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的“实指”与翻译再现
2022-06-25杨婷
[ 作者简介 ]
杨婷,女,湖南岳阳人,长沙理工大学,硕士在读,研究方向:翻译。
[ 摘要 ]
本文以生态翻译学为视角,以实指为研究取向,在语言维度、文化维度、交际维度下,评价分析斯奈德对寒山诗的英译。首先探究寒山诗的译介,重点从斯奈德与寒山精神境界各方面的契合入手,从微观的翻译方法到宏观的生态思想,对斯奈德的译本进行审视,以期对生态诗歌的翻译提供一个新兴的视角,为促进生态翻译在“实指”研究这一领域的开展提供借鉴。
[ 关键词 ]
生态“实指”研究;斯奈德;寒山诗;翻译
中图分类号:H059
文献标识码:A
DOI:10.3969/j.issn.1672-0407.2022.04.052
生态翻译学是一种以新生态主义为理论主导,以生态翻译的“喻指”和“实指”为研究取向的研究范式。所谓 “实指”(Literal Reference),即字面意义上的“生态翻译”,既包括翻译自然生态作品和研究绿色翻译行为,也包括揭示作者(及展现译者)生态思想和发掘文本生态意义等。
但生态视角下的翻译工作,“发展相对滞后,研究方法相对单一,主要精力放在借鉴生态学的研究成果去重新解释翻译现象上(喻指),而对生态本身并未给予应有的关注”。生态翻译学甚至因缺乏 “实指”研究而在学界受到了一些质疑。可见生态翻译研究的方向失衡,偏向于“喻指”,“实指”方面的翻译研究仍需学者继续补充。
因此,本文对斯奈德所译的寒山诗进行实指性研究,对生态本身给予高度重视,关注原作者和译者思想的重合度,一方面揭示作者和译者的生态思想并且挖掘文本生态意义,另一方面研究斯奈德译本中体现的生态翻译行为,分析斯奈德在翻译过程中是如何解读、重组以及再现原作的。
1 寒山诗的译介
盛唐时期流传了无数脍炙人口的诗作,但这其中并不包括寒山诗。一直以来,寒山诗都处于诗坛的边缘地位,原因主要是于其粗放的诗句。寒山诗不符合传统诗句雅致和含蓄的标准,被认为是难登大雅之堂的粗鄙之作。而背后的生态内涵和禅理经常被忽略,但也正是其独特的精神特质吸引到了“垮掉的一代”。寒山较少引用禅语和典故,然而其以动寓静、动中有静的写意手法,营造出悠远的禅宗境界。虽然不受中国正统主流文化所重视,但对外传播时这一特点却变成了优势,吸引了许多外国学者研究并争相翻译。
研究寒山诗译作的,多从阐释学、创造性叛逆等入手,研究其生态内涵的实指性翻译研究却寥寥无几。寒山诗作的思想以阐述禅理和讽喻劝世为主,其意境大多深远,重视生命本真,兼生态美感和喻理于一身,对于现世也有重要的意义。其生态思想在译作中是如何表现的,这一点还有待发掘。
翻译寒山诗的译者有很多,较为出名的有亚瑟·魏雷、伯顿·華生以及斯奈德,本文选择斯奈德译本的主要原因如下:
第一,斯奈德不是第一个翻译寒山诗的译者,译诗数量也不是最多的,可他的译本一经发表,就风靡远洋之外。从此寒山诗受到本土正统人士的重视,重返了中国大众视野,可见其影响力。
第二,斯奈德对寒山诗歌生态内涵的翻译的成功并非偶然。从寒山和斯奈德二人的生活环境和生态思想来分析,我们不难看出,二者有着高度相似的经历和价值取向。二战后,自然环境遭到严重破坏,人们的思想日渐物质化和商品化。斯奈德的生态价值观念与当时西方社会的“人类中心主义”格格不入。斯奈德产生了保护自然的生态意识和对诗歌独特的见解,因此他的译本中所表达出来的风格和内容也是最接近原作的。
2 斯奈德对寒山诗生态内涵的再现
斯奈德在翻译寒山诗作时,再现了原作的生态内涵。本文对斯奈德的生态翻译行为进行了分析,主要从生态翻译学视角下的语言维度、文化维度、交际维度展开。
2.1 语言维度——揭示“放弃美学”
语言维度重在研究译者翻译时是如何在语言上进行适应性选择。也就是说,在翻译生态诗作时,语言上要再现原文的语言风格。谈到寒山的语言风格,就不得不提“放弃的美学”(Aesthetics of relinquishment)。
