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藏之间的诸侧面
2022-06-28缪哲
宋元以来,因文人趣味的影响,中国绘画的主题,便以山水为大宗。盖古代文人的生活,是分出与处、行与藏、入世与遁世的两极的。求仕与治平,代表了其公生活的一面,出世与逍遥,则为其私生活的一极。中国绘画的山水主题,实为后者的一隐喻或象征。
近代以后,旧文人消失了,与其生活相表里的山水主题,便成了无皮的毛,未知焉附。在未受西方现代艺术的影响、有意识地以“笔踪”为绘画的主题之前,中国的绘画,便惘惘然不知主题之安在,只无谓地重复古人;寄托精神的山水,便堕落为空洞的格套了。五四时的陈独秀等,所以要“打倒中国画”,就是从这一点说的。
与古文人相对等的新知识分子,有着不同的精神生活。“行”非其所求,“藏”亦非其所愿;他们关心的,是社会的现实,与改造这现实、使臻于理想的种种。画家如徐悲鸿等,即为这新兴的知识分子之成员,其绘画的主题,便由寄托私人情怀的山水,一变而为社会生活的诸侧面。他们的画笔,不复是沉思的、退隐的工具,而是参与公共生活的一凭借。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后,因国家文艺政策的引导,徐悲鸿等提倡的中国画,便确立为新的传统,周思聪、黄胄、赵望云等,为这传统所结的硕果。唯进入八十年代后,传统的山水派,或因现代西方艺术的启发,把山水作为“笔踪”的寄托,暂而祛除了“不知主题安在”的迷茫,又兴盛起来。徐悲鸿确立的新传统,一时沉寂。其孑遗如史国良、何家英等,亦仅能维持“公共生活”的门面,至于真正的主题,则不过风情、逸事而已(即西方所称的genre painting)。
永谦兄也是这新传统的孑遗之一。他创作的主题,是眼所见的社会生活,而非作为身体之延伸的“笔踪”。在这一传统不甚入时的今天,永谦兄守之不怠,自有其不能止者。盖永谦兄少长于农村,对它的艰辛与苦难,頗有身感。每回从山里写生回来,除了风物之美如何刺激其形式的灵感外,也总谈起山里同胞的生活,和由此引发的对现实的看法与感受。我常想,逆徐悲鸿传统的创作,好言“表现自我”,但并非每个人的“自我”,都如八大、石涛一样,是可欣赏、可钦佩的。好的自我如美人一样,是稀少的。多数人表现的自我,不过愁眉啼妆,故作妖态而已,实不如素眼所见的自然——或现实——为可欣赏,可打动人。今永谦兄坚持以清明的眼睛,看身边的现实,其创作的诚实、正派与严肃,无待而言。
(缪哲,浙江大学艺术与考古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编辑:王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