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蛋糕

曾颖

灵儿觉得自己长大，是在她十岁生日那天。

那天，爸爸妈妈连电话都没打一个回来，只有奶奶临出门前把一个煮鸡蛋放在她的书包里——这是山里娃娃们生日的标配，也是与平日唯一不同的地方。

走在上学路上，平时就崎岖而漫长的路，找碴似的变得更加腻滑。她眼前总闪过电视上城里的孩子过生日的画面：一大群欢快的人和精美的礼物，围着那个满脸幸福的孩子，点蜡烛，唱歌，切蛋糕，欢笑……

灵儿只希望自己生日这一天，爸爸妈妈能回来，如果再带回一件新衣服或一套彩色铅笔，或者一个蛋糕，哪怕是最小的那种，她也会高兴得睡不着。

学校和家，一样遥远，灵儿两头都不想去，她索性朝路旁竹丛中的小道走去。穿过竹丛，沿着一条不太明显的小道往前，是一条小溪，小溪往上一百米，便是一处并不太深的小潭，她选了一块石头坐下，把脚放进水里。

水凉凉的，沙软软的，偶尔有几条小鱼银亮亮地从她的脚边穿过，风柔柔地由远及近，抚过竹枝和树巅，把一丝丝山林的清香，扑洒在她的头和脸上。

她闭上眼，用力吸了一口气，然后长长地呼了出去，仿佛要把一切不愉快，都吐出去。

这时，半空中，缥缥缈缈地传来许多人的欢笑，有人开始唱《生日快乐歌》，杂乱的笑闹，被那人一带，变得整齐高亢，在树和山之间飘荡回旋，如一群欢快的鸽子。

偶尔做一次过生日的梦，应该不算过分吧？

灵儿这么想着，突然就来了精神。她决定再把梦做大一点——给自己做个生日蛋糕。

河边被水泡得软软的黄泥，倒是做蛋糕的好材料。她挖了一大捧，放到一大片芋子叶上。用黄泥和菜叶做饭菜办过家家，是熟悉而久远的游戏。而用它做蛋糕，还是头一次。她在电视和书上看到过蛋糕，知道它是圆圆的，表面是白色或棕黄色，顶层有各种水果和糖球，还有写着漂亮文字的卡片。

这些东西的替代品，都不难找。黄泥做蛋糕坯，石灰做奶油，树上的野山桃，田里的小番茄，崖壁上的青花椒，还有小溪里的石头，白色的青色的红色的，大大小小，形状各异，放在生日蛋糕上，有生命一般地鲜活美丽起来。

蛋糕做完，放到阳光下，虽然漂亮，但好像少了点什么。对，卡片，还需要一张写了字的卡片！

她從书包里拿出平时不舍得用的水彩笔，撕下一片软面抄的封面，在上面认认真真地写下几个字：祝我生日快乐！

夏荷摘自《金山》EC740466-0700-4B28-8FC4-A0C0B6A9C43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