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儿童视角探诗意品格与民族内蕴异同——以《城南旧事》与《小鞋子》为例

李层层

（江苏师范大学）

一、伤情叙事与关照角度

很多人认为伊朗电影是从阿巴斯开始的，他的电影《何处是我朋友的家》，《樱桃的滋味》等都是世界电影舞台上的杰作，然而除了阿巴斯以外，还有一大批成就非凡的电影人如马基德·马基迪、穆赫辛·马克马巴夫等也都为世界电影舞台呈上了诸多上乘之作，“他们的电影称得上‘风情画和镜子’，内容以小见大，非常平实朴素立意却很深刻，使观众更易于接受，也在国际影坛上大受欢迎。”[1]1997年，儿童电影《小鞋子》提名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也迅速开始了伊朗电影亚洲之光的辉煌历程。

八九十年代是中国第四代导演迅速崛起的时代，和深入剖析社会矛盾，进行尖锐现实主义批判的第三代导演不同，这批学院派导演有着属于他们群体的独特气质和风格，吴贻弓、张暖忻等优秀电影人将镜头对准小人物的平凡点滴，影片整体呈现出唯美浪漫，清新隽永，富有诗意的纪实风格。和彼时的伊朗电影相比较在视角选择和叙事策略等方面确实存在着诸多相同之处。吴贻弓导演的《城南旧事》和马基德·马基迪的《小鞋子》在叙事和选取价值角度等方面就有着诸多可以对比研究的方面。

因果式线性结构“其一是指该结构模式主要以时间的因果关联为叙述动力来推动叙事进程，其二是指其叙事线索以单一的线性时间展开。”[2]

整体来看，电影《小鞋子》就采取了这种单一的线性结构模式，自始至终都围绕着一个丢失的鞋子，从儿童视角和立场出发展开故事。《城南旧事》则因为林英子接触的三段人情故事，可以归为梦幻式复调结构，每一个段落都是英子童年别样的，记忆深刻的回忆，反复出现的纯净清澈的大眼睛、门前巷子里稀稀疏疏的人群，婉转悠扬的《送别》音乐，都如梦幻般反复印在观众脑海中，淡淡的、忧伤的。

除了叙事结构高度类同外，两个影片也采取了同样的叙事策略那就是——伤情叙事。所谓伤情是指对过往经历产生的伤感情绪。这种伤感情绪在《小鞋子》中主要体现在阿里和妹妹的身上，阿里不小心丢失了自己妹妹唯一的鞋子，两个孩子为了不让父亲知道，只能每天交错着穿同一双鞋去上学，这中间每一次换鞋的过程，都穿插着两个幼小的孩子遇到的困难和选择、绝境和焦虑。阿里因为需要等妹妹放学每天都需要在巷子口等待飞奔过来的妹妹，妹妹因为穿着肥大的鞋子，路上的奔跑变得极为不顺利，不是掉落就是摔进河沟，任何一种意外都会让哥哥阿里上学迟到。两个纯真的孩子就这样每天重复自己换鞋——等鞋——飞奔的时光，他们纯真的眼眸里却看不到任何对世界的憎恨，只有鞋子丢失的伤感、上学迟到的恐惧。这种伤感的情绪是缓缓地进入观众的内心的。

另外，《小鞋子》的儿童视角看到的全部都是儿童自己的世界，对成人世界的展示也仅仅出现在父母交流，父亲出去找兼职两个段落点上。相反，《小城之春》采取的段落式的叙事结构，每个片段都是儿童视角下的成人世界。“英子以儿童的规则和思维模式懵懂地打量着成人世界的规则和现实，并在成人与儿童不同思维的碰撞下，透视了成人世界的虚伪与谎言。”[3]英子儿童视角下的这三个片段也构成了整部影片的三个主题——乡愁、离别与成长。

二、世俗神话与人性之光

伊芙特·皮洛在《世俗神话——电影的野性思维》中还提到：“什么样的需要催生了神话？当然不是对生活的含糊的非理性的一些解释。甚至不是我们对深奥事物和未知事物顶礼膜拜的愿望。神话是一个体系，它包括理想和价值、禁忌和礼仪的整个网络，也包括调节社会交往的风俗习惯。”[4]也就是说在一场再简单通俗的优质电影中，也需要包含深邃的理想和价值，禁忌和礼仪，它之所以称之为神话，自然是包含着隐秘的“神性”，这是对一部优秀文艺作品的尊重，对于儿童视角的电影来说，这种所谓的“神性”就包含在约束儿童行为的权威角色以及展示习俗礼仪的环境场景中。

<1)，且各件产品是否为不合格品相互独立．

《小鞋子》里的权威就是小阿里的父亲，两个孩子之所以会害怕丢失鞋子，就是因为担心父亲的严肃以及害怕父亲无法支付再买一双新鞋子的费用而给予的谴责。

《城南旧事》中的权威也一样来自于父亲，小英子逃学挨过一次打，父亲给的这一次打成为她永久的疼痛记忆，也成为了她日后约束自己最难忘的警戒。

另外一点值得说的是，构成影片戏剧冲突的方式可以分为外冲突和内冲突两种，所谓外冲突就是不由角色自身控制的，诸如战争、对抗之类的激烈的戏剧冲突，而内冲突则是涌动在角色内心深处的心理交织的非对抗性冲突，很显然儿童视角的《城南旧事》和《小鞋子》都属于内冲突，平息外冲突的方式是对抗，而平衡内冲突，或者说消解这种冲突的方式则是内心的人性光泽。

