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之魔童降世》海外传播的文化折扣问题解析

吴优

2019年《哪吒之魔童降世》（以下简称《哪吒》）在暑假档一经推出即引发广泛关注。据统计，该电影在上映第一天便票房过亿。成为2019年的票房黑马，也是当前我国动漫史上票房最高的动画电影。在国内票房与口碑双丰收的情况之下，《哪吒》当即宣布将进军北美，然而最终在北美的票房却并不理想，仅收获370万美元的票房成绩。IMDB评分为7.5，烂番茄新鲜度为87%，虽然在海外该电影的评分较为理想，但是却未能像国内那般引发巨大反响。

《哪吒》在跨文化传播过程中的文化折扣问题分析

对于《哪吒》而言，这部在中国电影票房史上位居前三的动画电影，在出口国外后却反响平平。从中不难看出，我国的国产动画电影作品在跨文化传播过程中存在文化折扣问题。面对文化折扣，《哪吒》并不是个例。纵观我国国产电影跨文化传播的情况，其中不乏在海外成绩斐然的电影，如《卧虎藏龙》、《英雄》等。但是也有许多优质的国产电影在海外票房遇冷的情况，例如冯小刚执导的电影《唐山大地震》，在美国票房仅6万美元;徐峥导演的电影《泰囧》在北美总票房为5万多美元。回看《哪吒》，这部东方文化色彩浓厚的动画电影在海外传播中并没有收获很好的效果，本文从文化折扣的角度对其原因分析如下。

“小哪吒”难敌“刻板印象”

文化折扣的产生源自不同国家之间的文化差异性。国家之间文化交流的过程既是各民族文明进行碰撞、互动、交流的过程，也是一种软实力的较量。在跨文化传播过程中，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凭借本国强劲的经济实力和政治力量，在文化输出上占据有利位置。从跨文化传播上的角度来讲，发达国家将本土文化传输海外的行为对于发展中国家而言更像是一种文化层面的入侵，并且对于发展中国家的文化而言，其海外输出的文化也会遭遇被发达国家排斥、阻挡、选择性输入的情况，从而使发达国家的受众形成对其的刻板印象。当具有我国浓郁东方文化的电影出口海外时，外国人对于中国的动画产业的印象还停留在上世纪那种简单的、单线条的绘画风格中，并且对于中国的动漫技术持怀疑状态，认为我国的动画电影制作水平不高，故事内容说教化、呆板化。并不相信我国本土也可以制作出高质量的动画电影。这种刻板成见一旦建立，势必会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我国动画电影行业的海外传播。

《哪吒》在我国国内口碑良好，在动画技术与故事创新方面皆做出了巨大的突破。在故事创新中，作者摆脱了哪吒的固有形象，由“灵珠子”变成了“魔丸”，身份从正面的英雄角色摇身一变成为了人人喊打的“魔童”。这种对于主人公身份上的大胆创新，把哪吒从神坛被拉回了人间，变成了一个调皮捣蛋的民间坏小孩。在故事中，哪吒被陈塘关百姓咒骂为妖怪，但他始终相信父亲李靖的话，自己是灵珠转世，来这世间即肩负着“斩妖除魔、造福苍生”的使命，在本片的高潮部分，哪吒以一己之力战胜敖丙，守护了陈塘关的百姓。并且在经受天雷前不让其父母牵扯其中，慷慨赴死。从中可以看出，哪吒在本片的改编中其精神内核依旧是传统神话故事中那个勇敢坚毅的“娃娃神”，但这种改变更贴合当下我国社会意识形态，符合广大电影受众的口味。哪吒的形象在一定意义上展现了我国传统文化中对于勇敢坚强、舍生取义、济世救民的崇尚。这是中国文化在意识形态上的重要一环，但是面对西方对中国文化的歪曲与排斥。一个“哪吒”显然无法战胜这份来自海外的刻板印象。并且，《哪吒》在海外上映期间，在排片数量上也进行了限制，该电影在北美上映第一天仅55家电影院安排了排片，box office显示澳大利亚上映该电影的影院数量仅27个。相比之下，我国各大城市的影院均上映了该部影片。这种在排片量上的对比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我国的动画电影在海外进行文化宣传的艰难。

文化认知差异化导致“南橘北枳”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同一部电影面对不同的文化传播环境必然会产生不同的传播效果。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不同国家的人们在文化认知上也会存在差异。就东西方对比而言，东方国家以中国为典型多属于大河文明，在这样的文化环境中，人们多以家庭为单位进行集体行为，在个人利益与集体利益发生冲突时也一般会将集体利益放在第一位。注重集体的利益与荣辱，所以在中国历史中人民多歌颂舍生取义、敢于牺牲、以民为先的人。这一点上在《哪吒》电影中也有多处体现，例如在哪吒出生之时，为防止他霍乱人间太乙真人想要将他除掉，陈塘关百姓也请愿希望李靖以大局为重除掉哪吒。李靖和殷夫人不忍伤害亲生骨肉而作出妥协，承诺好好管教哪吒不让其出家门半步才保住了哪吒性命;哪吒救陈塘关百姓于水火时，以一人之力抵抗了敖丙对于陈塘关的攻击，宁愿牺牲自己也要保全父母和陈塘关百姓的生命;龙王将整个龙族的命运寄托在了敖丙的身上，将全族的龙身上最硬的麟制成万龙甲以保敖丙平安。这种对于集体利益的维护与重视是西方人很难理解的。

