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物整理师西卡：为了留住爱的记忆

依江宁

当我们离开这个世界时，谁是为我们处理遗物的人？谁来照顾我们珍视的作品、账号、书籍，甚至玩偶？90后女孩西卡以成为遗物整理师为志，试图填补这个存在于逝者、生者以及遗产管理人之间的空白。

从广告人到遗物整理师

西卡本名叫王泽宇，但认识她的人更习惯叫她的英文名“西卡”。

1990年，西卡出生在华北油田的一个普通的职工家庭里，高中毕业后，她被成功保送到上海外国语大学。2012年大学毕业，她留在上海，进入一家知名会计师事务所当税务师，第二年她又跨行转向了广告业，成为了互联网大厂的一名广告人。

加班、熬夜，工作的忙碌，让西卡的身体开始吃不消。2018年她上了手术台，面临失明的风险。那段时间，她疯狂地看书、看纪录片，迫切想了解生命的意义。也是在那之后，她决心辞去广告业的工作，决定做一份切切实实用自己的双手影响到别人的工作，哪怕只能做到一点点。

日本整理专家近藤麻理惠所著《怦然心动的人生整理魔法》，让西卡也“怦然心动”。通过整理物件，重启人生，让人们过上更幸福的生活，这与西卡对生命质量的关注和对职业发展的需求相符，并且，爱改造房间的她，觉得自己对此或许有些天分。

心动就行动。西卡开始自学，参加培训、接触同行、做调研，紧张工作之余，利用周末和休息时间，免费给客户做上门整理……一晃半年过去了，2019年初，她赴美参加近藤麻理惠的咨询师研讨会，通过考核，成为中国地区第二位近藤麻理惠官方注册的整理咨询师。之后，她一鼓作气创业，成立自己的整理团队。

家人和朋友都不明白，有份体面工作的西卡，为什么非要折腾着做一份前景不明、收入未知，甚至都还不被视为职业的职业。

当家居整理的口碑慢慢建立起来后，她开始琢磨着把“整理”和自己关心的“大命题”结合起來，做遗物整理。为此，她向律师、公证员求教意定监护、遗产管理的内容，参与“死亡咖啡馆”的讨论，有时还往墓地跑，拜访殡葬业的从业者。

事实上，那段时间她四处碰壁。

2020年4月，新冠肺炎疫情在全世界蔓延肆虐。一篇名为《武汉遗物》的文章刷爆网络。这篇文章描述了5位市民因新冠肺炎疫情突然去世的经过，记录了他们留下的遗物带给家人的哀痛和思念：手写的五线谱、乘车卡、手机、奖杯、艾草……

西卡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到武汉去，帮助这些失去亲人的家庭整理遗物。

这是一个大胆到疯狂的念头：她从没去过武汉，也没有武汉的朋友，甚至不知道能不能进入这座被疫情围困的城市，更不用说，如何找到这些失去亲人的家庭，说服他们接受服务。

但西卡还是行动了。武汉解封后，她瞒着家人带了一身防护服去了这座陌生的城市。临行前，她以录音的形式向一位至交好友留下口头遗嘱，以防万一。

到武汉后，听她说明来意，很多朋友和陌生人自愿加入，帮她联系近百位遗属，但遭到各式各样的拒绝。最终，有3个家庭同意西卡为他们的亲人做遗物整理工作。

整理生活，整理生命

到武汉整理遗物时，西卡被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打动。报道里说他感染新冠肺炎后，还随身带着曲谱进了病房。西卡猜想他一定是热爱生活的人，当她真的走进老人的家里，才发现老人会萨克斯、大号、小号等乐器，老人的梦想是在小区里组建一支乐队。

在另一位逝去的老先生的房间里，西卡发现一张用过的巧克力包装纸，在纸张的一面，清晰地写着“某某的遗物”，那个名字是老先生早已故去的妻子。西卡发现，老先生保留了妻子的许多遗物，同样做了标注，这张纸包装的大概是他妻子生前很喜欢吃的品牌巧克力。

