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风霁月云海乐 岁月不居天酬勤
2022-06-20李成丽
李成丽
就语言的交流表述而言,方言土语最具地方特色,它是一个地方民俗文化的生动名片,尤其身居他乡同为异乡客的时候,离乡的游子听到彼此的乡音,更是可以瞬间拉近彼此的距离,并激发出各自的汪汪泪目。在这表面的状态之下,实际上,它可能还是一个区域民族性格和当地历史文化的沉淀,可能还是艺术传承的基因和密码。但同时,方言土语因彼此地域性的巨大差异,造成了在他乡异域沟通的极大困难,也正因此,国内普通话快速的普及,国际上英语等标准化语言得以盛行。当然在这盛行的背后,是每天每个时刻都有区域性语言消失的现象发生。今天,我们在享受标准化语言带来便利的同时,也不能忽视这样的事实:各自所属的方言地域性标签迅速消退,更多的普通民众成为了同一性大方位区间的所谓“本地人”。一言以蔽之,千姿百态的语言类型不复存在,由语言承载的千姿百态的各种民俗形式也不复存在,所以也才有了“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提法和大面积推广,有了“口头艺术传承”的学科。对于艺术创作而言,我们追求的是区别于同类别或异类别之后无可取代的“独特性”,即个体特性或特质,尤其是在多媒体、自媒体、立体形象展示平台迅速发展与普及的今天,艺术作品所体现的“独特性”就更显重要。在这种概念引导的前提下,我以为,一部作品如果能够在不影响更大范围受众接受的同时,能够在展现自我作品“独特性”的条件下,通过作品充分反映出时代前行的足迹,充分展示出所属艺术类别的语言韵味之美,充分折射出人性之光芒,引发受众进行反思反省,并能够在剧场引发演员与观众的互动与共振,产生“同频”效应,那么,这部作品将会是海量作品中的佼佼者。同样,以这样的概念判定,我认为:《合浪浪许家》就是这样一部优秀的方言话剧作品。我们从如下3个方面分析。
法国文豪雨果在论述戏剧的地方色彩和时代气息时说:“地方色彩不该在戏剧的表面,而该在作品的内部,甚至作品的中心,它生动而均匀、自然而然由内而形之外,可以说是流布到戏剧的各部分,正像树液从根部一直输送到树叶的尖端一样。戏剧应弥漫着时代气息,像弥漫着空气一样,使人只要一进去或者一出来就感到时代和气氛都变了”(《克伦威尔·序》)。《合浪浪许家》通过反映修车师傅许有福的生活变迁,以及通过他所折射出的他的家庭的悲喜故事,集中展示了改革开放40年来,身处于城市平民阶层的普通小人物的生活情态,反映了我们这个时代的巨大变化,完全吻合并体现了“小切口、大情怀”的创作思路,展示了时代发展、人民幸福的宏大主题。特定时代的“道具”——自行车,仿佛沉淀已久的民俗一样,既衬托起了许有福的身份和性格,也交待清了故事的年代背景,更串联起了这个“合浪浪”(太原古城胡同)的戏剧叙述链条。
正因为作者将主人公定位在我们所熟悉的,两手沾满油渍,十字街头低头忙碌,正在补胎或拧螺丝、换零件的修车工人身份上,所以我们(也是观众)瞬间有了个人的参与感和亲历感,有了心理上的共鸣,有了联想性的亲切——这个人物是我们身边的人物,这位许有福师傅,他像不像你我的父亲或叔父?抑或像你我的祖父辈?在自行车作为家庭生活中唯一交通工具的时代,靠着这个当时社会上最为普通的手艺,维持着两儿一女的基本生活和求学上进。他的妻子因病早故,他又当爹爹又当妈妈拉扯着孩子,甚至不敢再娶妻;他是底层市民,靠辛苦赚钱,靠节俭积累,攒下的毛票收藏在裤子的腰带里,但却能够在大儿子赴南方创业遇到困难时,接济几十万元……。一号角色这份职业的设计,既说明了主人公在太原“合浪浪”(胡同)的阶层角色,又将过去时代标志性手工业修理的职业给予了亮相,虽然这一职业目前已有所衰微,但却是20世纪人们脑海中的清晰记忆;还有许家养的小鹦鹉,也将那个时代流行于市民中的宠物——一种准风俗的情景给予了展示。总体上看,舞台上的这些人物和生活,就是对我们所生活的那个年代的回望,舞台上设计的每一个小人物、每一个小动作,或者一句话、一个眼神儿,都会勾起了我们生命中曾经出现的那个人、那些事、那段情、那个老房子、那片老建筑、那篇曲艺段子、那个戏曲声腔、那一声沿街叫卖……看完全剧,人们会感叹,一个修自行车的工人,通过自己的勤劳和节俭,也能在这个时代找到自己的生活发展道路,也能过上了好日子,那么,现实中的我们,有幸处于国泰民安中的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去奋斗和拼搏,有什么理由不去争当新时代向前发展的正效因子。而亦悲亦喜、亦笑亦哭的表演以及沉淀于其中的生活的沧桑感,不也正是本剧的艺术魅力所在吗?
