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福东:跨时空的影像叙事
2022-06-20张于惠子
张于惠子
艺术家杨福东的影像作品《愚公移山》灵感源自中国古老的传说。在视觉层面,杨福东受感于中国画大师徐悲鸿(1895-1953)在20世纪40年代初创作的水墨作品,使《愚公移山》在某个光影瞬间还原了作品画面的内容,同时呈现出徐悲鸿画作中所蕴含和倾注的隐忍精神。影片重新解读了这则有关毅力和信念的中国神话传说,将我们自幼熟知的古老故事与现代精神融合、碰撞,试图引发新的思考。“愚公移山”精神比喻坚持不懈地改造自然和坚定不移的斗争。然而对于任何寓言故事而言—尤其是那些古代的、带有神话色彩的—盖棺论定的解释总是更像刻舟求剑。时代变迁会给古老的寓言带来年代错位般的消解,就仿佛它们不再是凝结的固态,如同电影里被冰冻住的榔头,而变得流动、柔软、可塑,甚至开放而不确定,适用于各式解读。母亲的精神同样是这部作品的核心,这一角色由知名演员万茜倾情演绎。
古老的故事很难通过视觉语言进行表述,如何才能表达清楚?怎样才能跨越时间和空间的距离?在《愚公移山》中,杨福东给出了完美的答案。回归自然主义的单色基调,是杨福东作品的标志性特点,在其过往作品如《雀村往东》(2007)和《青·麒麟》(2008)的独特场景中可见一斑。《青·麒麟》反思了采石场工人的劳动以及随之而来的环境问题,《愚公移山》则是在一个自我封闭的世界中继续探讨人类无休止的劳作。因此,《愚公移山》出色地完成了杨福东为自己设置的挑战。为了将个人特色融入其中,他创作出又一个令人感动的优秀影像作品,既沉重又尖锐。
杨福东的影像作品《愚公移山》并不急于揭晓自我版本的解读,而是着力于维护模糊感和开放性,为在当下重新理解这一传统故事提供极具个人风格的视野及语境。在这部长约46分钟的作品近结尾处,七位力士青年脱下西装革履,与愚公、母亲与两个孩子在绍兴一座采石场里搭建的人工布景的仙境中热火朝天地劳作,背景中有假的大象和真的牛—这一场景逼真地复刻并还原了徐悲鸿1940年创作的《愚公移山图》,即杨福东这一作品的灵感来源。由此,杨福东将徐悲鸿静态的彩墨画转化为动态的黑白影像,一幅真正的山水“活画”(tableau vivant),而整部电影不啻重构这幅“活画”时各种人物的“前史”。当然,美学趣味上的近似并不意味着对主题的简单转运—徐悲鸿的画创作于抗日战争及印度民主独立时期,带有劝世的意图;而杨福东的“活画”则发生在时间不甚确定、地点模糊的现当代,没有明确的意旨,与寓言故事原型相比也有诸多不同。
首先,不同于寓言的全知视角,杨福东借由母亲这一承上启下的角色展开叙事:不但镜头始于母亲与两个孩子在卧室的场景,终于七位力士青年在母亲身后一一离开,电影也始终围绕母亲的角色展开。内心独白赋予了角色心理深度,整个故事的语境变得更具体。在与世隔绝的“移山乌托邦”现场,日常生活的倦怠感,日复一日地雨,等待一场台风的降临,丈夫的缺席及内心情绪的暗涌皆变得清晰可感。
同时,杨福东将原寓言中的“智叟”置换为七位外形及性格有差异,但又具有某种共性的知识分子群体。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的闯入者,他们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拎着公文包,就好像“竹林七贤”走进了另一部电影;而某些动作的同步则让人想起《后房—嘿,天亮了》里两两行动的人们。片中唯一的一段对话发生在这些青年之间:“你的脸色很不好。”“睡不着。”“又开始胡思乱想了。”“手怎么了?”“一个意外,差点把命丢了。”“还是尽量保持清醒吧。”“清醒?我看是过于清醒了。”这段语焉不详的对话暗示了“七贤”的现实处境,也为结局的换衣劳作—换衣不啻“身份转换”的隐喻—埋下伏笔。在这儿,没有智叟与愚公的思想交锋:愚公早已年迈而疯癫,智叟们则更像参加了一场“下乡学愚公”的Cosplay活动,甚至这一切有可能只是一场惊梦。