《小鞋子》中最光芒四射的人性凸显处，是妹妹在看到自己丢失的鞋子穿在了同学脚上，就带着哥哥气势冲冲地一起找到了同学的家门口，欲讨回鞋子，但是在看到同学的爸爸是一个盲人，可能她的生活还没有自己好的时候，两个孩子退缩了，他们没有交流，而是心照不宣地低着头失望地返回，这一路他们心里是五味杂陈的，又想讨回鞋子，又不想破坏心里那份善意，她们多么希望世界上没有比自家生活更艰苦的人，这样就没有人捡自己破旧的鞋子，人性中的悲悯情怀、坚强无私在两个孩子的低头沉默中彰显得淋漓尽致，令人动容。

同样在《城南旧事》中也处处流露出这种不动声色，润物无声的人性感动。

所有人都对疯疯颠颠的巧贞避而远之，只有英子成为了她的朋友，听她的故事，把她的交代牢记在心上。

因为英子的缘故，小偷被警察带走，在小偷被警察带走的带一刻，小小的英子心里肯定看是愧疚，因为小偷的弟弟再也得不到哥哥无微不至的关怀。

英子对巧贞不顾世俗眼光的关怀，对小偷的怜悯，对宋妈的心疼，都超出了一个六岁孩子的情感范围，但是英子用自己的早熟和善良穿透了时光，温暖了扑面而来的成长风霜和人事变迁。

《城南旧事》和《小鞋子》虽然产自两个不同风俗习惯，不同礼仪风尚的国家，电影所流露出来的民族特色和诗意品格也不尽相同，但是剖去这一切的外壳，剖去那个被宗教束缚的伊朗和第三代学院风气派的导演名号，这两部电影用纯粹的儿童视角叙事依然可以感动全世界，因为人性的光辉是世界上最高贵的普世价值，更是世界电影共同的价值，它的存在超越国度和文明范围。

三、诗意品格与民族内蕴

在夹缝中生存的第四代导演，“适时把握特定的社会文化语境，积极引进，学习西方现代电影理论，丰富了电影艺术语言和表现形式，形成了纪实与诗化于一体的美学风格。”[5]

和中国一样，伊朗也有着几千年的东方文化历史，不断承受着各种现实磨难，伊朗导演们都是伊斯兰的忠实信徒，加之第三世界身份的叠加，使得伊朗导演们讲故事的方式具有了鲜明的特殊性。正如马基德·马基迪所言：一个艺术家、电影人如果在他自己的文化里，他的作品会更好，更成功。”

所以不同的民族土壤也决定了虽然都是同样的儿童视角讲述故事的方式，但是故事的所传递出来的诗意品格和民族内蕴是具有鲜明的民族性的。

《城南旧事》的诗意是中华美学精神渗透的结果，在中国古代文论中有“景无情不发，情无景不生”、“情不虚情，情皆可景，景非虚景，景中含情”等理论，指明艺术创作需要情、意和象结合起来。在电影的结尾，枫叶铺满山丘，英子背坐马车上缓缓离去，李叔同的《送别》音乐响起，整个画面达到了情景交融的极致，让观众在缓缓的音乐中对电影产生深深地留恋，一时无法从剧情中回归。另外，就整部影片的节奏来看，舒徐平缓，张弛有度的情感发展，简约写意的氛围营造，也是中国古代美学崇尚“中和之美”的审美理想在电影中的体现。

在伊朗电影中，这种诗意风格就呈现出了不一样的品格特征。古老的波斯民族自古就有着乐观通达的民族生存态度，面对无法摆脱的苦难，他们没有流露出任何顾影自怜的感伤主义。这种精神耳濡目染进儿童的身心，更体现出这个民族深入骨髓的乐观坚强，无所畏惧的民族精神。

在《小鞋子》中不管面对什么困难，兄妹二人都是默默地承担，没有任何过激的冲突，言论，也没有气急败坏地推脱和责难，他们在最痛苦的时候还会一起享受吹泡泡的短暂快乐，享受小金鱼抚摸脚底板的舒心，吹泡泡和小脚丫在水里被小鱼亲吻的场景都是在阳光下拍摄，泡泡在阳光的照射显现出了彩虹色，阳光洒在鱼塘里，鱼塘波光粼粼，暖意盈盈，乐观通达的民族心性通过这种诗意唯美、客观冷静的方式表现出来，让世界观众含泪而不觉悲凉。

《城南旧事》和《小鞋子》中都出现了大量儿童眼睛的特写，镜头平静直观，每次定格都能触动心弦。

英子用大大的，深情的眼睛观察着周围生活中的人事变迁，每次镜头对准她含着泪水的双眼，都是她对生活的一次感悟或者生活给予她的一次成长。

阿里的眼睛和英子很像，但是和英子的天真无邪相比，他的眼睛里又多了分惆怅，那份惆怅是生活的艰辛带给他的作为哥哥和长子的责任，但是，生活的苦难却没有夺去他眼中纯真坚韧的光。

孩子的含蓄是环境的耳濡目染，是父母的言传身教，是文化基因代代传承的结果。她们含着泪的明亮清澈眼眸里流露出的是坚韧的人性和美好的情怀，这也是全世界共同的情感，传递这份情感是电影艺术最大的情怀和价值。

正如让·米特里在其著作《电影美学与心理学》中所言：不应当把电影作为孤立的事物（无论是美学层次还是在内容方面），而应当把电影当做人的具体活动的见证和反应去研究和考察它。[6]

这也同样给予了电影一个发展的全新思路，那就是“扩大关照视野，交流促进理解，坚守本土特色，强化国家影响辨识度”。[7]

就如同《城南旧事》和《小鞋子》所表现出来的异同一样，同样是儿童电影，在风格表现，视听语言等方面都各有其特色，任何国家的电影向在世界舞台上保持住自己独一无二的地位，坚守各个国家的民族品性，保持他们各自的乡土精神是必不可少的因素，让本国电影艺术成为面向世界提升自身机会，展示民族自然景观和精神生活的一面文化大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