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准扶贫题材影视的共同体叙事研究
2022-06-23杨潞李欣泽
杨潞 李欣泽
(太原师范学院)
2013年11月,总书记在考察湖南湘西时首次提出“精准扶贫”的重要思想,随后精准扶贫影视应运而生。在我国扶贫事业的发展过程中,涌现出大批扶贫影像,记录了我国在脱贫攻坚中取得的巨大成果,这些优秀影片构建出独属于中华民族的集体记忆。“共同体”是斐迪南·滕尼斯思想体系中的重要概念,他认为共同体是持久的、真实的共同生活,在由简单的家庭关系衍生为一种更复杂的共同体关系过程中,不断发展形成了血缘共同体、地缘共同体、精神共同体三种类型,并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从这三种共同体类型出发,精准扶贫题材影视通过归乡情结、地域空间、文化符号,展现出了鲜明的共同体叙事特征。
一、家族情感的归乡情结渲染
一般而言,同血缘共同体关联着的是人们的共同关系以及共同的参与事务,也就是人类本质自身拥有的。滕尼斯用“习俗—家乡—居住的、耕作的、占有的大地—对祖先的纪念”进行分析和阐述,对一个定居的民族而言,共同体意志的真正实体是它的习俗。血缘共同体以家乡和土地作为替代者和补充,对人们的性情产生新的影响。因此,血缘共同体与整个社会有着紧密地联系,它作为行为的统一体,发展和分离为地缘共同体。社会学家费孝通认为,“在稳定的社会中,地缘不过是血缘的投影,不分离的。”[1]纵观当下精准扶贫题材影视共同体美学与之完美契合,作品建立在血缘共同体的发展下,形成地缘共同体,共同实现最高形式的精神共同体,让观众在观影过程中产生共情和共鸣。
费孝通先生在《乡土中国》一书中提出“乡土本色”这一概念,所谓“乡土本色”,指的就是土地与土地上生长的人之间形成象征血缘关系,土地作为母亲养育土地上的孩子,让其产生亲密感,所以土地作为象征血缘与其中生活的人构成母子关系。从滕尼斯的共同体理论来看,维系血缘共同体的是血缘关系,这种血缘共同体表现在家庭和家族两个方面,随着交往的不断扩大,血缘共同体逐渐发展为地缘共同体,并进一步发展为精神共同体。于是,在精准扶贫影视剧中导演有意营造一个共同体的场域,以引导观众进入深度共情的观影状态。以电影《岭上花开》为例,讲述了年轻村干部袁紫丹大学毕业后来到崇家岭参加扶贫开发工作,通过引进资金、合作开放等多种手段,带领村民实现脱贫的故事。而为什么年轻的大学生会放弃城市优渥的生活条件,愿意来到乡村吃苦,如果直接衔接那故事情节的安排显得十分生硬,导演为了使故事发展更加合情合理,便将血缘共同体这一概念融汇其中。因为袁紫丹与崇山岭有着血缘共同体的关系,影片中李建中和村主任都是她的舅舅,所以有了这层血缘关系的牵扯,便能顺理成章推动叙事的进一步发展。可见,以血缘为联结纽带,创作者重塑了袁紫丹的血缘共同体,出于情最终又落脚于情,让故事更加合理完整外,也更能让观众产生共情。
在乡土社会的关系图层中,常常会依赖于血缘关系和地缘关系来完成建构。所以,产生“归乡”意图同样需要血缘的联结,才能使其具备根性。在精准扶贫影视剧中总会出现“归乡人”这样的人物形象,他们归乡并不仅仅是为了寻找致富的商机,还有更多的是血缘、家族情感的维系,如《谷子地》中为振兴父亲小米产业学成而归的李谷稷;《一点就到家》中想让家乡“走出去”的快递员彭秀兵;《橙妹儿的时代》中为完成爷爷奶奶的心愿自愿回乡的橙妹儿等。创作者通过对几代人的共同目标来建构故事框架,临摹出代际之间的命运变迁、观念转变与文化传承,讲述他们几代人对脱贫致富所作出的不懈努力,对土地深挚的情感,使影片具备了历史的深邃感和厚重感。以电影《大河向东流之沁源故事》中的“归乡人”郭小河为例,她是土生土长的景凤人,父亲郭大河作为村党支部书记,自脱贫工作开始便一直扎根于此。郭小河在父亲的影响下,也深深热爱着这边土地,于是大学毕业后她带着先进思想毅然回到家乡,父女二人并肩作战,完成了景凤乡的脱贫计划。电影中的台词说到“我与这边土地有着不可言说的情感”“那么我就承载父亲的心血一直干下去”,从中人们可以真切感受到血缘共同体而引起人们产生深厚的地缘情结。