時间在《愚公移山》里同样变幻不定。万茜扮演的母亲有时一身农妇素装,有时则一袭旗袍。在有些镜头里,山外的城镇隐约可“山被风磨平了一寸,对于天上的神仙来说,只是瞬间的事情”,母亲的这句独白或许是全片时间观的缩影:从历史的宏观视角来看,几十年或许不过一瞬;而一部电影,与浓缩了时间的一帧—或如徐悲鸿那张经典的画—并无分别。可以将整部电影视为另一个不确定的愚公移山故事的开始—它将发生在每一个观众的脑海里。而寓言,总是在寓意无法被明确归纳为一句话时,才最有魅力。
杨福东的影像艺术作品《愚公移山》在南池子美术馆新展“文与匠”中对外公开放映。除影片外,现场还展出了包括剧照和电影拍摄现场照片在内的平面影像,本次展览由崔灿灿策划,共展出包括雕塑、装置、影像以及架上绘画近20件作品。本次展览将持续到2022年7月9日。影片的放映空间仿照了中国古代戏院的形式,保留原有建筑的特色,和片中唯美和怀旧色调的中国古典神话故事所匹配。观众进场后,犹如置于一个明清时期的戏院,一部黑白影像,一组老式的清代桌几,在暗暗的幽光下,窗外朦朦胧胧的可以看见庭院里的景象,春天的风和古老的故事交汇相融,人们在其中穿越历史,忘却时代和所处的世界。
这件影像作品与这座庭院之间,亦有着一层“意会”的关系。窗外的城市经历了几个世纪的变迁,而屋内的景致却像是定格于明清时代的瞬间。一部源于遥远历史的作品,一个有着数千年流传的寓言,一个用现代精神完成的古代庭院,在我们日常的生活中,意味着什么?它是一次都市生活的意外,还是我们往复循环、苦苦思索的旧梦?我们又将如何看待片中在山里生活的母亲,有些神经质的愚公,代表着希望去往下一段旅程中的都市人,各自所处的时空和最终交汇在同一场景中的劳作?于是,愚公如匠人一般的执念和持之以恒的劳动,在如今乏味和平庸的生活中,再次成为一则神话,成了匠人精神的写照。他们终其一生,缓慢、沉思和独处的岁月,日复一日的劳动,延续数百代的信念,在诗意沉默的影像中恍然如梦,化作展览的尾声。
杨福东
1971年生于北京。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油画系。中国最重要的当代艺术家之一。从20世纪90年代末起,杨福东就开始从事影像作品的创作。无论是摄影、绘画、电影还是装置,均以多重的文化透视、交错的时空体验形成独特的文化视觉诠释。
杨福东凭借其极具个人风格的电影及录像装置作品在全球多家美术馆以及重要艺术机构举行多场展览,泰国双年展·呵叻(2021);苏州博物馆(2019),纽约古根海姆博物馆(2017);巴黎路易威登基金会(2016);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2013);利物浦泰特美术馆(2007);伦敦泰特现代美术馆(2004);巴黎蓬皮杜艺术中心(2003)等。他也参展了第12届里昂双年展(2013);第11届沙迦双年展(2013);第十七届悉尼双年展(2010);第52届威尼斯国际艺术双年展(2007);第五届亚太当代艺术三年展(2006);利物浦双年展(2004);第50届威尼斯国际艺术双年展(2003);第11届卡塞尔文献展(2002);第四届上海双年展(2002);第7届伊斯坦布尔双年展(2001)等。
同時,在国际著名的艺术机构和画廊举办个展有杨福东的个展包括“无限的山峰”,香格纳画廊,上海(2020);“明日早朝”,龙美术馆(西岸馆),上海(2018);“愚公移山”,2016,上海摄影艺术中心,上海(2016);“南辕北辙:杨福东作品展”,余德耀美术馆,上海(2015);“我感受到的光”,SALT户外影像装置,桑霍尔恩岛,挪威(2014);“杨福东:陌生天堂”,苏黎世美术馆,瑞士(2013);“断章取义”,杨福东作品展,OCT当代艺术中心,上海(2012);“八月的二分之一”,杨福东个展,PARASOL UNIT当代艺术中心,伦敦,英国(2011);“杨福东:竹林七贤和其他故事”,国家当代艺术博物馆,雅典,希腊(2010);“离信之雾”,杨福东个展,证大现代艺术馆,上海(2009);“杨福东:将军的微笑”,原美术馆,东京,日本(2008);“别担心,明天会更好”,维也纳美术馆,比沃利城堡当代美术馆,都灵,意大利(2005);“五部电影”,文艺复兴协会,芝加哥,美国(2004)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