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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一位少女一起看霍克尼的画展

2022-06-20周兰兰

美育 2022年5期
关键词:霍克尼风景画水花

周兰兰

如果你有一个爱画画的朋友,每天早晨画一幅小花送给你,无疑会使你对早晨多了一点期待:今天我的朋友会让我看到什么呢?英国画家大卫·霍克尼就是这么干的,他从2009年开始,每天用iPad画一幅窗台上的小花,然后发给朋友们。当他开始用iPad画画的时候,已经72岁了,但这位画家从不拒绝使用新的媒介来绘画。

霍克尼也喜欢照相,却不是纯粹的照相。他尝试把同一地点多角度拍摄的照片拼贴起来组成一幅作品,从而打破一点透视的规则,展现全景图像,这是他从中国画中得来的灵感。

当他第一次看到中国的卷轴画时,惊叹于可以在一幅长长的画里出现那么多的内容和情景,画家好像一个摄影师,把每一段移动的镜头都放进了画面,是中国画独有的散点透视使观察有了无限可能。而在欧洲,严格的透视法局限了观察和表现,只有毕加索打破了这个规则,在一个平面里画出多个角度的内容。霍克尼的风景画,借鉴了散点透视和立体派的画法,企图打破照相和透视的局限,表现整个路途中的景色。事实上,我们通过观看就是如此,所有目之所及的东西尽收眼底,而不是照片里展现的长方形风景。

绘画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天性,每个小孩都愿意拿起笔来涂鸦。在古老的洞穴壁画中,原始人用有颜色的石块在洞壁上画出动物和狩猎的情景。画画的原始人和看画的原始人一定会一样高兴,前者满足于自己描绘的图像,后者感动于自己的生活经验被生动地记录了下来:哇,这头野猪跟我打到的一样!我们一起打猎的时候真的很惊险,但我们都很勇敢!

我曾经和德国的女中学生卡缇一起看大卫·霍克尼的画展,她是第一次看霍克尼的画,当她突然被大幅的艳丽画作包围时,忍不住惊呼起来:“喔!我被吸引住了!”如果只是看手机图片,不会有这种强烈的感觉,而三米五米或者更大的尺寸,使得气场要强大得多,确实能把人吸进去。

然后我们开始慢慢欣赏,其间的对话颇有趣味。

卡缇很直接地说出她的第一感受:“我从画里看到了野兽派的影子,让我想到马蒂斯。但霍克尼的画看起来很新,是色彩更加单纯的缘故吧,他的风景画很独特。你看这一幅,完全是致敬马蒂斯!”

我说:“不仅是因为色彩单纯,还因为他给你提供了一种新的观看方式。大卫·霍克尼一直很强调观看,如何将世界转化为绘画、让时间凝固、让空间平面化,是画家思考的问题。观看让我們同世界产生联系,画家把他们观看世界的方式用绘画展现出来,绘画让我们睁眼看世界。我很喜欢霍克尼的风景画,因为它们笔调非常轻松,似乎一目了然,实际上却很丰富和耐看。风景画从巴比松画派开始,可以说是已经画得太多了。有人说‘风景画已死,一代一代的画家却在不断推翻这种言论,因为每一代人观看的方式都不同,艺术家总是给人期待。”

卡缇说:“对,这和音乐是一样的,七个音符能变幻出无穷尽的乐曲。”

我说:“是的,有的画家不厌其烦地描绘同一个风景,比如晚年的莫奈,画了无数的睡莲。霍克尼也曾经反复描绘过泳池、约克郡的乡村、大峡谷、树木与落日、田野与黎明。优秀的艺术家让平淡无奇的世界变得复杂、有趣和神秘,他们的画总会让人产生一种第一次见到世界的惊奇。如果你是一个盲人,从没看到过世界的样子,某一天突然有了视力,你会有怎样的感觉?”

卡缇说:“我应该很兴奋很惊讶,我要到处去看,看到什么都觉得美妙。”

我说:“事实上,1820年伦敦的一位外科医生做了这样的实验,他帮一名13岁的男孩摘除了白内障,男孩第一次能看到世界了,那些他以前只能摸到和听到的东西,都真实地展现在眼前,令他恍然大悟。只有绘画不在此列,他起初看到画的时候,以为是一堆斑驳的颜料堆积在一起,过了两个月,才明白那是画。我想说的是,对于视力正常的人来说,画家用他们的画,为我们一次又一次打开世界,让我们恍然大悟,原来世界可以是这个样子的。”

在《艺术家肖像(泳池与两个人像)》前,卡缇说:“很美,太美了,美得不真实了。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呢?一个潜在水里游泳,一个穿戴整齐站在岸上,闭着眼睛或者看着自己的脚,好像在等游泳的人上来,然后跟他说‘你好或者‘再见。闭着眼睛是不想看到游泳的人吗?游泳的人也许不会上岸,而是掉头继续游。”

我说:“画中两个人离得很近,却又似乎不容易真的彼此靠近,岸上和水里意味着某种隔膜。霍克尼碰巧看到一张1966年在好莱坞拍的水下泳者跟男孩盯着地面的照片,这张照片给他带来相当大的震撼,至于具体的原因,图像语言只能意会了,反正就是那张照片激发了他绘画的灵感,在1972年画了这幅画。”6082ADD5-E0B6-4BED-A151-861268587491

