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审计准则下我国会计信息价值相关性提升了吗？——基于企业异质性视角分析

滕冬梅，杨荣美

（兰州财经大学 会计学院，甘肃 兰州 730101）

我国财政部于2016年颁布《中国注册会计师审计准则第1504 号——在审计报告中沟通关键审计事项》，重点提出：要求注册会计师选择审计中认为“最重要、最关键的事项”作为关键审计事项进行披露，并且对审计措施进行披露，减少管理层舞弊倾向，提升上市公司财务质量。会计信息价值相关性是指会计信息是否有利于信息使用者的决策，是会计信息质量的重要组成部分。Ball 和Brown［1］最早将企业的财务信息与市场价格联系起来，是一项开拓性的研究，一直是研究的热点。发展至今，会计信息价值相关性已经是评价企业信息质量的重要指标之一。［2-4］不同于欧美资本市场，我国作为不发达的A股市场，自2016年实施与国际审计准则趋同的新审计准则，重点要求注册会计师披露关键审计事项，是为了提升会计信息的质量。在2016年新审计准则实施以后，我国A 股上市公司的会计信息价值相关性是否发生显著变化，值得我们去研究。目前，尚无研究考察新审计准则实施以来会计信息价值相关性在短时间窗口内的变化。

基于此，文章以2015—2018年中国A 股市场上市公司数据为样本，实证检验新审计准则对会计信息价值相关性的影响。研究发现，会计信息价值相关性在新审计政策实施之前已显著降低，且这一现象主要存在于国有企业和融资需求程度较低的上市公司中。进一步分析表明，盈余管理是造成公司会计信息有用性降低的主要原因，新审计政策对盈余管理的治理行为提高了公司会计信息的价值相关性。

本研究加深了我们对新审计政策的认识，从会计信息质量视角考察了新审计政策对公司的影响。其次，研究也深化了对影响会计信息价值相关性因素的考察，丰富了已有的文献。最后，在新审计政策背景下对会计信息价值相关性进行研究，具有重要的政策启示：政策制定者、监管者以及审计师和投资者应规范上市公司会计信息的披露，提高信息的可理解性，进一步提升会计信息质量。

一 文献回顾

（一）价值相关性研究

会计信息价值相关性是衡量会计信息质量的重要指标。研究会计信息价值相关性的文献发现，选取会计收益数据为研究变量，会计收益数据对股票的价格具有显著正向作用。在此基础上，尤其是我国股票市场快速发展以来，股东、投资者等利益相关者在经营活动的决策中，越来越重视会计信息反映出来的价值，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研究会计信息和市场价格之间的关系。

Amir 等［5］第一次把财务信息价值相关性定义为会计数据与市场价值之间的关系; Ohlson［2］研究发现，公司的账面资产价值和收益信息一样，都能够正向影响股票价格，并提出了Ohlson 模型。Amir 和Lev［6］、Aboody 和 Lev［7］等研究发现，由于会计收益信息无法正确反映无形资产、服务质量等企业比较依赖的因素，导致会计收益信息呈现出逐年降低的趋势。但是在后续的研究中，Collins 等［3］用 40年的研究验证了会计盈余和公司账面价值的相关性，证明会计盈余和公司账面价值的会计信息价值相关性并没有逐年降低。进一步的研究也支持了这一论点。［8］关于中国的会计信息价值相关性的研究中发现，会计信息价值相关性也存在中国的企业中。［9-10］除了会计盈余信息具有价值相关性外，Haw 等［11］、赵春光［12］分析发现现金流信息也具有价值相关性，但影响显著性弱于会计盈余信息。在研究会计信息价值相关性后，之后的研究开始考虑不同环境和因素的影响，比如国家政策和公司特征等。在2007年我国新会计准则实施之后，张先治和季侃［13］的实证研究显示，会计信息的价值相关性并未因新会计准则的施行得到显著提高，朱凯等［14］也得出同样的结论。

（二）考虑新审计政策的会计信息价值相关性的研究

审计报告的改革成了审计界的焦点，各个国家都先后发布相应的政策和准则。新审计准则的颁布是为了约束审计师和提高会计信息质量，减少管理层操纵利润的机会。因此，新审计准则颁布后，我国的学者针对这一政策的实施效果进行广泛的研究。新审计准则中增加关键审计事项披露规定，徐焕章和王玥［15］研究发现关键审计事项披露数量与上市公司的会计稳健性程度正相关，进一步提高了企业的会计信息质量。王翠琳和朱焕焕［16］从证券和审计两个市场检验新审计准则，发现关键审计事项披露的数量和会计信息透明度成正相关。在进一步的研究中发现专业知识程度较高的审计师在新审计政策的要求下能够更有效地披露关键审计事项，关键审计事项的披露数量越多，盈余管理操作越少，充分证明我国新审计政策的实施效果。［17］研究发现新审计报告准则实施后我国上市公司的审计费用显著增加，［18］这对于政策的制定也具有很重要的参考价值。杨开元等［19］的研究表明新审计准则的实施能够提高上市公司会计信息的可比性。姜丽莎等［20］分析指出新审计报告、关键审计事项的披露以及审计师的积极评论与企业债务融资成本显著负相关。赵刚等［21］考察发现，在信息透明度较低的公司中，新审计准则在很大程度上提高了资本市场透明度。

