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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灿烂的日子》中的影像分析

2022-06-28田玉荣

数码影像时代 2022年1期
关键词:米兰

田玉荣

编者按:姜文的处女作《阳光灿烂的日子》的特别之处在于其影片通过鲜明的镜头转换,场面调度以及独特的影像塑造,以主观镜头开始一场关于回忆青春年少的故事。影片中的意识与无意识,回忆与梦境的不斷交织,透过镜头语言使人身临其境。所描摹的人物热血似火,青春洋溢,运用精神分析的理论探寻这些男孩子们在青春期的纠结、不安、焦虑的情绪。金黄的色彩,梦中梦的片段,虚幻的逼真影像把人拉到文革的年代的生影像中活。

这是一场属于青春期男孩子们的梦,他们置身于文革之外,他们逃脱父母的管束,他们尽情地挥洒自由、肆意地释放欲望,炙热的阳光照亮了整个夏天,也照亮了这群狂欢的男孩儿。姜文曾说“也许现实跟人们所想象的梦之间的界限没那么清晰,所以你要想拍你的感受也好,所谓的生活也好,没法避免里边有关于梦的表达,或者说你可以把整个片子都拍得像非现实的梦一样。”其实不难看出,在姜文所拍摄的几部电影里都具有梦境与真实的交织,在这部姜文处女作《阳光灿烂的日子》影片里,和现实、回忆与幻觉由主观镜头开始。这是一部主人公回忆往事的梦境影片,将回忆、想象、梦境、幻觉等多种成分建构在一起,组成了颇有诗意的关于梦的电影。影片的戏剧性的影像特征,使回忆与幻觉交织在一起,主人公辨认不清,也使我们这些置身事外的观众也难以理解。

回忆与梦境的交织

“北京,变得这么快,二十年的功夫,她已经成为了一个现代化的城市。我几乎从中找不到任何记忆中的东西,事实上,这种变化已经破坏了我的记忆,使我分不清幻觉和真实。”影片以自白的形式开场,明确地告诉观众,这是主人公的回忆。然而在回忆的过程中产生的不确定性正是回忆与梦境的交织,也是现实与欲望的纠缠。无师自通的拥有开锁能力的主人公马小军经常在下课之后开别人家的房锁,偶然的一次开暗锁,让他开始了这场关于青春的故事。

场面调度塑造:有意识地回忆

在马小军孩童时期的片段中,大量运用移动镜头,大景别来展现有意识回忆的场景。一个长镜头从晴空的天上摇到毛主席的雕像下,激昂的革命乐曲伴随着开场,介绍了影片的背景——文革时期。接着就是几个短镜头,把欢快的场面表现得淋漓尽致。仅有七分多钟的孩童时期的马小军场景,大多数都为运动镜头。孩童时期的马小军在偷看女孩跳舞,被朋友砸烂玻璃,随后追着他们跑,镜头缓缓推近马小军的脸;运动镜头跟随着马小军被发现偷窥的害羞和恼怒的情绪,展现了孩子们的活泼和自由,定下了整篇电影的基调。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把人格的心理性欲发展阶段分为五个时期,口齿期、肛门期、生殖器期、潜伏期、生殖期。少年时期的马小军正处于潜伏期的阶段,这个阶段是性本能的升华阶段,本能地冲动会被转移到其他的渠道来表现,这些渠道是可以被社会所接受和赞许的。但这一阶段还并没有完全建立性别角色的认同,对于本能的冲动也总是在试探的边缘。

“这座城市属于我们”,镜头仰拍北京胡同,马小军和几个好哥儿们在巷道唱着歌骑自行车,狭窄的胡同被视角显得宽阔通畅;上课的时候不断拿老师的帽子恶作剧以及几个学生破窗而出、他逃课的青春记忆,是马小军对于这座城市的现实回忆和少年时光心态的重温。趁着上班时间,以去开别人家的门锁为乐,这显然是一种犯法行为,但这个行为从来没被别人发现过,因为“那时候人们上班是从来不溜号的,而且因为没有丢失任何东西,也从未引起任何的警惕。”这个片段镜头跟随着马小军的脚步,用全景、中景、特写毫不掩饰的真实展现了这个独特的“兴趣”。说到青春期,必不可少的就是打架、看打架和被别人打,几个孩子为了给被打的朋友报仇,把“对方”一人“六条”给敲了一板砖,和百人群架这种“逞英雄”的行为以及后面于北蓓拿着电灯照澡堂的场面,于北蓓并没有出现在画面中,只听声音,不见其人,用手电筒来代替人物,这种独特的场面调度,加深了观众的沉浸感。以及对米兰的好奇和冲动,这种对“英雄”与“女人”的欲望在成长过程中产生,再理所当然不过了。影片的后半部分着重对米兰回忆的刻画,甚至出现了梦中梦的场面,如果这场回忆也算是一场梦的话,那就是梦中梦中梦。主人公自己在回忆当中也意识到幻觉的出现,“我的记忆好像出了毛病,事实和幻觉又搅到了一块儿”,“我现在怀疑和米兰第一次相识就是伪造的,其实我根本就没在马路上遇见过她,那天下午我和大蚂蚁受刘忆苦的委派,在门口等米兰才是我们第一次认识”,画面定格,倒叙播放,场面调度的转换使这场回忆变得扑朔迷离。

