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欢生活中的亲昵化人际关系建构
2022-06-25邓伊人
摘要:动画电影《宣告黎明的露之歌》讲述了一名少年变得坦率的过程,其中设置了人类对人鱼从敌视到接受的边缘性情境,也刻画了一个人鱼与人类消除隔阂的乌托邦。文章借用巴赫金“狂欢”理论阐释汤浅政明在动画世界中塑造的狂欢生活,并对电影《宣告黎明的露之歌》中的亲昵化人际关系的构建及构建意义进行狂欢式解读。亲昵化的产生与狂欢式的世界感受息息相关,人们和世界变得随便而亲昵,这一狂欢化特质渗入电影艺术之中,对于组织整个情节和情节中的种种场面产生重大影响。导演将自身狂欢式的世界感受渗入动画创作中,通过塑造随便亲昵的广场狂欢式话语与自由不拘的民间狂欢式人物,形成特殊的亲昵感,完成情感的宣泄,在动画中构建出乌托邦式的亲昵化人际关系。
关键词:汤浅政明;巴赫金;狂欢;亲昵化;人际关系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8883(2022)07-0229-03
狂欢生活是一种边缘生活,它拒绝设防,拒绝规约,也不会俯就任何一种既定的价值与权威[1]。身处狂欢生活的人们,共同构建出一种乌托邦式的亲昵化人际关系。汤浅政明的动画作品就具有这种独特的狂欢化气质,他颠覆传统的狂欢化思维,体现出一种自觉的民间价值取向和平民意识,从而成为架通两个世界的桥梁,成为亲近和乐之源。
《宣告黎明的露之歌》是由汤浅政明执导的动画电影,讲述生活在渔港小镇的少年“海”与人鱼少女“露”相遇后的一系列奇幻经历。少年组成的乐团与人鱼少女一同带动了小镇居民参与到狂欢之中,人们相互间的距离消失,边缘性情境也随之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人们随便而又亲昵的接触。汤浅政明在建构亲昵化人际关系时,不仅塑造了欢乐时间主宰的狂欢广场,还塑造出掀起欢乐的狂欢人物,并将自身狂欢式的世界感受中注入对主人公的态度之中,由此产生了特殊的亲昵感。
一、狂欢生活中的乌托邦式人际关系——亲昵化
亲昵化的本质是人和人之间的平等,而狂欢生活中的无等级性便具有这一特质。狂欢生活作为一种本然的生活,它就是生活本身,没有任何外在的制约,理性在这里是陌生的、微弱的[2]。正因为理性的微弱,人们的感性反而更加强烈,感性的情感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亲昵的产生。这种亲昵与强大的社会等级关系恰恰相反,人的行为、姿态、语言从非狂欢式生活里的等级关系中解放出来。人们日常生活中,因等级屏障产生的严肃、疏远、敌对的人际关系,在狂欢生活中,都转化为完全平等对话的亲昵关系,从而形成乌托邦式的亲昵化人际关系。
在全球化语境的今天,狂欢精神已然落寞。正是由于现实生活中难以实现亲昵化,汤浅政明才将这一设想放置在动画世界之中,企图在其自身幻想的乌托邦式情境中实现亲昵化人际关系的构建。汤浅政明创造的动画世界,常常能够展示出他对于平等关系的追求,影片常常在不经意间通过一些狂欢仪式,使不同立场、不同阶级的人物得以亲昵地接触。即使他们起初是地位悬殊、二元对立的,但还是能一同陷入狂欢之中,从而忘却等级。
电影《宣告黎明的露之歌》中,人鱼与人类起初便处于对立关系中,人类的读物中是这样介绍人鱼的——惧怕阳光的人鱼是最恐怖的海怪,它捕食人类,用奇怪的歌声,让许多经过的船只成了牺牲品。这便意味着人类对人鱼的不信任。此外,小镇的居民之间也充满了阿谀奉承与猜忌。