会计信息价值相关性的研究是关系会计信息质量和资本市场发展的重要议题。［22］在新审计准则的背景下，探究更多的环境和因素对会计信息价值相关性的影响非常重要，大多数的学者致力于资本市场、盈余管理、融资成本和会计信息可比性等的研究，而对其是否影响会计信息价值相关性等还鲜有涉及。

二 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审计报告是信息使用者了解企业信息的重要依据，尽管投资者可以从各种渠道获取资本市场的信息，但是会计信息价值相关性仍是利益相关者关心的重要信息之一。那么，新审计准则能否对会计信息价值相关性产生影响呢？我们认为，以下两个方面决定了新审计准则可能对会计信息价值相关性产生正面影响。其一，财务信息失真和相关性降低的重要原因之一是盈余管理。上市公司常用的盈余管理手段有滥用谨慎性原则、费用滥用和不合理收入的确认、利用虚拟资产调节利润、关联方交易与非经常损益、会计政策方法的选择与变更等。新审计政策实施之后，朱泽钢和姜丽莎［23-24］研究发现新审计准则和关键审计事项的披露对上市公司盈余管理行为具有显著治理作用，提高了会计信息的可识别性、可理解性与信息透明度。其二，会计信息质量是信息使用者关注的重点。杨开元等［19］研究发现，关键审计事项的披露数量和会计信息可比性显著正相关，新审计准则的颁布，加强了审计力度，提高了会计信息透明度。进一步研究发现，IPO 公司关键审计事项的披露为利益相关者的决策提供了更多相关信息。［25］赵玉洁等［26］研究分析关键审计事项的披露能够显著降低信息不对称，提高会计信息质量。综上所述，新审计准则的实施从各个方面显著提升了企业会计信息质量，与新审计准则实施后的公司会计信息质量相比，新审计准则实施前的会计信息质量已显著降低。基于此，我们提出研究假说1。

假说1：同新审计准则实施后相比，新审计准则实施之前的公司会计信息价值相关性已显著降低。

我国与西方资本市场最大的区别：一方面我国资本市场起步较晚，市场的成熟度较低；另一方面是在我国资本市场中，国有企业的数量占有很大的比重，所占市值比更是不容小觑。以往的研究发现，在国有企业中，由于股东过高的控股权，导致公司成为股东获取私利的场所，在这种经营下，使得国有企业效率低下，盈余质量更低，大型关联方交易频繁。［27-31］随着国企混改的推进，真实盈余管理对企业价值具有很大的影响。［32］和非国有企业相比，国有企业代理人缺乏工作的积极性，这种委托代理关系下，增加了国有企业的委托经营成本。［33］相比国有企业，新审计准则实施对非国有企业的盈余管理行为具有更强的治理作用，提高了非国有企业的会计信息质量。［29-30］在这种现状下，投资者对国有企业的会计信息质量缺乏信任，同非国有企业相比，国有企业表现出更低的会计信息价值相关性。基于此，我们提出研究假说2。

假说2：相对于非国有企业，国有企业在新审计准则实施之前表现出的会计信息价值相关性降低更为显著。

融资是我国企业进行发展壮大的经营手段之一，也是企业获取竞争优势的一种战略方式。融资成本是企业在融资过程中最重要的影响因素，资金需求方与供应方间信息不对称会增加企业的融资成本。况学文等［34］研究发现，融资需求高的企业向外部资金提供者提供更多、更全面的会计信息的动机也会更加强烈，会计信息的全面化使得企业的融资成本降低。营商环境是推动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促进企业高质量发展的重要举措。［35］同时研究发现新审计准则的实施降低了企业的融资成本，在信息环境差、融资约束大的企业更为显著。［20］根据利益相关理论，与利益相关方保持良好的关系是企业发展的必要条件。［36］因此，外部信息使用者就会提高企业的信任度，也就是说，融资需求高的企业更愿意主动披露企业的会计信息，降低各方信息使用者的信息不对称，进而降低融资成本，提高企业的会计信息价值相关性。综上所述，同融资需求高的企业相比，融资需求低的企业则可能不愿披露更多的会计信息，进而导致更低的会计信息价值相关性。基于此，我们提出研究假说3。