独特的视觉呈现:无意识的梦

少年时期的回忆总是颠三倒四的,就像梦中的内容一样,杂乱、怪异。无意识的想法和情感就在这些难以觉察中使得回忆错乱。导演在制造这场错乱的同时也给我们留下一些蛛丝马迹,好让我们这些重看的观众试图捋清何为真实,何为虚假。摇晃的镜头,朦胧的颜色,给观众留下了梦幻的境。每当米兰在朦胧的镜头中缓慢出现变得清晰时,就是马小军的无意识的梦:导演别出心裁地使用望远镜的镜头来充当马小军的眼睛,照片经过床围的遮挡和镜头的遮挡,经过后面的与米兰的对话,我们可以知道,米兰根本没有穿泳衣的照片;在回忆当中的马小军与米兰的第一次对话,先是脚部特写,米兰从模糊的背景走出来,马小军从模糊的画面中追上来;两人在房间里交谈,镜头缓慢推进飘动的窗帘而产生的朦胧感。从米兰那忽长忽短的头发、忽远忽近的态度和于北蓓的消失,以及不断被打断的叙事中都可以看出,马小军无意识地将米兰打造成一个属于自己的爱情对象。

马小军对于米兰的各种无意识的形象,对话的填补,是弗洛伊德所提的被压抑住不能变成意识的无意识。青春期带给了马小军生理和心理上变化,使得他急于证明自己,却往往事与愿违。当幻想破灭,他认识到自身的无能为力时,也就变成了正在回忆少年时期的自己了。但这股冲动的力量,正是青春年少时期的特权,是成年后坐在车里喝着酒的,身份地位都拥有的人所没有的东西。

马小军的人格塑造

每当一个大特写中出现了马小军或傻呵呵或机灵的样子时,主人公的形象就活灵活现了。画面充斥着一张完整的脸部,一个人的心理状态就会展现得一览无余。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在《自我与本我》一书中提出,人的人格可分为本我、自我和超我三个部分。对于影片中少年时期的马小军来说,正处于一个“自我”管控的成长阶段,对于“本我”的本能冲动无法完全控制,对于“超我”的形成,还处于萌芽时期。由于童年父亲的缺失,俄狄浦斯情结产生,对父亲的认同作用具有了敌对色彩。同时,因母亲婚姻的不被祝福,导致她在结婚后性情大变,总是将马小军与其父亲相连。懂事之后的马小军对于母亲的抱怨,产生同情并增加认同感。

寻求欲望满足的“本我”

把父亲的勋章戴在自己的身上,朝着镜子学着军人的动作和步伐,一遍遍进行的演练。由于本能地驱使和英雄主义情结导致了他说出“我最大的幻想便是中苏开战”這样的话,因为他觉得自己一定能成为一个举世瞩目的英雄,这种“本我”的原始性的强烈欲望使他说出在成年人看来大逆不道的话。但在现实生活中,马小军是胆怯且懦弱的,求警察放过自己,回到家后模仿批评教育的口吻,假想警察朝自己求饶,正是一种胆小的反映。马小军对于米兰的迷恋,是一种“性本能”和“爱本能”的体现。镜头不断地进行无逻辑的剪辑,使马小军“失去”米兰,画面一转,梦与现实清晰地被塑造;在喝醉酒的夜晚,全景展现雨的瓢泼,人的无力;在知道米兰和刘忆苦之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时,企图想要强暴米兰,晃动的镜头引起了观众的紧张感。这些都清晰地呈现出了他对于自己心中欲望不得,甚至是极端的做法,但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本能地想要释放欲望罢了。

懵懂中成长的“自我”

现实主义手法的运用,使具有开锁能力的马小军把自己家的锁打开偷看父母的秘密,把避孕套吹成气球当成炮弹在玩的情境活灵活现。不只是开自家门锁,也开其他人的门锁,但他都会挑上班时间去开门锁以至于不会被发现,这段采用主人公自白和纪录式的拍摄技巧。因为没有丢失过任何东西,也从未引起任何人的警惕。在自由的大院儿里,少有的“自我”管控,在父母面前显得格外的明显,对于母亲的埋怨和责备,马小军并没有叛逆的言行,而是主动认错,并把母亲扔过去的毛巾捡了起来。之后在母亲生产时,“哥几个是用食堂买菜的平板车,把母亲送进了陆军总医院”,并在医院外等着,直到爸爸赶回来。虽然在影片中并没有交代母亲在医院的内容,但还是可以看出,马小军对于母亲的责任感。

对于个人情愫的随意挥洒,爱情的一往无前,似乎本能的、欲望的东西在马小军身上占了主导,但通过镜头语言、场面调度的分析发现,他身上的“自我”人格也慢慢凸显出来。人性本来就具有复杂性,在某个时段内,人的某个人格会占据主导人性,但是没有那种人性可以完全独占人的全部。成年后的马小军对于这场回忆不断地打断就是想要理性地讲述一个真实的故事,即便最后他以失败告终,但这也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成长中的人格成长。