露与少年海的意外相识不仅使凯愿意与同伴打破心扉,也使镇中的人们消除了对人鱼的偏見,人鱼与人类形成了平等对话的亲昵关系。在电影结尾,面对小镇要被淹没的困境,人鱼奋力营救人类后,人类也选择了撑伞保护害怕阳光的人鱼。在一场狂欢过后,人鱼消失了,人类之间的隔阂也消失在那个清晨,少年变得坦率,愿意同父亲和朋友讲述自己内心的想法,居民间的人际交往也变得更加亲昵。少女游步最后说道:“这里变得阳光普照了诶。”阳光普照不只是因为御荫神消失,太阳能够直射到小镇,也暗示着小镇居民之间产生了令人温暖的亲昵化人际关系。
二、亲昵化人际关系的建构
汤浅政明对于乌托邦式的亲昵化人际关系的构建并不是一蹴而就的,它还需要亲昵发生的场所与促进亲昵的人物等要素。在汤浅政明的动画电影中,夸张变形的作画与分镜设计常发生在狂欢广场的场景中,他也常用内心情感外化的表达方式塑造出各类狂欢人物。以这种独特方式创作出来的狂欢广场与狂欢人物往往更具有边缘性,只有将汤浅政明独特的作品风格与叙事方式纳入边缘性视野中,才能真正阐释狂欢的亲昵化,完成亲昵化人际关系的建构。
(一)边缘的聚合——狎昵相亲的狂欢广场
狂欢广场,即狂欢演出的广场,也是举行狂欢节仪式(脱冕和加冕)的场所。在中世纪,狂欢广场是架通教会、国家与底层民众的一个巨大的空间[3]。作为狂欢生活的重要场所,它集中了一切非官方的东西,并将不同等级延纳到一起,成为形形色色的人相聚和交际的地方,形成边缘的聚合。
在电影《宣告黎明的露之歌》出现的狂欢广场不仅完成了狂欢节仪式,还包含了不同身份地位的人物。例如,在灯笼祭这个祭典上,这个特殊时间赋予了广场一定的价值重量和文化内涵,以捕鱼为生的海港居民为了悼念因海难而丧生的人,共同聚集在广场上放飞孔明灯,使不同等级延纳到了一起。
透过现实的广场,可以看到一个随便亲昵的和全民加冕脱冕的狂欢广场。在灯笼祭上,担任“女巫”主持大典的章鱼婆婆在众人面前宣告:谨在此向开辟渔场的诸位先人,以及孕育海产的御荫神,致上最诚挚的谢意。此时的庆典仍具有神圣性,还未变成狂欢型的庆典。但在“塞壬”的乐团与人鱼露出场后,放飞的灯笼在半空碰撞而烧毁,充满了对圣物的亵渎。
汤浅政明用拼贴式的分镜设计,展示了广场上的人们情不自禁,一同手牵手走入狂欢。节庆人群通过置身广场,感受到摆脱严肃生活重压的轻松感和自由感,促进了亲昵的产生。广场上充满了随意不拘的交往,就连大典主持者章鱼婆婆也加入其中,所有人共同陷入这场狂欢之中,现实的广场已然变为一个全民性加冕脱冕的狂欢广场,它被激情充溢着。
狂欢广场作为特殊的时空体,当它被赋予文化内涵时,它就会超越仅仅作为物理空间的狭隘含义,泛化为广场性[1]。广场含义的泛化使人们相聚和交往的其他场所都带上了狂欢广场的意味。《宣告黎明的露之歌》结尾处的海港便成为狂欢文化中的广场形象。海港是一个充满不期而遇的场所,相遇的人们有着不同身份、不同年龄,它将人类与人鱼两个物种,以及空间遥隔的人们牵引到一起,一同不自觉地欢跳。
在这一聚合中,主宰广场的是一种狎昵相亲的交往,它让所有的人都加入随便亲昵的交际之中,浸染着自由、坦率、不拘形迹的气氛,展现了狂欢生活中亲昵化人际关系对阶级屏障的逾越。
(二)边缘的外化——促成亲昵的狂欢人物
超常的时间与激情的广场在狂欢生活里凝聚成一个个生活的“丛结”,这些“丛结”就是小丑、傻瓜、骗子等一系列的狂欢人物形象[1]。他们既生活在现实之中,又能随时跳出现实生活,站在生活的边缘,用另类视角戏弄现实。这类人物常常具有两面性,且无法归属于体制文化,于是他们成为边缘的外化形象。汤浅政明将这些人物放置在边缘性情境中,是为了让他们促成狂欢生活亲昵氛围,架通矛盾双方,使亲昵化人际关系变得具体可感。