假说3：相比融资需求高的企业，融资需求低的企业在新审计准则实施之前会计信息价值相关性降低更为显著。

三 研究设计

（一）样本与数据

新审计报告准则自2017年1月1日起在A+H股、H 股上市公司中实施，从 2018年 1月 1日起，在所有被审上市公司实施，即A 股公司2017年的审计报告开始采用新准则。为检验政策实施效果，本文选取审计报告采用新准则前后两年数据，即2015—2018年A 股上市公司的数据作为样本。根据研究需要，删除了金融保险类、ST、数据缺失的样本，最终形成3 528个样本。所有数据均来源于WIND 数据库和CSMAR 数据库。为精准实证结果，本文采取1%的Winsorize 处理。

（二）变量定义

基于Ohlson 的理论模型，同时参考郭照蕊等［22］的方法进行变量定义和模型设定采用价格方程作为原型测度财务信息的价值相关性。

1.被解释变量。以股票价格Price为价值变量。

2.解释变量。会计盈余变量EPS，净资产账面价值变量BVPS。

3.虚拟变量。Before为新审计准则实施的时期变量，作为年度虚拟变量，用于测度该公司年度样本对应的研究年度是否为新审计准则实施之前的年度。如果研究年度属于新审计准则实施之前的年度，则Before取值为 1；否则，Before为 0.

（三）模型设定

本文关注的是在新审计准则实施前后上市公司会计信息对股票价格估值权重的影响及变化，我们采用Ohlson 的理论水平模型，原始模型如下：

但是本文主要考察的是新审计准则实施前后会计信息价值相关性的变化，从而检验新审计政策的实施效果。为此，我们构建了如下模型：

我们关注的是Before与EPS交乘项的系数及Before与BVPS交乘项的系数，如果这两个交乘项中其中一个或两个显著为负，则表明公司在新审计准则实施之前其会计信息价值相关性已显著降低。

我们控制了其他可能的影响因素，包括公司上市时间（Age）、企业性质（SOE）、股票交易额（Trade）、成长机会（Growth）、企业规模（Lnsize）、流通股占比（Curratio）及行业（Industry）和年度（Year）变量等，具体变量定义见表一。

表一 主要变量定义

四 实证分析

（一）描述性统计

表二是各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表中样本公司显示每股股价（Price）的均值为17.790，最小值为1.990，最大值为662.500。每股盈余（EPS）和每股净资产（BVPS）的均值分别为0.441 和5.487，最小值分别为-4.210 和 0.103，最大值分别为 28.020 和93.460，新审计准则实施时期变量（Before）均值为0.500，说明在3 528个有效观测值中，50%的观测值取自新审计准则实施之前年度，50%的观测值取自新审计准则实施之后的年度。其他变量不做一一阐述。

表二 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二）相关性分析

表三是各主要变量的相关性分析，股票价格与会计盈余（EPS）、账面净资产（BVPS）显著正相关，股票价格与交互项EPS×Before显著正相关，和BVPS×Before显著负相关，初步证明了假设1，我们将进一步做回归加以验证。

表三 主要变量相关性分析

（三）基本回归结果

表四是公司在新审计准则实施前后会计信息价值相关性变化的回归结果。其中，第（1）列回归中包含了EPS和BVPS变量，结果显示，虽然EPS和BVPS变量都与股票价格显著正相关，但净资产账面价值的显著性较低。第（2）列加入虚拟变量Before，及其与BVPS和EPS的交互项，EPS×Before估计系数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负，BVPS×Before系数为负，但不显著。第（3）列加入控制变量，但未加入年份和行业固定效应。第（4）列加入了所有的控制变量。从表四可以看出，无论是否加入控制变量，EPS×Before估计系数均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负。这说明，相较于新审计准则实施之后的会计盈余信息的价值相关性，在新审计准则实施之前，会计盈余信息价值相关性就已显著降低。上市公司利用大量的盈余管理手段，降低了会计信息质量，使会计信息价值相关性在新审计准则实施前显著降低，验证了假说1。

表四 新审计准则实施前后会计信息价值相关性变化的回归结果

表五进一步考察在所有权性质不同的公司组中，新审计准则实施前后会计信息价值相关性变化的回归结果。可以看出，在国有企业样本组，EPS与Before的交乘项系数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负，而在非国有企业样本中，EPS与Before的交乘项系数已不显著，且两估计系数在1%水平上存在显著差异。同时BVPS与Before的交乘项在国有企业中显著为正，在非国有企业为负，但不显著，这说明新审计准则的实施对盈余管理行为有很好的治理作用，［23-24］在国有企业的会计盈余信息中体现更明显，提升了会计盈余信息。检验证明，在新审计准则实施之前，与非国有企业相比，国有企业的会计信息价值相关性降低更为显著，验证了假说2。