卡缇说:“好吧,也许是两人和泳池组合出来的关系使他着迷。如果由我来画这幅画,我会在泳池另一头加上一条狗,我也说不出原因,就是直觉想这么画,我觉得小狗会让这个场景显得不那么孤单,给人些许安慰。其实我从霍克尼的《艺术家肖像(泳池与两个人像)》里看到了孤独,比如这幅《大水花》,构图的平衡感很棒,物体处理得十分简洁,看起来很舒服,尽管色彩温暖亮丽,可大水花溅起的瞬间,我看到了人类的孤独。”

我说:“你知道吗?《艺术家肖像(泳池与两个人像)》拍出了九千多万美元的高价,是在世画家作品的最高价。”

卡缇撇撇嘴说:“我不觉得人应该花那么多钱去买一幅画,这个价钱和画本身没有关系。他的画很动人,给人深层次的触动,但是不值九千多万。霍克尼是英国人吗?怎么看起来不太像英国人?”

我说:“他是英国人,但在美国加州生活的时间很长,他尤其喜欢加州的阳光和泳池。在英国,由于气候原因,户外泳池很少,在加州则是很多家庭都有泳池;英国阴天多,加州阳光多。霍克尼的服饰穿搭和居家风格,被时尚界赞颂和效仿,他喜欢穿英国式的服装,颜色却很美国,尤其喜欢耀眼的对比色,比如传统的格子西服搭配一红一绿两只不同颜色的袜子。”

卡缇说:“看起来霍克尼想成为加州的代言人,他的色彩真是阳光灿烂。我觉得他的画不是很先锋,刚好够到可以被同时代的人欣赏。太先锋的画,起码要等一百年后才能被人欣赏。”

我说:“是的,印象派和野兽派都是一百多年前的先锋画派,我们当代人看得津津有味,喜欢得很。霍克尼并不在意风格问题。他认同另一位英国画家培根的观点,要为写实绘画寻找新的方法,抽象画没有出路,就连波洛克的画都是死胡同。美国批评家格林伯格说:‘时至今日已不可能去画一张脸了。美国抽象表现主义画家德库宁的回答是:‘正因为如此,不画脸是不可能的。我觉得人天生喜欢画画和看画,其中最具魅力的就是人脸。”

卡缇说:“批评家说话那么极端,一会儿说风景画死了,一会儿说肖像画死了。”

我说:“不用在意批评家说了什么,你看画是完全个人的感受,艺术家的创作总是超前于时代的,批评家也经常批评那些超前的创造。比如印象派绘画刚刚出现的时候,就被说成是‘一片模模糊糊的印象,却无意间为其冠以了一个好名字。”

卡缇说:“霍克尼还画了那么多肖像画,我最喜欢他的两人组合画,能看得出故事,有普遍意义。单独的肖像画我不太能体会,大概都是和画家本人有关的人,他们之间的关系,只对他们有意义。”

我说:“我跟你感觉差不多,霍克尼很厉害的一点是能够表现出人物关系中带有戏剧性的一面。他的单人肖像画全部是写生,模特每天要在椅子上坐七个小时,因为时间漫长,绘画对象的表情会逐渐沉淀,进入完全不同于平常的状态,画家反复无数次的观察和描绘,成为他们之间一次独特而细腻的交流,这确实对他们更有意义。在同一场景下,画出人物各自的肤色、表情、衣饰、坐姿,我们看到的是画家对色彩的微妙处理和精准的笔法,以及人的无穷多样性。你知道吗?霍克尼和弗洛伊德是同时代的画家。”

卡缇说:“就是那个把英国女王画得很丑的卢西安·迈克尔·弗洛伊德啊?他画的人虽然丑,特别是肥胖的人,但是不俗气,丑得真实,不,比真实还要真实。他画的人好像是某种被饲养的动物。”

我说:“你的评价不错,他笔下的人都不漂亮,很多人认为弗洛伊德笔下的人物是病态的。霍克尼和弗洛伊德是好朋友,而且都得到了英国女王发的‘功绩勋章。他们互相画肖像,弗洛伊德画霍克尼用了120个小时,霍克尼画弗洛伊德只花了4个小时。”

卡缇说:“我觉得看霍克尼的画更轻松一些,也许和我的年龄有关。弗洛伊德画得更多的是人的消极面,而霍克尼的人物画感觉是微妙和温柔的。我最喜欢《大水花》,水花溅起来至多一秒两秒钟,画起来却需要长得多的时间,霍克尼在描绘水花的时候,脑子里会不会一直响着水花溅起时的声音?一遍一遍响起,一遍一遍归于沉寂……”

我之所以喜欢和年轻人一起看展,就是想听到一些单纯和新鲜的言论,不被任何評论所影响。当你怀着好奇心去看艺术展时,就仿佛开启一场有趣的旅行,看得越多,旅行的经验越充足。那些智慧的、有趣的灵魂,为我们创造出了一个奇妙的世界,我们为什么不去看看呢?6082ADD5-E0B6-4BED-A151-8612685874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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