对于西方发达国家而言，他们在文化背景发展中多属于海洋文明，这种文化背景使得西方人形成了注重个人主义、崇尚自由、崇尚个人英雄主义的价值观。这种价值观的体现在西方电影中也被多次进行传播，例如梦工厂出品的《马達加斯加的企鹅》即讲述了一只菜鸟企鹅是如何一步一步成为英雄营救同伴的故事，人人皆可为英雄的理念贯穿着电影的主旨。

当个人主义和集体主义的文化进行碰撞交流时，则会产生文化折扣。外国人就很难理解为什么《哪吒》中主人公愿意为了集体而牺牲掉自己，这份家国情怀从属于东方文明之中，但放置于西方文明的文化体系中则并不吻合。这也导致了《哪吒》中一些在国内感动电影受众的场面，在海外电影受众眼中则并不理解，无法对此进行共情，甚至产生疑惑剧情的走向为何会如此。从而造成我国动画电影在跨文化传播过程中出现文化壁垒的情况。从一定程度上来讲，这种情况并不利于我国跨文化的传播，这也是导致我国一些堪称精品，富含中国文化的作品在海外反响平平的重要原因。

文化符号不同致使传播不畅

在跨文化传播过程中，不同国家之间文化符号的差异化也使得在文化传播过程中造成文化折扣的现象。最明显的体现即语言与语境的不同。电影作品的文化输出与单纯的文化产品不同。对于单纯的文化产品例如中国瓷器、传统服饰而言，在不了解中国传统文化的前提下，依旧可以对其产品自身进行外观视觉上的欣赏。但是对于电影作品而言，它需要人们去深入体会其作品中所要传递的文化内涵。

在语境与语言的表达中，高语境文化与低语境文化的表达截然不同。不同国家不同民族的高低语境并不一样，例如中国就是一个高语境国家，在传递信息时对于语境的需求较高，即双方在进行信息交流时会有一个共同被认可的信息传达的前提。即相同的价值观、社会秩序、风俗背景等。人们表达个人意愿时则较为委婉含蓄，不会直接说出自身的想法。所以需要借助语境来对其语言的含义进行理解。对于中国的电影而言，观众想要对其进行充分的理解就需要对其背后的文化内涵进行了解。而在低语境国家，对于语言意味的表述则较为直白，在信息表达中选择对信息进行编码来加以传达，注重与语言的逻辑性而并不依赖于语境。所以即使没有语境的加持，低语境文化中的语言也可以很明确地表达出自身的含义。在电影叙事中，低语境文化的电影理解起来相对容易，哪怕对于文化背景并不熟悉，观众也可以通过作品了解其故事的大概，对于故事中传达的含义进行体会。但是对于中国电影而言，因其电影作品中的文化内涵丰富，所传达的文化多为高语境文化。在海外电影观众对于相关的中国文化符号元素并不了解的情况下，很难看懂电影中的细节。例如为何申公豹要和太乙真人争抢“十二金仙”的位置;“混元珠”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在本片中太乙真人会被改变成一个胖子且说着一口流利的“川普”;片中所提到的《山河社稷图》，为什么在申公豹看到太乙真人持有此图会十分愤怒。这些都是海外电影受众很难理解的文化符号，如果没有对该电影在语言语境层面进行良好的二次编码，直接将本片推至海外，那么在跨文化传播中遭遇文化折扣的可能性将会增大。

除此之外，对于《哪吒》台词的翻译也是该片在海外传播过程中的一大难题，片中的许多台词涵盖这中国传统文化的专有名词，在台词翻译过程中既要保留其本身的含义还不能破坏其所蕴含的文化美感，是一个十分困难的事情。高语境文化与低语境文化进行转换的过程中，低语境文化下的电影作品翻译成高语境文化下的语言则相对容易，不仅如此，还会将台词进行进一步的内容提炼，无论是在语义还是在语境层面都会有所提升。反之，如若将高语境文化下的电影作品翻译成低语境文化下的语言，则很容易缺失掉作品本身所拥有的文化元素。例如《哪吒》开篇的第一句台词“天地灵气历经千年孕育出一颗混元珠”，其中“天地灵气”出自《道德经》，而“混元珠”则是道教中元始天尊所持有的一枚宝物。仅仅一句台词，在没有语境的情况下如何将一个抽象化的概念以一种具体精炼的方式翻译出来，这是中国电影海外输出的难题。

