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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谈: 镜子中

2022-06-24□李

文学港 2022年6期
关键词:镇子月色尼斯

□李 晁

《月色照人》 里的故事发生在西南的镇子里。 镇子的存在是尴尬的, 它难以提供可以养家糊口的工作, 因而人口流失是必然的。 镇子里的成年人大多去了远方, 因为对比镇子, 远方提供了更多的机会。这背景不需多言, 这是几十年来中国的现实。 “未来” 这个词是属于远方的, 它们大多带着城市的烙印, 尤其经济发达的城市; 而困守偏远乡镇的人, 要么老到无法再出门工作, 要么小得不足以工作; 另一种状况来自少部分青年人 (应该指出他们为数较少), 他们出于各种原因仍生活在镇子里, 在这个被称作家的地方, 继续彰显他们或隐或显的存在。 他们为什么留下来,这是我感兴趣的。 他们中的人也许到过远方, 也许最远只到过所在省份的省城, 但他们或多或少地接触了外部世界, 甚至参与了当代社会里的劳作, 譬如品尝工厂流水线带来的机械般的复制体验。 可以想象, 这掏空大脑的工作不符合他们对远方的真正期许, 而报酬也足够低廉, 这是反感的源头, 所以他们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是什么让他们放弃了金钱的诱惑 (那聊胜于无的金钱), 是对家乡的单纯依恋? 认为在那里可以持续获得他们曾受到的庇护? 这庇护产生的合理性必须打破他们当初离家的期许, 即认为镇子没有希望, 无法盛放理想的人生; 可认识很快得到重塑与刷新,他们发现在新的地方同样没有希望(且永远不属于自己), 在一个一切都要依靠个体且没有固定居所的地方, 生活的根基是摇摇欲坠的, 这使得家这一概念变得脆弱。 他们会在午夜梦回时, 想起那个并不富裕但仍然可以提供固定房间的家么?这一类似因素的叠加使得他们的回归变得具有说服力——不在于说服别人, 而在于说服自己。 可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至少不是 《月色照人》 这篇小说想要告诉读者的。 它直接面对的是仍生活在镇子里的青年人, 至于他们那小小的人生前传, 被叙述搁置起来。

既然生活在家乡, 家庭和家族的影响便会笼罩居住其间的人, 不论这人是否受到了外部世界的思想冲击, 即人与人的关系可以是最低限度的不相关, 进而是冷漠的。 在熟人社会, 一切关系都比置身陌生环境紧密,这是知根知底的连接, 它提供了内部的和谐共生; 不是说此种联系没有矛盾, 而是这矛盾没有那么尖锐, 或者被视作习以为常。 这种生活更突显了日常对人的影响。 而家庭之外的生涯, 便是工作, 这两部分的组合几乎是当代人面对的全部人生, 不论是在城里还是乡下。《月色照人》 的写作便对准了这两个部分, 让两部分独立呈现, 又产生各自的连接, 即考察个体在家庭与工作中展现的不同面貌, 而又达成的某种人性上的合一性。 当代都市生活给人带来的分裂变得愈发明显, 一个人可能在工作中是一种形态, 在家庭里又是另一种, 两种形态各自在人性的一头, 却不是平衡的关系, 而是撕裂的关系。 那么, 在我所感兴趣的小地方, 一种小型城镇里的人, 他们的生活更多表现的是同一性, 即他们很少被所谓的职场所影响, 因为工作的不稳定性与松散性, 无法让个体在面对工作环境时做出相应的调整与改变。久居小城镇的人在从事与他们 “相匹配” 的工作时, 仍很大程度上保留了他们在家庭中、 在熟人社会里所塑造的人格形象。 他们并不因此完美, 甚至保有某种顽固的不良习性, 但作为整体考量, 他们身上却具有一种单纯的直接的个体魅力。 这魅力也许是低沉的, 或许还带着对人生的过早放弃, 但这一进程里, 每个人的具体困境都让他们无法松懈, 且最重要的是,他们对此并不察觉。

我想到安妮·普鲁的 《断背山》, 最强烈的感受还是来自人物, 两个毫无希望的乡下男孩的故事看到最后, 竟然一脚踢开了那个纷杂的时代 (我们常常挂在嘴边的时代)。 杰克和恩尼斯, 两个来自贫瘠地域且没受过多少教育的少年, 初识时, 不到二十岁, 待到杰克三十九岁不幸去世, 二十年的时光就这样被甩掉了。鲜少有短篇小说表现着长篇的时间跨度, 并对此根本不在意。 感动也来自这里, 是什么样的生涯和心境或者说情感, 足以消弭时间带来的汹涌而又庞杂的影响, 是什么让我们深深领悟到, 原来这是两个如此单纯的少年, 他们几乎从未长大。 还记得杰克的心愿么, 他只是希望和恩尼斯能经营一家农场, 可以推断, 他们对世界的欲望早在童年时代就被打消了……换作电影, 尾声处, 恩尼斯去到杰克家里, 这一段的枯燥再次显现了小说的自由、 电影的无能为力, 恩尼斯的内心活动无法得到有效表现, 会发现电影营造自然的独特功能 (譬如画面),起到了相反的作用, 它如此地虚弱, 僵硬的言行, 不足以表达恩尼斯来到杰克的成长之境,感受他曾经存在的气息。 是什么让人觉得这一刻如此重要, 还在于仿佛恩尼斯在此刻变作了小小年纪的杰克, 面对着阴郁的父亲和压抑的母亲, 替他重新生活。 在今日这样的氛围里——让人无限分心而又高度聚焦自我的时代——看杰克和恩尼斯如同两个怪物, 两人竟只看重 “这一点点” 的情感, 对不到二十岁的相遇如此眷念, 对未来——包括职业和金钱等俗世目标——如此熟视无睹, 对这个世界蛮不在乎, 这难道不足以挑动我们的神经? 一个人要怎样地存活于世, 如何看待生活, 杰克和恩尼斯做了 “力所能及” 的表现。 他们要的东西实在有限, 这恰又是世上最大的奢侈 (别的我再也想象不到), 一如小说里没有详说的两个人的童年……他们出现时便那么用力, 且这一点力保持到最后, 仿佛这是他们仅有的东西,而情感的重量, 是在于双方使出的能量, 在这个爱惜能量、 把它视作自我宝贵财富的今天,有几个能让戥子的另一端微微颤动?

这么提到 《断背山》 其实和 《月色照人》无关, 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小说 (前者是我心中完美的当代短篇小说), 唯一的联系是,《月色照人》 里的人物同样是 “毫无希望的乡下孩子”, 除此之外, 小说不提供与爱情有关的任何深度内容。

我希望这篇小说像一面镜子, 照出人的样子, 而非仅仅提供故事或者任何明显的前后人物变化。 因为, 在我的理解中, 他们在不知不觉中早已是如今的模样。 当然, 最大的可能是, 我没有能力写出这样的变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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