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合组织区域经济合作:驱动力、阻碍因素与路径选择
2022-06-16高焓迅
摘要:上合组织成立20多年来,在国情、国力、资源禀赋、经济结构等差异明显的成员国之间实现了和谐相处、互利共赢,互联互通稳步推进、经贸合作提质升级。其驱动因素是成员国对维护地区繁荣稳定的共同诉求,区域经济合作制度化安排的日臻完善,以及创始大国的共同引领。同时,因优先合作方向不明、机制设计不足、与其他国际经济合作机制重叠等因素,上合组织经济合作也面临重视程度不高、规制标准不统一、便利化水平较低等突出问题。本文分析认为,价值认知、制度化和地缘政治是影响上合组织经济合作的重要变量。展望未来,上合组织加强经济合作需要明确经济合作的基本定位,确立优先发展方向和目标,构建符合共同利益的制度安排,强化中俄“双引擎”作用。
关键词:上合组织 上海精神 区域经济合作 规制对接
作者简介:高焓迅,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上海合作组织(以下简称“上合组织”)是在“上海五国”元首会晤机制基础上建立起来的。1996年,中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等五国为解决边界问题设立了“上海五国”元首会晤机制。在1998年的阿拉木图“上海五国”元首会议上,议题首次突破安全合作框架,增设了交通运输和经济领域合作。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所民族与宗教研究中心:《上海合作组织——新安全观与新机制》,时事出版社,2002年,第272~274页。2001年6月,上合组织正式成立,“利用各成员国之间在经贸领域互利合作的巨大潜力和广泛机遇,努力促进各成员国之间双边和多边合作的进一步发展以及合作的多元化”被写入《上海合作组织成立宣言》中。
资料来源: 《“上海合作组织”成立宣言》,中国政府网,http://www.gov.cn/gongbao/content/2001/content_60959.htm。在2018年的上合青岛峰会上,习近平主席提出,要提倡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发展观,实现各国经济社会协同进步;要秉持开放、融通、互利、共赢的合作观,构建开放型世界经济。
资料来源: 《习近平在上合组织青岛峰会上的讲话(全文)》,新华社,2018年6月10日,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02863017224681550&wfr=spider&for=pc。2021年是上合组织成立20周年,在平等、公平竞争、相互尊重和互利原则基础上发展经贸合作、创造有利的贸易和投资条件被成员国视为一项首要任务。
资料来源:《上海合作组织二十周年杜尚别宣言》,上海合作组织秘书处官网,2021年9月17日,http://chn.sectsco.org/documents/。
国内外学者对上合组织经济合作的研究大致从功能、制度和执行三个层面展开。在功能层面,上合组织业已成为各成员国国家发展战略对接平台,在助推本国经济发展的同时,也给区域经济合作带来活力(韩璐,2019)。上合组织是新兴经济体的代表,印度和巴基斯坦的加入有望改变当前上合组织经济合作迟缓的局面。作为与国际经贸规则接轨较好的国家,印巴的加入有助于上合组织采取国际多边贸易规则,推动上合组织自贸区建设(李自国,2021年)。上合组织作为“一带一路”与欧亚经济联盟对接的重要平台,本身就希望为各国搭建一个开放合作的平台,遵循创新发展、平等互利、开放包容原则,促进各国发展规划对接,为各国乃至区域经济发展创造新机遇(庞大鹏,2018年)。
在制度层面,上合组织涉及经贸合作的条约可分为三类:基础性条约,即建立经贸合作关系的指导性条约;专门性条约,即经贸合作中涉及某项专门制度的条约;实施性条约,即为落实基础性条约中的相关条款和专门性条约而签署,涉及某个或某些具体规则或措施的条约和具有条约性质的文件(秦鹏、王青松,2020年)。上合组织成员国总理会议是区域经济合作最重要的政府间合作机制,随着区域经济合作的发展,各领域相继建立了部长级会议机制,形成了全面而又完善的区域经济合作机制体系(刘华芹、于佳卉,2021年)。
在执行层面,上合组织域内存在多个安全“雷区”,与其说欧亚经济联盟与上合组织经济合作存在竞争,不如说上合组织經济合作更需要集安组织的保驾护航(Лузянин,2014年)。上合组织成立后出台多个促进域内经济合作的重要文件,但具有多边意义上的经济合作成效不佳。而且,上合组织成员国在海关程序、标准一致化、商务流动和监管环境等领域依然面临诸多壁垒(龚新蜀、刘庆岩,2009年),成员国贸易便利化水平的提高仍然有很大的上升空间(韩星,2019年)。对上合组织未来发展来说,很重要的一点是加强法律基础建设,商签一系列重要领域开展多边合作的政府间协议,可以和双边协议相配合。多边协定的谈判周期长,达成一致的难度比较大,可以选择各方争议较小的领域,也可以对现有双边协定进行扩展(孙壮志,2020年)。
现有研究成果对上合组织经济合作的发展历程、指导思想、合作领域等描述性研究较多,归纳其发展驱动力和阻碍因素的研究较少。本文将综合现有研究成果,着重探讨上合组织经济合作的驱动力和阻碍因素,尝试对当前上合组织经济合作面临的突出问题提出具有针对性和可行性的政策建议。