《合浪浪许家》是一部由太原莲花落串场的作品,在这部作品的现场演出中,太原方言的语言表达形式强化了本地观众和熟悉太原方言观众的认同感和参与度,通过方言的使用,也使得作品准确传递出了区域性传统文化的意蕴之美,迅速巩固了自我的受众群体,同时把太原古城的风俗和一些地标建筑,用方言的形式,向現场的观众罗列和展示。这也让我想起古代罗马戏剧理论家贺拉斯所说:“我劝告已经懂得写什么的作家到生活中,到风俗的习惯中去寻找模型,从那里汲取活生生的语言吧”。(《诗艺》)在本剧中,主要演员对舞台上活生生的太原方言的驾驭,使我们在现场强烈地感受到:这个方言剧,是演员由内心生发出的对“母语”的自然流露,而非一般意义上演员加工出来的台词,这种感觉或许就是迅捷消除与观众距离感的根由,也使我思考起这样一个问题:柴京云导演运用曲艺的手段,使演员与观众的距离迅速拉近,避免了一般话剧形式的铺陈,也使得这部曲艺方言剧,天然地使当地观众产生了对本剧的亲近感。
当然,在一片赞扬声当中,也有个别专家提出了:本剧主人公的太原方言表达,是否会影响该剧向更大范围、更高层级的推广?我个人认为,对于太原方言而言,它是一种有着强烈个体特色的地方性语言,是“晋方言”覆盖区的龙头语言形式,但同时它的发音和表述,除了一些个别特定称谓或者专有名词外,一般性的交流是没有障碍的——再确切地说,由柴京海饰演的《合浪浪许家》的主人公许有福,他所运用的太原话,其实是在基本符合汉语拼音基础上的太原话,所以本剧在保持自我特色的同时进行更大范围推广也是完全可行的。如果为了所谓的推广而舍弃了方言的使用,那么,这部剧的特色将不再鲜明,因方言表述在剧中产生的特殊效果也将不复存在,随之现场演出效果也将大打折扣,也就是说,可能会失去人们所期待的那种语言的味道,那种民俗的沉淀,甚至是那种乡愁的怀旧和思绪,最终可能失去一种文化的色彩。
坦率而言,通过一部作品,要留住一种方言,或许是大话,但通过一部生动的作品,让人们加深对方言的记忆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通过《合浪浪许家》,人们感受到了“晋语”,感受到了太原方言,感受到了忻州市五台县的土语。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会说太原方言或其他地方性语言的人,将越来越稀少,那么,用方言创作的作品将更能凸显其价值。假以时日,若10年之后,当我们再回头观望时,《合浪浪许家》,是不是会成为历史的独特回忆呢?