小丑是狂欢节最常见的人物形象,小丑和小丑团体能够在其周围形成一个特殊的世界。影片中违抗禁令去人鱼岛排练的“塞壬”乐团便可以说是一个小丑团体,团体是由未经世事的少年组成,他们制定了自己的乐团规则,与成人社会中严禁与人鱼相处的生活规范相背离。他们常常自低一等,使自己的生活观念和价值立场隐而不露,就如同“塞壬”乐团隐瞒着人鱼的存在,就连在舞台上也不愿暴露本來面目,将真正的自我掩藏在“假面”之后。他们对于自身处境有清楚的认识,尽管对现实生活并不信任,但也无力反抗,逐渐变成成人社会的局外人,在游乐场的舞台上,他们被专业音乐人士顶替,成为不合时宜者。
当小丑闯入正统生活,会打乱原有的节奏,揭示出这个世界伪善的一面。“塞壬”乐团的成员们,不仅看到人们对于会长的巴结、企业经营的内幕,也看到了人类对于人鱼的残忍。尽管如此,小丑们仍尽力促进了亲昵化的产生,从在灯笼祭上展示出人鱼的真实样貌,再到一次次帮助人鱼与人类,将事情的真相展现给人们,不仅消除了误解,也给人们带来了欢乐。
狂欢广场上的傻瓜其实是大智若愚的,他们常常不谙世事,信守自己的为人原则和处世方略。电影中展现的人鱼与她的族群就是这样的傻瓜形象,人鱼露与其他人鱼独自生活在大海之中,与人类的生活交际甚少,即使上岸后被人类利用,也依旧帮助人类。在纷繁的人世中,傻子对人类世界是不理解的,它们不理解人类为何惧怕他们。在他们的视角中,因海难丧生的人类,人鱼用把他们变成人鱼的方式延续他们的生命。由此变成平常人眼里相反的世界,他们的智慧也变成了反面的智慧。
傻子形象的人鱼能够摆脱人类社会,因此变得憨态可掬、惹人怜爱。“那孩子太可爱了”,人鱼露的出现带动了人们一同舞蹈,汤浅政明运用夸张的舞蹈动作、拼贴的手法表示人们正发生亲昵的接触。会唱会跳的可爱人鱼还吸引了许多游客来到小镇,人鱼成为小镇的吉祥物。露的舞蹈将人们带入狂欢生活中,露的行为则促进了人们的亲昵交往。露真诚地对待少年海,露的父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不惜被太阳灼伤,他们略带傻气地保护着自己所珍视的人。人鱼对人类的解救使他们成为神明的化身,在黎明到来时,他们消失在人类世界,却给人类世界留下了破除隔阂的亲昵人际关系。
狂欢生活中的骗子总是来回高攀低就,这与影片中少女游步的父亲相似,他在会长面前总是卑躬屈膝,在年轻人面前也始终保持着和蔼可亲的形象。然而,当他误以为女儿被人鱼所害时,一改往日的和善,偏执地命令员工捕捉人鱼,利用人们对人鱼的偏见惩处露,使露的父亲为赶去保护露,破坏了街道,给人们带来了狂乱。汤浅政明将人物的情感通过外化的方式展示出来,他将游步父亲的面部特写充斥着整个画面,使他与之前的形象相差颇大,展示出他的高姿态。
此外,骗子常常对社会世相有较深的理解,当会长等人寄希望于人鱼给小镇带来的关注度,企图让乐团成员承认人鱼的存在,并探讨人鱼能够带来的商业价值时,游步的父亲却想让女儿拒绝承认人鱼的存在,说“那只是人扮演的人鱼,对吧游步”。即使最终人鱼还是上台演出,他也能够以退为进,让自己处于有利位置。
骗子的哄骗虽是利己的,但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亲昵的产生,“塞壬”的成员们为了保护露,产生的嫌隙都已不复存在,就连具有骗子特征的游步父亲也与女儿实现了和解。骗子通过自己的方式化解了日常生活出现的许多矛盾,一定程度上促进了亲昵化人际关系的产生。