表五 按企业性质分组回归

续表五

表六是按融资需求程度的高低分组、新审计准则实施前后会计信息价值相关性变化的回归结果。从表六可以看出，在融资需求低的企业中，EPS 和Before 的交互项系数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负；在融资需求高的企业中，EPS 和Before 的交互项系数在10%的水平上显著为正。这说明，在新审计政策实施之前，融资需求低的企业已表现出较低的会计信息价值相关性，而融资需求高的企业在新审计政策实施前后会计信息价值相关性的降低仅表现在对净资产账面价值的影响，而会计盈余显著为正。之所以出现上述结果，可能是融资需求高的企业为了降低融资成本，更愿意主动披露更多信息透明度高的会计信息，降低信息不对称程度，整体会计信息质量较高。对于融资需求低的企业，融资需求低与融资约束少的交互作用导致更少的盈余管理行为，就不愿意披露更多的会计信息，因此融资需求低的企业在审计政策实施之前表现出较低的会计信息相关性，验证了我们的假说3。

表六 按融资需求高低分组的回归结果

五 进一步分析

（一）基于盈余管理程度的检验

假说1 提出的前提是新审计准则的实施能够很好地抑制盈余管理行为，促使企业改善和提升会计信息质量。这一前提是否能够成立呢？会计信息价值相关性是衡量会计信息质量的重要指标，是基于会计信息和市场价格两方面来判断，相对比而言，盈余管理则是单一地从会计信息角度度量会计信息质量（见表七）。因此，我们从盈余管理视角，分析同新审计准则实施前相比，新审计准则实施后的上市公司会计信息质量是否有实质性提高。

表七 新审计准则实施前后会计信息质量变化的回归结果

续表七

如表七所示，我们分别采用可操控应计项目（Dis Acc）和真实的盈余管理活动（REM-index）两个指标衡量会计信息质量，并根据以往文献补充了净资产收益率（ROA）、机构投资者持股比例（Inholding）和第一大股东持股（Lholding）三个变量为新增控制变量。从结果可以看出，可操控应计项目（DisAcc）和真实的盈余管理活动（REM-index）对应的估计系数均为正，且REM-index 在10%的水平上显著。这表明，同新审计准则实施前相比，新审计准则实施后公司的会计信息质量的确出现了显著提高。

（二）稳健性检验

为了保证研究结果的可靠性，考虑到研究可能存在其他的因素影响，本文对此次研究进行稳健性检验。首先，文中被解释变量采用的是企业次年4月末的股价。为了保证结果的稳健性，将被解释变量用当年年末的股票收盘价代替次年4月末的股价重新进行回归，结果依然支持假设。其次，新审计准则的实施会对企业的会计信息产生很大的影响。新审计准则实施后，可能会对企业下一期的会计信息质量产生影响，为解决内生性的问题，本文对解释变量和所有控制变量进行滞后一期回归，结果显示，依然支持本次研究结论。上述回归结果如表八所示，稳健性分析的结果未发生显著性变化。由此可知，上文所建模型具有较好的稳健性，研究结果得到保障。

表八 稳健性检验

六 结论与启示

本文考察了新审计准则的实施能否提高公司的会计信息价值相关性。利用2015—2018年中国A 股市场上市公司数据，通过理论研究和实证分析，研究发现：在新审计准则实施之前，公司的会计信息价值相关性已显著降低。基于企业异质性研究表明：上市公司企业性质的不同和融资需求程度的差异亦对上述结果产生显著影响，针对非国有企业和融资需求高的上市公司来讲，会计信息价值相关性的降低更多表现在对净资产账面价值的影响上，对会计盈余的影响并不显著。进一步分析发现：新审计准则通过抑制企业的盈余管理行为，提高企业信息质量，进而提升企业会计信息价值相关性。

研究启示主要有两点：第一，中国资本市场正处于高速发展时期，公司通过各种盈余管理手段，操纵利润，降低会计信息质量，使得各方信息使用者之间信息不对称，降低了会计信息价值相关性。第二，会计信息是外部信息使用者了解公司内部信息、进行决策的重要依据。因此，应提升会计信息质量和信息透明度，降低信息使用者之间信息不对称，提高会计信息价值相关性，使中国资本市场朝着高效有序的方向不断进步和发展，为中国经济新常态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