“放弃的美学”由布依尔提出,主张放弃人的中心性,主张赋予非人类世界以主体性。而在文学作品中,“放弃的美学”旨在提高文学作品的生态意识,并努力将其拓展到其他的领域。而很多传统的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中都反映或者蕴含了该美学观点。有些诗人 “甚至放弃自身作为独立于自然的人类主体身份,激进地否定人的社会属性,彻底地回归自然”。寒山就是其中之一,他始终体现了浓厚的身外无物的“放弃”,例如其放弃事业,身入荒野;放弃物质,选择自然;放弃喧嚣,回归宁静,这一“放弃”的美学表现在语言上就是极致的简约,寒山诗的三大特点可以体现出其“放弃”的态度:
2.1.1 语言随意,不讲究辞藻的华丽,诗句朴素,寒山也因此被胡适称为“白话诗人”。
2.1.2 对仗工整,通篇都是相同字数的诗句,风格上极致简约。
2.1.3 缺少逻辑词汇,甚至主谓宾等成分都被作者有意抹去。
斯奈德在翻译时,十分注意语言的转换,尽量再现原诗的写作风格。他保留了寒山的“放弃”语言特点。以下是斯奈德在翻译时,对寒山诗歌中“放弃”的传递:
登陟寒山道,寒山路不穷。
谿长石磊磊,涧阔草濛漾。
苔滑非关雨,松鸣不假风。
谁能超世累,共坐白云中。
clambering up the cold mountain path,
the cold mountain trail goes on and on;
the long gorge choked with scree and boulders
the wide creek,the mist-blurred grass.
the moss is slippery,though there's been no rain.
the pine sings,but there's no wind.
who can leap the world's ties and sit with me among the white clouds?
前两句寒山描述了寒山道路旁的自然景色,原文中将人类这一角色隐去。斯奈德翻译时注意到了这一点,也没有遵循语法规则,而是同样“放弃”了主语。“苔滑非关雨”中的“关”是指青苔光滑的原因与雨无关,松鸣不假风的“假”是指松树发出的声音并不是假借了风的力量。这里连接下一句的“超世累”,暗指自己远离了外界的干扰,与白云——也就是与自然和谐相处。斯奈德在这里添加了though和but,苔藓光滑,尽管并没有下雨,松树沙沙作响,可是林间没有风,过滤了“关于”和“假借”这两个词,用两个连接词使译文工整对称,他对翻译的独到见解也验证了他所说的“不是字对字的翻译,而是用另一种语言写成的一模一样的诗” 。
2.2 社会生态——重现“处所意识”
文化维度要求译者对双语文化都有较为深刻的理解。因此译者要准确传达文化信息。“翻译并非在两种语言的真空中进行,而是在两种文学传统的语境下进行的交际活动。译者作用于特定时间的特定文化之中。译者作用于特定时间的特定文化之中。他们对目的语和自己文化的理解,是影响他们翻译方法的诸多因素之一。”斯奈德本人除了译诗之外,也是美国当代文坛重要的诗人。他致力于探讨人与自然的关系,深入研究“地方文化”(sense of place)。他所研究的地方文化有着两个层面的含义:一方面研究人对土地的身体附着和精神上的依恋,另一方面在领域层面探究人与地方万物的共存联系。斯奈德的处所意识也融入了译诗的过程中,耿纪永曾提出斯奈德选择寒山诗时,大多是描述寒山自然景观的,可见斯奈德对处所意识的偏爱。从频率上看,他的24首诗有21首都提到了“寒山”这一处所。寒山本人也有着极强的处所意识,斯奈德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点,并将其发挥得淋漓尽致。
昨来访亲友,大半入黄泉。
Yesterday I called on friends and family;more than half had gone to the yellow springs.