三、构建亲昵化人际关系的意义
(一)生命激情的复苏
当露对少年海说出“我爱你”,阳光照入日无町,曾为人鱼遮挡过阳光的雨伞悬挂在小镇上空,小镇的亲昵化人际关系便已构建完成。这意味着曾经被压制、被放逐的底层的民间生活重新回到这个世界,并开始用自己的声腔说话,它那曾经被压抑、封冻的生命激情开始复苏。“塞壬”乐团的成员们不再拘泥于他人的眼光,而是敢于面对自己,尽情展示自己的生命、激情。这也正是汤浅政明对新生活的展望:生活中的伪饰与假面无处不在,汤浅政明在自己构建的乌托邦里撕开伪饰与假面,暴露它的荒谬并试图葬送它,为新生活清理场地。
影片中的狂欢生活,成为崇尚自由者的家园,它脱离了常规的生活,使人们不平等的社会地位等造成的一切现象都不复存在。在狂欢广场和狂欢人物的助推下,人们从等级生活中解放出来,相互间的任何距离都不存在,人们之间随便又亲昵的接触使整个世界变得亲昵友善起来。在影片末尾,主人公海的歌唱带动了人鱼与人类一同欢跳,这既是一种友好的表示,也是生命最有活力的表现,是生命最直接的源头。
(二)狂化精神的复出
理性的过度膨胀会造成人类生活的物化,性灵生活则遗落为一个远古的梦[1]。当前的社会是纯粹、理性的,人们被生活尺量为一个个物品,人际关系逐渐演变成利益型人际关系。汤浅政明在理性的失范中渴求非理性的复活,通过怪诞的身体语言、拼贴夸张的造型处理,实现了潜意识的释放。影片中的群体狂欢便象征着自我解放的仪式,被严肃气息禁锢的人们在狂欢之中找到了情绪的出口。在宣泄过程中,随便而亲昵的态度可以应用在价值、思想、现象和事物上,使人们之间的距离缩短。
人们对于狂欢的史前记忆与沉寂的狂欢激情正在以势不可挡的态势复苏着,越出时空,向人类生活全面进攻。汤浅政明的动画创作便闯入了常规的生活和世界观里,从内部使之狂欢化,从而影响现实的人们,如同动画世界中的乌托邦一样,期望现实生活中的人们也能构建出狂欢生活中的亲昵化人际关系。
四、结语
汤浅政明的艺术创作如同在边缘上舞蹈,与其说他是出于狂欢精神的自娱,不如说是为了吸引观众,赢得喝彩。狂欢广场是他对边缘情境的感受及激情的超常外化,狂欢人物则是以一种自谦或自嘲的姿态,含蓄地在有序的等级社会里委曲求全。汤浅政明在动画世界中构建的亲昵化人际关系不仅是乌托邦的畅想,还是因现代秩序冷遇而产生的孤独,陷入狂欢生活是他找寻到的完成与现实黏合的办法。
参考文献:
[1] 王建刚.狂欢诗学:巴赫金文学思想研究[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1:105,495,98-102,47.
[2] [俄]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M].刘虎,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0:222.
[3] [俄]巴赫金.巴赫金全集:全7卷[M].钱中文,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251.
作者简介?邓伊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电影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