时代背景下映射出的“超我”

马小军代表了文革时期成长起来的那一批少年,他们向往战争、推崇暴力、跪拜权威,人物站在车厢里,镜头是运动的,人是运动的,景色也是运动的,三动成一体。真实的刻画了当时孩子们主流价值观和错误教育的影响,但青春期懵懂的他们是可以被原谅的。影片中还讽刺了几位人物形象,分别是受人敬仰的军人父亲却因乱搞男女关系被降职;第三人称视角看远处的将军,一脸认真地看内参电影,却说这部电影毒性很大,是要受到批判的;透过马小军的望远镜,偷窥到胡老师身为一名教师背地里却很猥琐。这几个讽刺是文革时期对权威形象的颠倒,与大院儿里几个男孩形成了对比,马小军虽然受到社会的影响,打架、早恋、旷课等这些行为,但他是充满着希望和未来的,古铜色的皮肤和肆意的笑容是导演给我们展示的新生。马小军的英雄主义情结在对父亲的认同中产生,他想要去变成强者,变成保护者,从来不去欺负弱者,傻子这一形象的出现正好印证了这一点。少年们与傻子说着听不懂的“古伦木”“欧巴”这样的对话,却从来没有因为他的不同而嘲笑他。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幻影中的灿烂男孩子们正接受着阳光沐染,等着去创造属于他们的灿烂阳光的生活。“超我”的人格也在这种希望中逐渐被建构。

焦虑与防御

《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描写男孩子们的青春年少,总是伴随着焦虑,对现实的焦虑、对社会道德的焦虑和“神经性焦虑”。这些焦虑在他们对抗学校教师、对抗警察局、对抗打架的对手时,所展现出来的自我和现实、自我和本我以及自我与焦虑之间冲突和抵抗。安娜·弗洛伊德将人格中防御焦虑的机制分为十种,它们分别是“压抑”“退行”“反向形成”“隔离”“抵消”“投射”“内射”“转向自身”“反转”“升华或本能目标的延迟满足”。这些防御机制在焦虑产生时,以减轻和解除心理的紧张,从而求得内心的平衡。

成年马小军在对于少年时爱情的回忆时,混淆了于北蓓和米兰这两位女性的记忆,“也许我和米兰根本就不熟”,“于北蓓去哪了”,迷糊不清的记忆是少年马小军对于纯洁爱情的美好向往,当马小军发现米兰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洁白美好,而和于北蓓的爱玩、不羁的行为相似时,幻想的破灭使得成年马小军将于北蓓投射到米兰身上。和刘忆苦吵架甚至拿起了酒瓶子,发现竟是自己的幻觉作祟,自己根本没有那么勇敢,聚会上也没有发生冲突,压抑住内心的欲望和不被承认的东西,是马小军对自己本能焦虑的防御作用,成年马小军想要老老实实讲故事,却总被虚荣心扰乱。事实上,处于社会中的我们,不断地想要把内心中的焦虑不安感内消掉,升华成为所被社会所接受的行为和渠道,但奈何情感冲突始终不会结束,我们的内心也永无宁日,我们不断试图去抓住机会,面对那些羡慕、嫉妒和恨时,一遍遍地重复防御的行动,以解放内心的不安和恐惧。

结语

关于精神分析的一些理论的运用,分析了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中文本的回忆与梦境的交织状态,那些意识与无意识的记忆在故事中被重塑,亲情、友情、爱情在主人公马小军身上得到展现。身为军人的父亲常年在外行军,因政治错误的母亲婚后性情大变,导致了马小军从小亲情的缺失,少年时期的他急切地渴望代替父亲的地位,对父亲的认同作用产生了敌对状态。英雄主义情结在孩童时期萌芽,带着父亲的徽章站在镜子面前模仿军人的动作和口号;为自己的朋友报仇时,充当一马当先的狠角色;在面对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时,逞能非要爬上烟囱顶上,险些要了命等等,这些行为在他看来是勇敢的象征,英雄的代表行为。在成长过程中,对自己的自我认同感逐渐上升,影片中不断出现镜子的元素,代表着少年时期的自恋行为,当得不到其他人的认同时,就会想要寻求自我认同。对于本我的欲望和冲动,由于自我的不成熟而没有很好的控制住,也因自我的慢慢建立而持续地调节着自身,正是由于这个本我的强烈冲动、自我的不断把控、超我的完美主义构成了马小军的一个丰富的人物形象。处于青春期的男孩子们对于事物的好奇和热血,一往无前的勇气,也导致了内心的焦虑和不安,自我防御机制与此同时也得到缓慢的建构。

影片既没有宏大史诗般的场面,也没有励志沸腾的心灵鸡汤,它不是真实发生的,也不是完全虚构的,导演用独特的镜头美学为我们呈现了一场具有无限遐想空间的故事,引我们走向七十年代的少年、社会和人群当中,感受属于他们的那份感动和纯真。透过摄影机热烈的阳光照耀着这个大院儿,让我们随着姜文一起去享受那烧荒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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