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欠您一句话

君子深

[1]

我曾经很讨厌我的初中班主任。

她很严肃，上课时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班上偶有调皮捣蛋的同学耍宝搞笑，逗得全班哄堂大笑，却在对上她清冷的视线时瞬间安静下来。她很少笑，甚至在被评定为国家级骨干教师的时候，也是宠辱不惊。

她很严格，要求我们把每科知识点都要牢记于心，她会不定时抽查考问，如果回答不上来，就要承受相应的罚写，直到对答如流为止。整整三年时间，随处都能看到我们班同学争分夺秒背书看题的身影，就连去洗手间等位的工夫都不放过。

她很严厉，在别的班级都在自由活动的大课间里，我们班却要列队做完一套广播体操，然后再围操场跑上两圈，无论严寒酷暑，三年如一日。

班主任姓周，十三四岁的小孩子也想不出什么新鲜花样，毫无新意地给她取了个“周扒皮”的外号，学生们往往都是一边摇头晃脑地背诵课文，一边不死心地凑在一起埋怨老师的“不近人情”。

终于，有一次我因为生病而未能完成单词背诵，被周老师抓了个正着。我一边抹着眼泪罚写，一边闷闷地觉得老师过于严苛到不通情理——明明我發着烧还坚持来上学，非但没能得到夸奖，反而还因为写错了两个单词而被当了典型！越想越委屈，不争气的泪水很快就模糊了整片字迹。

这时，周老师走了过来，伸手摸了摸我的头，那是我第一次听见她那么温柔的声音，她说：“我知道你觉得委屈，但是考试的时候可没人问你是不是生病了。”

那时候尽管理解老师所说的是对的，也知道严师出高徒的道理，但还是忍不住默默给她打上了“冷酷无情”的标签。

[2]

当时，我最头疼的就是周老师的语文课，她讲课有自创的一套方法，非常与众不同。别的语文老师都是带着学生念念课文，讲讲重点词语与段落，剩下的无非就是背诵和做习题，而周老师不然，她总是会把文章逐字逐句提炼出来，点名提问，这句话哪里写得好？字里行间透露出作者怎样的情感？

每次提问我都心惊胆战地等着，不禁屏住呼吸将头深埋进书里，唯恐不小心和老师一个对视，就让对方产生了这题我会的错觉，无数次我都恨不得揪住头发发出灵魂的呐喊，“我怎么知道父亲为什么要去买橘子！”“我怎么知道桃花源为什么后来找不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老师都有特殊技能，专点走神开小差的学生回答问题，那真是一点一个准儿，最后导致简简单单的一节45分钟的语文课，我们班同学硬是连一秒钟都不敢走神。

周老师的这套授课方法短时间内不觉有益，一年时间积累下来，渐渐地，我发现我能回答出老师的提问，甚至已经能够预见老师接下来会问什么。与之相对应的就是阅读理解能力的提高，落实到卷面上，我被扣掉的分数越来越少，原本略有些拖后腿的语文成绩竟一跃成为我所有科目里的最高分。

那些我们曾经极度排斥、无法理解的行为，现实会慢慢给予我们解答。

[3]

再后来就迎来了中考，我们班级在周老师的监督下，毫无意外取得了优异的成绩，并且当年的市状元就产生在我们班，另外还有那三年坚持不懈地锻炼身体的加持，每个人的体育科目都是满分通过。

当拿到那厚厚一沓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时，周老师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那天，她微笑的次数比我们认识她这三年加起来都要多。

可惜，我们感悟得晚了些。

我们是周老师带的最后一届学生，因为多年的辛勤工作，积劳成疾，学校多次劝她提前退休，她都一口回绝了：“接了这批学生，怎么也要亲眼看到他们毕业。”

我们顺利进入到高中就读后，老师的女儿带着她南下休养，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渐渐与我们所有人都断了联系。

此间几年光景，我写过许多文章，但始终未曾写过关于周老师的故事，她的事迹如此平凡而又伟大，我真的不知从何写起。前几日又梦回课堂，伴着朗朗书声醒来后的空虚感再次席卷了我全身的每个细胞。

好吧，我不得不承认之前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是虚的，真实原因是因为我对老师是怀着愧疚的。

愧疚于曾经对她的不理解，愧疚于曾经讲过她的坏话，更是愧疚于当年因为怕被人说成矫情造作，而没能在分别前对她说出萦绕在心底的那句话。今天我写在这里，希望千里之外的老师能够收到。

诲尔谆谆，听我藐藐。得遇良师，何其有幸。

编辑/李鹏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