关于中国动画电影在跨文化传播未来发展中的思考

选好故事题材，讲好中国故事

《哪吒》在国内口碑良好但在海外传播遇冷，并非是该片自身的质量问题，而是在跨文化传播过程中的文化折扣问题。面对这种因文化背景、认知差异不同而产生的文化折扣。对于今后我国动画电影海外传播而言，应当更注重电影的故事题材选择问题。文化输出是一个需要长期持续进行的过程，在我国的传统文化中，并不乏自成体系的故事内容，对于《哪吒》而言，在国内能够受到电影受众追捧，在于其精良的画面制作和在不到两个小时的片长里作者展现了非常多的中国优秀的传统文化因素。例如《山河社稷图》中充满想象力的美丽场景、哪吒孩童时期的莲花肚兜、哪吒生日宴上预示着吉祥的荷包。在高语境文化环境下，这些对于传统文化的具象化呈现都成为了本片的加分项，但在跨文化传播中则应考虑到其他低语境文化国家在信息表达中的传播方式。

因此，对于故事题材的选择可以更加具体化以增强其电影作品本身的故事性。例如，在故事选材中，可参考中国先秦古籍《山海经》。山海经中的异兽有75种，每一种都可以单独来进行故事编写并用动画电影的形式加以呈现，完全可以自成体系。抑或是《封神榜》、《聊斋志异》等，其中的故事都可以被单独拿出来进行故事题材的改编加以呈现。中国五千年文明的历程中，可以讲述的故事数不胜数，如果将故事题材进行具体化的选择，那么在叙事手法和文化符号的表达上则会相对容易。也有利于海外的电影受众更好地了解中国的文化内涵。

加强国际交流与合作

不可否认的是，当前世界范围内最优良的动画电影依旧是由西方发达国家出品的。制作精良的画面效果和具有普世价值观的故事内容能够在全世界传播开来并受到广泛好评。这是非常值得我国本土动画电影产业学习的。在国家大力扶持文化产业建设的当下，对于我国动画电影进行本土化与国际化的交流合作，是推动我国动画电影海外传播的一个重要途径。在动画技术层面，《哪吒》可以说是当前国产动画电影的巅峰之作，继《哪吒》之后国内也涌现了一些质量较好的动画电影，例如《姜子牙》《白蛇：缘起》等。尽管近年来本土动画制作技术的升级和进步有目共睹，但是与国际优秀的动画作品相较依旧有些许差距。所以在日后的动画电影创作中，可以与国际知名的动画产业进行合作，对于他国先进的动画技术予以借鉴，逐步升级我国的动画制作技术。并且在故事题材的选择和叙述方面，也可以借鉴海外优秀的動画电影作品，如何以一种全新的方式将中国故事讲出去，让海外的电影受众更好地了解中国文化而非扭曲中国文明，实现本民族文化与世界大背景之间的融合，从而降低文化折扣。

但就当前而言，我国动画电影行业与国际的交流合作还并不成熟，对于影片文化元素的拿捏把控能力不强，很容易将影片演化成东方皮囊下的西方文化产物，这是日后在动画电影产业文化交流合作中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如何更好的在中国动画电影领域“师夷长技以自强”，是一个需要长期不断学习和实践的过程。只有在国际合作交流的不断实践中，才能逐渐摸索出属于中国动画产业跨文化传播的一条更好的道路。

提升文化软实力

如何加强我国跨文化传播中的文化输出力量，其核心就在于如何提升我国的文化软实力。只有提升我国的文化影响力才能在世界环境内更好地对我国的动画电影作品进行传播和交流，最大限度地降低文化折扣。

纵观我国的动画电影作品，无论是何种题材的故事内容，其故事内核都是对于我国本土文化的一种诠释。中国的文化形成是历经时代变迁将多民族文化进行交融和沉淀的结果，这使得我国的文化呈现出了多元化的特点。对于动画电影产业而言，我国在故事题材的选择上从未出现灵感枯竭的情况，多元化的民族文化使我国动画产业具备了良好的文化基础。这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推动我国动画电影在跨文化传播中的发展。但是如何将丰富的文化资源加以运用，如何在对本土优质资源进行加工的同时不被文化帝国主义所侵扰，则是提升我国文化软实力的关键。

对于我国的动画电影工作者而言，对于文化的态度应秉承着一种责任感和使命感。在故事题材的选择和制作手法的运用上都应该对中国的本土文化进行更为深刻的理解，系统化的学习本民族文化的知识与内涵。只有这样才能游刃有余的对动画作品加以制作，在动画电影生产过程中，没有文化储备空谈技术创新是无法制作出好作品的。动画电影的呈现效果多样，而电影的故事性始终是动画作品最重要的因素。制作出优质的动画电影作品，离不开提升文化软实力后所改善的跨文化传播环境，优质的动画电影作品也会对其产生作用，使文化软实力不断增强，由此产生文化产业的正循环发展。只有这样，在跨文化传播过程中才能有效应对文化折扣的问题，从而推动我国动画电影在世界范围内的良好发展。

结语

在中国动画电影进行海外传播的过程中，文化折扣一直是一个引人深思的问题。本文从文化霸权主义、文化认知差异和文化符号三个方面出发分析了跨文化传播过程中产生文化折扣的原因，认为从故事题材的选择、加强国际交流合作和提升文化软实力三个方面进行改善。使我国的动画电影产业在国际范围内更好的传播发展。

基金项目：西安外国语大学研究生科研基金项目资助 项目编号：SSYB2019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