喜剧是极难导演的艺术形式,从某种程度上看,让观众笑比让观众哭更艰难。而在这其中,喜剧导演掌握戏剧节奏的能力——业界行话说所谓“掌握火候”的能力——考验着导演的素质,事实上也几乎考验着导演毕生的艺术积累。本剧的总导演是柴京云,他与兄弟柴京海是曲艺界公认的黄金搭档,但在本剧中,兄弟俩则一为导演一为主演。宏观地说,柴京云执导的《合浪浪许家》,确实体现了他对“独一性”特色分寸感的把握,体现了他对戏剧节奏的掌控能力。事实上在大家听说他要执导大型喜剧时,特别是要执导以太原话为主的大型喜剧时,人们是为他捏着一把汗的。虽说我们对他的艺术创作能力并不抱怀疑,但从柴京云过去的创作经历看,他编导的大同数来宝《工钱》《隔辈亲》《望子成龙》等,都是小型曲艺作品,而且是以大同话为主的小型曲艺作品——《合浪浪许家》作为一部大型喜剧而且是以太原话表演的大型喜剧,当然对他的宏观把握能力给予了考验。令人惊喜的是,我们看到,柴京云导演不仅顺利地通过了考验,甚至在许多方面更出色地超越了小型节目的局限,显示了他作为导演的天赋。同时我们也想到,相对于多年从事大同数来宝创作与表演的经历,或者简单的抖包袱聊段子就可以逗笑观众的经历,本剧中,“二柴兄弟”的默契配合可能也是柴京云作为导演成功的秘密武器——主演配合导演,可能克服了不少语言转换和二三度创作的困难。可以这样说,《合浪浪许家》,唤醒了“二柴”全部的人生积累,为观众表达了一种饱含深意的微笑,更多时候甚至是笑意散去,再引发心头的淡淡哀伤——这种情境,更需要编导为人物命运设置自我的镜像对照。而这,或许就是导演与演员们对本体艺术“独一性”特色分寸感把握能力的体现,能做到这一点很难,尤其是对于驾驭这样一部挑战自我专业领域的作品,一定是他们人生积淀和艺术积淀后的厚积薄发。说到这里,我们也希望,积累与沉淀了几十年的“柴氏兄弟”文艺品牌,能够在山西文艺创作振兴的大潮中树起一座标杆——一个人才就是一项事业,两个人才就是一个品牌。有可能,兄弟二人亲密合作几十年创造喜剧的品牌,也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和容易。如何使“柴氏兄弟”文艺品牌在省城立足、扩大、弘扬,使这两位喜剧的奇才发挥更大作用,使山西地域文化的深厚底蕴有更精彩的表现,既应当是柴氏兄弟的现实思考,也应当成为文化管理者的责任所在。
令人惊喜的还有,柴京云、柴京海的爱徒王名乐创作才能的崭露头角,二十几岁的毛头小伙驾驭了如此跨度的题材,而且取得了意料之外的成功。我们设想,假以时日,依照目前的進步速度,谁都无法预料这位年轻编剧兼演员的未来前途。我们当然希望、盼望,在这片古老的黄土地上,王名乐能够像前辈老师一样,扛起山西曲艺乃至山西话剧振兴的大旗——“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还需要充分肯定的是,除柴京海的精彩表演以外,其他演员的表演也令人赞赏。说五台方言的老王和说山东方言的小伙,以及主人公许有福的女儿、儿媳等角色,均表演不愠不火,轻松自然,以自己的本分和本色,为本剧的喜剧色彩增色不少,圆满地完成了自己的角色任务。总之,这个表演班底的珠联璧合,为本剧立下了三度创作的成功基础,每一个人物表演的鲜活,都能够给观众留下较深的印象,这是非常不容易的。总之,在2021年疫情肆虐的时候,在山西舞台看到这样一部剧目,堪称幸事、奇事。衷心希望这个创作团队、这个演出班底,在以后的日子,再接再厉推出更加厚实、在艺术舞台上产生巨大影响力的新作!
(作者:山西省文化和旅游厅艺委会委员,山西省艺术研究院戏剧曲艺研究所所长、研究员)
(责任编辑/邓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