此处“大半入黄泉”其实是中国人常见的表达——“半截身子入了土”,表达说话者年华逝去即将步入死亡的状态。这里的“黄泉”也是中国所特有的文化表达,而西方表达人死后去的地方,主要有heaven和hell两个。但天堂和地狱都会给原诗带来或褒或贬的感情色彩,因此作者这里采用音译的方法,将黄泉这一概念完整地带到西方读者的面前。甚至连“大半”也直译成了“more than half”,完整地保留了中国的地方文化。
也有学者认为,斯奈德过于靠近美国主流文化,并覆盖了原有的东方神秘色彩,不能引导西方读者去了解中国的文化,是一种“误读”和“错译”。大卫·霍克斯直言他将黄金、玉石翻译成钻石和貂皮是相当不准确的,是寒山诗译本中“最不合情理的”。可从传播的角度看,他的选择并非完全不可取。区鉷和胡安江认为,他之所以采用这样的翻译方法,要从大环境来解释,斯奈德和寒山都身居山中,他的创造性翻译包含着自己对两种不同文化的独到见解,斯奈德对寒山诗作 “嬉皮化”的改头换面正好迎合了当时美国青年的精神追求,是成功的典范。至于究竟是应该重现原诗的东方文化,还是转化成西方文化,斯奈德既沒有单一地体现东方处所,也没有完全异化成西方处所,而是视不同语境而做决定。
3.3 交际维度——“创造性的叛逆”
交际维度则把重点放在交际意图上,要求译者实现翻译的交际功能。在生态文本的交际维度里,也就是传递原文的生态信息,译文要体现出寒山对人与各界环境的关系的思考。将寒山的诗翻译出来并不难,但是要将诗中精神生态的内涵也一并译出并不是易事。在传达寒山的生态思想时,斯奈德 “创造性”地对译文进行了“叛逆”的改变。法国文学社会学家埃斯卡皮提出“翻译总是一种创造性叛逆”,他认为翻译把作品置于一个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参照体系里,赋予作品一个崭新的面貌,使之能与更广泛的读者进行一个崭新的文学交流,不仅延长并赋予了它第二次生命。斯奈德在翻译过程中根据原文的意思和自己的理解也进行了创造性的翻译。
ST:平生何所忧,此世随缘过。
TT:All my lifetime,why worry? One follows his karma through.
“平生何所优”完整的意思是“这一辈子有什么可担忧的呢,我这一生就随缘过了”。原作表现出来的处世态度比较洒脱与随意。斯奈德先解读寒山的诗句,重新建构了寒山的精神境界之后,再将原句改写成英文。理解原诗之后,斯奈德巧妙地将“何所忧”转换为“为何忧”,使人忧虑的事情固然是有,但是我没有忧虑的理由,将其直接译成一个短的口语化疑问句,这样一来,作者豪放洒脱的形象跃然纸上,寒山的超脱世俗的精神也被完整传递。在该情境中,疑问句比陈述句更能表现寒山的洒脱遗世独立的精神境界,给目标语读者带来了精神共鸣,这一叛逆是成功的。
4 总结
生态翻译学研究指向的失衡并非不可逆转的趋势,学者需关注“实指”和“喻指”的平衡,强调“虚实并举”,既关注文本本身的生态理念的传达,又要借鉴生态学的理念映射到翻译过程中。
从翻译的角度来看,优雅的语言和完整的传递并不是考查译本的所有因素,蕴含在诗句之后的生态内涵也至关重要。读者对斯奈德译本的反应也从侧面证实了这一点。在部分情境中,主动“放弃”、“处所”的保留以及对创造性的“叛逆”给译文带来了新的生机,而斯奈德兼顾了这三点。通过分析斯奈德对寒山诗的翻译,我们从语言、文化、交际这三个维度发现,他浓厚的个人色彩使其译文具有更加开放、自觉的生态意识。斯奈德在目标语读者能接受的范围内,尽量还原出原作者的生态思想和态度,于译界还是有较强的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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