这次整理的过程被媒体拍成纪录片《我在武汉整理遗物》，纪录片打动了许多人。西卡也把遗物整理写进了自己的业务介绍：“怀着敬意而非处理垃圾的态度，将物品分类装箱，标注说明，清理并还原一个新的房间。”

2021年7月，上海一家公证处联系西卡进行“遗物清点”工作。所谓的“遗物清点”工作，主要是基于民法典中确立的“遗产管理人制度”，遗产管理人基本职责包括清理遗产并制作遗产清单、向继承人报告遗产情况等。现实中的遗产管理人，比如律师、公证人员、居委会等，并不具备快速清点的技能。

在这个案子里，逝者是87岁的漆先生，没有儿女，生前通过“遗赠扶养协议”将自己的房产留给照顾他的护工。公证员执行遗产继承手续时，需要做遗物清点工作，于是找到西卡协助。

漆先生的家讲述着他过去的生活。地板和柜子有些老旧，家里还存放着早年的饭票、邮票、水煤电账单。整理的重头在书房，需要查看所有记有文字的物品，西卡目测，这里至少有上千本书。她在成捆的书籍和纸张堆中、书的夹缝里，发现了大量书信。这些书信都来自于同一人——漆先生的弟弟。在弟弟的来信中，大家发现漆先生还有一个孩子活在人世间。这个孩子叫小明，患有孤独症，被送至福利院。信中的孩子，如今已经三十多岁，一切安好。

西卡突然想为小明做点什么。她马上行动起来，与漆先生的继承人商量，能否将两位老人的信件展出。敲定后，她又联系策展人、志愿者，编写《生前整理笔记本》，连同漆先生的书籍、两位老人来往书信的扫描图，一起放到展厅售卖，售卖所获专门用于志愿者对小明的探望。

2021年底，北京的一家基金会为小明建立了专项基金。探望小组的志愿者们为小明送去绘本、纸和笔，并且教他学会写字。

跨越时空的对话

西卡将遗物整理分为两类，像漆先生那样需要走公证或法律流程的，要很严谨、详细地一一登记清楚。如果是情感寄托类的遗物整理，她会花大量时间和委托人沟通，一件一件确定遗物的处理方式，尤其是照片、日记、信件等存有过往记忆的物品。

西卡将遗物整理比作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遗物会“说话”，但很多人只将财产视作遗物，其他东西匆匆烧掉。其实，这些物品中，藏着主人的影子与他们留下的最后讯息：为什么有些老照片被尤为仔细地珍藏？为什么生前每个亲友给的红包都被标上名字，放进铁盒子，保存得那么好？为什么有老人将妻子的灵堂物品全部包进塑料袋，写上“亲爱的，走好”，却又把这些东西摆在容易拿取的位置？

整理遗物是为了让活着的人更好地活着，它能够给生者带来一些可能，让他们更了解逝者，同时反思自己的生活。西卡认为，物品中承载着人与人之间情感的流动，遗物整理的意义之一，正是传达这种流动。

遗物整理师的工作也影响了西卡与亲人的相处，她开始问家里老人一些过去没问过的问题，了解他们小时候、年轻时候的事，这是她以前没有耐心去做的事。

有一次，西卡进入韩剧《我是遗物整理师》的讨论区，看见有人在问中国有没有这个职业，从网友们的讨论里，西卡汲取到了能量。“时代真的在进步。这两年，我看到了更多希望，接触到很多心态更开放的年轻人，也遇到过思想先进、主动提出做生前整理的老人。也许时机真的要到了。”

在讨论帖子里，西卡回复网友们的关注：“就算再小众、再‘叛逆’的职业，只要它能帮到人，哪怕只有0.00001%的同胞需要我们——他们可能是孤独老人、独居的年轻人、残障孩子的父母、无助的房东——我们也有坚持下去的意义。”

（编辑  张建  44571822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