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
2022-06-23郭性汶
郭性汶
父母被下放到农村,在农村的家门口有一条公路。公路是联通云贵两省的动脉,是黔北和滇东北的一条要道,所以用“车水马龙”形容也不为过。
那条公路是正规的国道,不同于乡村公路的土石泥泞,它是正规水泥、沥青混合铺就的。每一次踏着它路过都能满足一次小小的虚荣,因为那个年代实在找不出什么可以折射发达、繁荣的东西,除了公路,和仰望绝尘而去的轮辙,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比这个有憧憬的事物。
某著名歌手的父亲家住与在云南的一个小镇,叫观风海。他们老家那个地方就是乡村羊肠小道,我父母跟他爷爷奶奶是世交,他父亲常带我去他老家玩,就是从公路延伸到羊肠小道的。为什么现在提及与一个名人家事过往,倒不是炫耀攀附之意,要是炫耀,母亲要求我写石门坎的王世家族,也就是母亲的爷爷辈,那时他们家的院落大到一个镇,不都是没落了吗?还有父亲,他们在那个年代都有不敢向外人提及的家世背景。
通过公路,我们可以回到县城,或是在云南昭通的亲戚家里去小住几日,那时,公路就是我记忆中关于远方的一个媒介。
由那条公路的延伸,我到了县城读中学、到了省城读大学,父母姐姐回到了云南,而我和另外的姐姐分散在了贵州。公路把我和我的家人带到了不同的地方。
我第一次对死亡的认识,同这条公路是分不开的。那时候我三岁多一点,刚好懂得恐惧,对死亡懵懵懂懂的年龄,有时会听大人说,某个地方又死人了,好像死亡这事就像伴随着过年一样平常。
耳边关于死亡的话题多了,我已经意识到人会死亡,但具象的死亡还是从来没有见过。而那条公路给了我一个直视死亡的机会,一个外乡人被一辆车牌是滇B的东风运煤车撞死了。
当我挤在就像观看西洋景一样对死亡漠视的人群中,看到那个血淋淋的肉体时,我感觉公路在天地间都倒立了。
公路就是雷电时分被闪电拉开的一个裂口,或者是地震时山摇地动的地狱炼火。一次死亡事件足以让我把世界最难听的话都加诸于公路。
极度的恐惧令我一开始不敢直视那具尸体,他仰面躺着,整个头脸部分血肉模糊,鲜血像凝胶一样凝固了,令人想到沥青和烧焦的煤,一条大腿支起,一条大腿垂在路面,路面有一摊流动不规则的血液,像一比一万的地图勾勒出的轮廓。
有胆大的小孩说,你看他试图坐起。我知道他们说这种话是炫耀他们在死亡面前的勇敢,或者掩饰一种莫名的恐惧。在那群漠视同类死亡的人群中,我也附和了几声有点颤抖的笑。我知道,那笑声是用来在死亡面前壮胆的。
我清楚记得,看到死人那个晚上,我挤在父母身边,用厚被子捂着头,一夜未眠。我以为厚被一定可以把死亡挡在床边,全身出的汗打湿了被套。
我開始有点讨厌那条公路,我也是第一次认识到,公路除了通向县城,通向省城,也通向死亡。
责任编辑:赵利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