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
2022-06-20于诺
于诺
祖父是一位雕刻家。
孩提时代,祖父就足以撑起我对整个童年的念想。那时我们住在离龙山集10里远的一个小村子里,村子里人家很少,稀疏地散落在平原上,像是两棵树上的鸟巢,离得很近,但又仿佛很远。小村子周围有一圈杨树,印象中总是鲜绿鲜绿的,一到夏天,杨絮就乘着风像波浪一般在空气中晃荡。
这个时候,是我最快活的时候了。祖父会开着三轮车,车上装着几个木盒和我,到镇上送雕像。回来时往往会给我从刘麻子那儿买上两串糖葫芦,从汇福记里买一盒绿豆糕,我们说说笑笑着回家,祖父面对镇艺术馆馆长的严肃认真一扫而空,只剩笑逐颜开。那时,我觉得祖父和我之间没有一丁点儿距离。
跳下车,我迫不及待地跑进祖父的房间,房间无人,我会心笑笑,径直去往阁楼——祖父工作的地方。
我蹑手蹑脚地推开门,本想喊出的欢喜却戛然而止于喉中……
眼前的祖父好陌生啊!我怔怔地看着他,明明相隔两臂距离,却如千山般遥远。阁楼内,祖父正襟危坐在椅子上,袖口挽到臂弯,小臂紧绷,甚至看得见青筋,他专注地看着眼前的作品,目光如炬,眼神锐利,西窗射入的阳光攀附在他斑白的双鬓上,晕染出片片枫叶般的辉煌。他仿佛一座青山、一方河畔,厚重,沉淀,却又清晰、明亮。他的眼珠不时颤动一下,进而迸发出更炽热的情感,这情感的载体,便是那洁白如玉的作品。空气中浮游的尘埃把这10平方米的空间描得如画如诗,我哑然。
祖父握着一把雕刻刀,时而紧紧攥住,时而放松,光滑的刀面反射着夕阳的光辉,映射在祖父身后的墙壁上,形成一道金色的光带。祖父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壮烈赴死的气息,一股仿佛为了他的雕刻能够献上一切——他的生命、他的自由、他的世界——的绝望,但在这散发着淡金色光芒的绝望中,外壳却又寸寸碎裂,一道道锋利的银白色光芒迸射,我的灵魂颤栗着。我感到陌生,甚至恐惧。
祖父好像注意到了我,他略微侧了侧头,上一秒的绝望仿佛错觉般消失,我吞了吞口水:“爷爷……”祖父神态自如地朝我笑笑,刚才那远隔万水千山的距离消失殆尽,他指了指面前的头像:“我在为一位战士塑形……”我呼出一口气,仔细端详着,头像有着金色的光晕,落日为他染上鲜血般的赭红,战士眉目英挺,目光坚毅,斗志昂扬,栩栩如生。
我惊讶地看着头像,祖父望向我:“还差最后一步,想不想试试?”我犹豫着:“可是我不会……”“没事,我教你。”祖父把雕刻刀放进我的手心,宽厚温暖的手掌包裹住我生硬的手指,雕刻刀在战士的头像上缓缓滑动,仿佛一步未添,又仿佛万步俱备。祖父说:“雕刻家雕人物,最重要的就是经历人物的一生,这就是雕刻家的一生。”我侧头看着祖父,祖父只是望着战士,眼底有什么喷薄欲出,湿湿的。
我想,祖父也是战士。那一刻,我们之间真正没有了距离。
有人说:“当雕刻者刻下第一刀时,他也许正是青丝满头、意气风发的少年,完成最后一刀时,他或许已经变成动作迟缓、两鬓斑白的老者——实际上,衣带渐宽终不悔,他雕刻的不是物品,而是岁月……”
我和祖父间的距离,不是糖葫芦的第一个到第七个,不是绿豆糕的第一格到第八格,而是夕阳西下,大手握小手,小手握刻刀,刻刀雕岁月,岁月无距离。
(指导老师:李建新)
一点就通:
对比手法突感情,细节描写显形象
小作者写的这篇文,无论是思想性还是艺术性都很高。构思巧妙,环境描写部分可以看出作者文笔的深厚,从与祖父间的“距离”入手,文中多处运用了对比的手法,祖父和孩提时代的我相处时的欢声笑语以及祖父工作时的严肅认真与我距离的“疏远”,让作者感到陌生。另外这篇文章多次运用了细节描写,作者对祖父这一人物形象性格特点都包含在描写中。结尾部分拔高了整个文章的精神高度,祖父这一形象跃然纸上,他雕刻的不是物品,而是岁月。当他把原始平凡的材料转化成匠心独具的艺术品时,他也将一种惊天动地的美雕刻进了永垂不朽的岁月。他的世界,不狭窄、不黑暗,相反,明深入亮如阳光、辽阔如宇宙……结尾部分再次点题“距离”,让读者看到他与祖父浓浓的祖孙情以及雕刻传承岁月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