从叙事学的角度出发,为了强化和合理主人公的个人理想与“归乡”意图,完善情节的完整性和合理性,精准扶贫影视剧的创作者们有意在影片中嵌入血缘共同体,在践行以血缘共同体作为行为的统一体基础上,不断扩展成为以土地为中心的地缘共同体。
二、地域空间的影像画面表达
作为本质的统一体,血缘共同体发展并逐渐分化成地缘共同体,地缘共同体建立在对土地和耕地的占有的基础上,直接地体现为人们共同居住在一起以及动物性生命之间的关联。[2]其在电影作品中突出表现为对于具体空间地域的营造,也是作品中最具视觉效果的部分,是影片中人物和事件、矛盾发生和发展的实际落脚点。在中国电影的发展历程中,北上广深等一线城市形象在影视空间的表达中占据主体地位,步入新时代以来,重庆、山西、贵州等越来越多的城市空间日趋进入观众视野。精准扶贫题材影视的空间建构以地域文化作为情感依托,通过人与地之间关系的展现,使观众产生一种别样的亲近感与归属感,进而建立起一种地缘共同体。
精准扶贫题材影视往往以江南和西部地区为主要场景,譬如湖南、贵州、甘肃、宁夏等地。江南地区田园风光朴素自然,人们更多关注文化生活和日常细腻的主题叙事,进而创作者多采用朴实无华的镜头语言去述说自然和谐的风景画面,如电影《十八洞村》是一部关于少数民族的电影,讲述了村民在精准的扶贫政策下与贫困作斗争,追求更好的生活的故事。十八洞村位于湖南省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花垣县,典型的田园风光,恬静安宁。影片开头是一片薄雾袅绕,青翠的群山、层叠的梯田和古朴的村寨,犹如一幅水墨画卷。影片以诗意化的镜头语言,讲述了中国精准扶贫的故事,将普通平凡的湘西生活变得富有温情,通过人们的喜怒哀乐表现出人性的善良和美,将湘西苗族人民生活的价值和意义呈现了出来。在西部地区也有着很明显的地域特征,大量的戈壁和荒漠,是极其不利于人们生活的地方,由于落后的交通和匮乏的物资,从而产生一种孤单寂寥的视觉效果。西部地区位于我国内陆,生态环境极为恶劣,当地人民在面临荒疾的困境下还要勇敢地与自然斗争,探索脱贫之路。电视剧《山海情》就是我国西部扶贫最典型的案例,该剧聚焦于西部的黄土荒地地区,讲述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福建对口帮扶宁夏西海固地区移民脱贫的故事。西海固位于宁夏回族自治区,有着“苦瘠甲天下”之称。其中,涌泉村更是一个不长庄稼的穷水沟,居民勉强生活在先人留下的土房,物资匮乏,牲畜也难以生存。但是当地村民们并没有采取极端的思想与自然抗争,而是选择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他们无法改变自然便选择调整自身去适应自然,所以最后选择结合当地种植双孢菇,在一次次实验中村民们掌握了致富的密码。无论是江南地区还是西部地区,它们都是通过银幕和影像画面来表达情感,它们绝不是无意义的、空洞的,往往蕴含着某种意义给观众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力,从而产生共鸣。可见,恬静的十八洞村和荒凉的西海固是人们固守的乡土,已成为烙印在意识中的信条,由此建立起来的地缘共同体让观众和作品之间的距离被无限拉近,产生了强烈的情感共鸣。
在精准扶贫影视剧的创作之中,影片的开端往往采用航拍镜头来展现该地区的地理环境,介绍主人公所处的生活环境,暗含了扶贫开发工程的难度和人们的生存困境。这样一方面让观众看到崎岖的山区景象,另一方面通过人与地的关联让观众产生强烈共鸣,同时建立起地缘共同体,而更重要的是让观众感受到了特殊的空间地域之下所孕育出的精神品质,作为人们在长期社会实践中形成的独特的精神风貌,展现出人们顾全大局、甘于奉献、无私无畏的精神境界,这一精神品质则是由地缘共同体进一步发展并分化成的精神共同体。
三、本土文化的表意符号呈现
精神共同体意味着人们朝着一致的方向、在相同的意义上纯粹地相互影响、彼此协调,是心灵性生命之间的关联,它结合了前两种共同体的特征,构成一种真正属于人的、最高级的共同体类型。在精准扶贫题材影视剧中,创作者通过对方言、地方戏曲以及特色手工艺的形成和展现,体现出其精神共同体的建构过程。
