天是视觉的盛宴,晚上是肉体的灾难。我记得在呼伦贝尔大草原,摄制组一大帮人和牧民一家住在一个蒙古包里,什么味道都有,还跳蚤泛滥。在浙江江山的廿八都古镇,我住在当地最好的旅馆,一个大床间,五元一晚,那是夏天,被热得、被咬得一夜没睡。那时候我就想,要是有一间旧小说里的上房多好啊。我可以甩出一串硬币,豪气地说:“掌柜,来一间上房。”
民宿圆了我这个梦想,也圆了中国人的乡村自由的梦想。
乡村自由
这几年,受地方政府之邀,我去了一个又一个乡村,有人的,更多没人的。每一个乡村都很美,如果往前二三十年,都是炊烟袅袅,人声鼎沸,好一番热闹。
2013年的秋天,我去浙江松阳,和时任县长王峻一起在山里走了四天,去了几十个村子。有一日大雨,我们登上海拔八九百米的陈家铺村,他的皮鞋漏了底,就一手拎着,赤脚走在山路上。
现在的先锋书店所在地,当年还是村会堂,在门口空地,他指着雨水中一片迷蒙的老屋:“你说,我怎么下得了手?”
雨气弥漫,睫毛上的雨水恍若泪花。
我顺着手指看去,那是一排临着悬崖和梯田的房子,夯土小屋,已经东倒西歪。我知道,按照当年的政策,高山之上的陈家铺要全员下山脱贫,600年的村子,连同所有的房子会被轻轻抹去,成为一片新的耕地。
这么美的村子,谁又能拆得下手?
县长拆不下手的房子,那我们就让它改变,让它不再贫穷——飞蔦集因此而生,这是我创立的民宿品牌。当年县长手指的那排房子,就是现在我们看到的飞蔦集:15间客房,一家咖啡馆和一个餐厅。
2017年,飞蔦集开工时,全村不到十个人,现在回村生活和就业的村民据说过百了。每年,单单靠卖番薯干,一家就有几万的收入。
一家民宿活化一个乡村。这是民宿与生俱来的使命和理想。我和飞蔦集只是做了民宿该做的:乡村自由。村民可以回乡生活,城市人可以到乡村度假,想来就来,来了能住。这就是乡村自由。
民宿会不会毁了乡村
有许多学者和乡建者对民宿忧心忡忡,觉得外来者会“埋葬”乡村。李子柒也是一个返乡者,一个外来者,她怎么会毁掉乡村?中国乡村生生不息,很大程度上是外力驱动的。
以前,是“告老还乡”和“落叶归根”,是这些年老归乡的乡贤带来的资金,一次次复兴乡村。现在,是民宿这些新乡贤,带来了小量的资金、充沛的活力和复兴的梦想。1E07C6D1-32FA-4A37-9C3D-FDE9A2CA940F
民宿最美之处,不在于民宿有多美,是民宿所处的乡村有多美,在于助力乡村振兴,可以让年轻人回乡就业,还吸引城市人到乡村度假。有很多学者做过乡建实践,在我看来,基本都失败了。人走茶凉,一旦他们离开,田地重新荒芜,乡村重归寂静。
因为,学者的乡建没能解决年轻人回乡的问题。没有民宿,没有产业,就没有人,更没有人愿意留下来。
民宿代表着活力,代表着可持续。离开民宿,离开新村民和外来资金,谈乡建和乡村振兴,都是一厢情愿。
开一家民宿,就是在乡村安家,就是新村民。民宿人甚至比原住民更珍惜乡村。因为,民宿贩卖的是乡村,是乡愁,是风物,是情怀。
没有了乡村,就没有了民宿。资本也许会毁掉乡村,但有温度的“小资金”不会。
为什么是宿集
在陈家铺,我们验证了一家民宿可活化一个乡村。这个几近被遗忘的明朝驿站,外来的鲍家取代陈姓,让村子繁华了数百年,现在又衰落了。也许,我们这些新外来者,又会让陈家铺繁华多年。就像以前的鲍姓外来者一样。
《中国国家地理》说松阳是“最后的江南秘境”,清华大学罗德胤教授说松阳是“古典中国的县域样本”。说的是,松阳的乡村就和100年前一模一样。
黃土小屋,袅袅炊烟。很美,也很贫困。
民宿在改变松阳。2020年政府工作报告显示,二十几万人口的松阳,一年乡村人口就增长了5700人。他们是被民宿吸引来的,是被民宿吸引的其他业态吸引来的。一家民宿,对一个乡村,乃至一个县域,影响是有限的。但像莫干山、松阳这样集群式的民宿业态,就会有更大的推力,我相信一个宿集可以改变整个县域。
所以,我把民宿结伴带去那些偏远的区域。“黄河宿集”就是这样的尝试,在这里,我们改变了西北旅行史:黄河宿集颠覆了宁夏半年无一个度假旅客的历史,让中卫沙坡头机场新增了七八条航线。
黄河宿集还改变了什么?
2019年,开业那一年,春节七天,宿集的客人买光了西夏古村北长滩村民的红枣。这些枣子以前是落在树下无人问津的。有个老人,在黄河戈壁滩牧羊种枣30年,他种了300亩黄河滩枣,第一年,我们帮着卖出了15吨,这些以前大多也是在仓库里腐烂掉的。
宁夏贺兰山是全国最大的葡萄酒产地,有200多家酒庄,酿酒师大多来自国外,出产的葡萄酒品质很高。可酒庄多了,酒就不好卖。黄河宿集第一年,就卖了10万瓶贺兰山葡萄酒,相当于四五个酒庄一年的量。
人来了,物去了,乡村就变了。民宿,从来不只是民宿,宿集也不只是宿集,更是“乡建的入口”。乡村的衰败是全球性的难题,没有人能彻底解决。民宿也救不了那么多的乡村。但没有民宿,乡村就没有未来。
因为,没有了活力,乡愁也就无处安放。1E07C6D1-32FA-4A37-9C3D-FDE9A2CA940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