长期以来,方言以其丰厚的文化底蕴和历史积累成为精神共同体的重要载体,它既是地区文化特色的重要形态,又是传统文化的活化石。在影视作品创作中,方言已经成为了重要的声音表意符号,也成为该地区的特色之一。如今,精准扶贫影视的创作中也开始融入方言这一元素,如《山海情》的西北方言;《与阳光同行》的会宁方言;《山路十八湾》的湖北方言;《山桃花》和《耿二不二》山西方言的使用等。以电影《山桃花》为例,讲述了刚毕业的大学生村官李婉晴被安排到山西临汾汾西县巴掌村做调研工作,由于语言不通为此闹出不少乌龙事件,幸好在当地大学生宋林清的帮助下,调研工作才能如期完成,同时李婉晴也明白了要想获得民心就要打入群众内部,便开始主动学习当地方言,在相互磨合中,语言不再成为交流障碍,村民们也对她放松了“警惕”,逐渐开始信任她,最后在她的帮扶下巴掌村很快摘掉了特级贫困的“帽子”。可见,方言不仅给观众带来强烈的真实感与亲切感,而且还承载着强烈的情感认同与文化价值,成为精神共同体的重要载体之一。
地方戏曲同样是凝聚地域文化特质的结晶,也是承载精神共同体的又一桥梁。戏曲音乐发展历史悠久、传播范围广,不同的地域特色孕育着不同的地方戏曲形式。黄土高原上的信天游、嘹亮奔放的苗歌以及秦川的秦腔等无不浸润着独特的地域风情,而扶贫作品的创作也将其融入故事的讲述中。山西临县道情现代戏《吕梁护工》中,影片以社会关注的养老问题为切入点,顺势引进护工李梅香,将李梅香无微不至地照顾与孙满山儿女形成鲜明的对比,因此也产生了多个猜疑、防范等多个戏剧冲突,使观众感受到老年生活的孤独与无奈。最后,电影在孙满山在山西参加红军东征,受到吕梁老乡的帮助和关怀中结束,使得整部剧的主题再一次得到升华,体现了吕梁山区人民的大爱无私。整个影片旋律流畅、生动感人,将一个护工与雇主之间的家长里短,以小见大的包裹在扶贫自立,为许多想摘掉穷帽子的吕梁人坚定了脱贫攻坚的信心和决心,投入到家政护理大潮中,开启了全新的生活。影片不仅积极响应国家脱贫攻坚号召,为贫困百姓提供一条脱贫路径,而且还将临县道情、红色老区、地方特产等多种文化元素,以道情这一传统艺术形式唱响全国,用吕梁护工这一品牌讲述山西故事、传播山西文化。
作为精神共同体的文化符号表征——特色手工艺与地方特产是地域性文化的物质呈现形式,它既融合了地域、文化、民族的艺术表达,也昭示着一个地区特有的文化品质、价值情感和地域传统文化特质的文化资本。[3]河南宁陵的特色葫芦和酥梨;广西靖西壮族织锦、绣球和南丹瑶族服饰;湖南苗族服饰刺绣工艺等,精准扶贫影视借助视听手段将这些地域特色呈现在银幕之上。纪录片《奋斗吧老乡——巧手编织幸福路》以广灵县的古老特色柳条编织手艺为切入点,广灵县的编织手艺是当地有名的品牌,以手工结合工业全力打造“广灵巧娘”的品牌,发展“居家经济”“炕头经济”,不仅解决了当地经济发展问题,还将广灵革命老区文化重新挖掘。同样在现代戏《吕梁护工》中也有充满温情的“广告植入”。李梅香刚来孙满山家就带着大包小包的礼品,其实这些所谓的“礼品”是每一位吕梁护工准备的特产,有枣夹核桃、汾酒和碗托,一件件来自大山温情的土特产,由护工带到北京或其他大城市,在搭建起护工与雇主之间感情的同时,也让更多人看到了吕梁独具特色的文化。
综上所述,这些方言、地方戏曲、特色手工艺与地方特产共同构筑成精准扶贫题材影视的文化表征符号,而蕴含在其中的精神共同体凝聚着这片土地的每一位成员,它超越了血缘共同体和地缘共同体,是真正属于人的,也是真正意义上的共同体。
四、结语
精准扶贫题材影视作品直观地展现出时代背景下贫困群众生活的变化,并结合丰富多彩的视听手段真实记录了扶贫过程,成功地构筑了人们的乡土记忆与民族情感,书写了中国摆脱贫困、走向富强的奋斗史。其中,对于血缘共同体、地缘共同体、精神共同体的建构与展现打破了惯用的英雄叙事和苦情叙事,赋予了情节以轻喜感,使影片的叙事节奏更加契合当下观众的审美,聚焦于人物、人性、人心、人情,真正实现了作品与观众之间的共情、共鸣、共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