一、上合组织区域经济合作的现状与发展动因
在“互信、互利、平等、协商、尊重多样文明、谋求共同发展”的“上海精神”指引下,上合组织成员国共同探寻出一种新型的区域经济合作模式。其中,既有规则、标准对接的制度性安排,也有多层级、分阶段的差异性合作。
(一)上合组织区域经济合作的现状
首先,经济合作是“上海精神”的重要实践。经济合作遵循协商一致决策原则,即实力相差悬殊的大小国在组织内都拥有了否决权。上合组织的基本活动几乎都围绕中亚地区开展。
赵华胜:《上海合作组织评析与展望》,时事出版社,2012年,第17页。中俄均践行“上海精神”,始终强调构建公平、民主的多极化世界秩序,坚持奉行平等、尊重、互利的多边主义,没有以“贡献大小”换取现实利益;没有以“实力强弱”影响制度和决策。
资料来源:《上海合作组织二十周年杜尚别宣言》,上海合作组织官网,http://chn.sectsco.org/documents/。上合组织框架内经济合作摒弃“歧视性”条款,不以附加任何政治社会改革条款为合作的前提条件,自始至终贯穿“自由贸易”“共同获益”原则。
张宇燕、李增刚:《国际关系的新政治经济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年,第185页。这一谋求共同发展、实现互利共赢的发展模式,为发展中国家开展经济合作提供了借鉴。
其次,经贸合作日趋活跃。上合组织成立20多年以来,成员国间经贸合作稳步增长,能源资源型国家与加工制造业国家优势互补,助力各国实现产品升级和新工业化发展,相互间经济依存和发展周期协同性愈发显著,有效带动了区域经贸合作规模扩大。据世界贸易组织统计,2020年,8个成员国的贸易总额为6.1万亿美元,相对于2001年的0.69万亿美元增长8.8倍,其中6个创始成员国的贸易总额增长7.8倍,合作成效异常突出。
刘华芹:《卓有成效的上海合作组织区域经济合作》,新华网,2021年8月27日,
http://home.xinhua-news.com/rss/newsdetaillink/c83781445e72814368f5cbff68a3a7e8/1630059206227。目前,中国是俄罗斯、乌兹别克斯坦和巴基斯坦的第一大贸易伙伴国,哈萨克斯坦的第二大贸易伙伴国,成员国之间的贸易联系日益密切。
同③。从贸易主体上看,2020年中国民营企业对上合成员国进出口额为1397.3亿美元,是2003年的20.7倍,年均增长19.5%,比同期中国对上合成员国年均增速高3.5个百分点。
佚名:《商务部召开例行新闻发布会》,中国商务部官网,2021年9月16日,http://www.mofcom.gov.cn/xwfbh//20210916.shtml。从合作方式上看,跨境电子商务平台成为传统经贸合作的有机补充。其中,中俄、中国—中亚电商市场增势明显,阿里巴巴全球速卖通被各成员国普遍接受,并成为优质产品的热销平台,有助于创造更多利益契合点和合作增长点。
最后,互联互通稳步推进。既包括公路、铁路、管道、电网等设施建设的“硬联通”,也包括法律法规、制度标准、信息交流对接的“软联通”。以“硬联通”为例,在铁路方面,有中欧班列、同江中俄铁路大桥、安格连—帕普铁路卡姆奇克隧道等;在公路方面,有中俄黑龙江大桥、中吉乌公路、中塔公路等;油气管道项目包括中俄、中哈原油管道,中俄东线天然气管道,中国—中亚天然气管道(A、B、C、D线路)等;在电力网络方面,有中国—中亚、中巴和中蒙俄输电项目等。这些项目为地区互联互通基础设施建设提供了重要支撑。《上海合作组织成员国政府间国际道路运输便利化协定》为各成员国提供了法律保障。在新冠肺炎疫情背景下,2021年中国铁路全年开行中欧班列1.5万列、发送146万标箱,同比分别增长22%、29%。
新华社:《新华每日电讯:时光列车,“跑”出中国铁路新跨越》,中国铁路网,2022年1月5日,http://www.china-railway.com.cn/xwzx/mtjj/xhs/xinhuanet/202201/t20220105_119305.html。
(二)上合组织区域经济合作的发展动因
成员国对“上海精神”的价值观认同,以及对地区繁荣稳定的内在需求,推动上合组织区域经济合作不断向前发展。同时,中俄全面战略协作不仅是合作的源动力,还引领着合作的方向。
第一,构建区域经济合作的共同价值理念。在区域经济合作的发展过程中,相对统一的价值理念不可或缺。上合组织与多个国际经济合作机制重叠,例如“欧亚经济联盟”“中西亚经济合作组织”“欧亚运输走廊计划”“中亚经济专门计划”等。与这些经济合作机制相比,上合组织的优势在于能通过平等对话找到解决最复杂问题的方法。
佚名:《阿利莫夫:上合的优势在于用平等对话解决最复杂的问题》,新华网,2017年6月29日,http://big5.news.cn/gate/big5/www.xinhuanet.com//world/2017-06/29/c_129643959.htm。通過内部协商,用共同声音一致对外,增强谈判地位和综合实力,避免被边缘化,成为成员国积极推动上合组织区域经济合作的主要动力。
第二,维护地区繁荣稳定的共同诉求。强烈的预期收益是推动区域经济一体化的动力,其中既有具体的经济收益,也有抽象的安全收益。上合组织成员国在资源禀赋、消费需求上的差异和相互毗邻的地理区位,是开展区域经济合作的前提。经济体量、产业结构、科技水平、经济发展阶段等方面的不同,为成员国优势互补、互利合作提供了发展空间。上合组织区域经济合作还对成员国消除边远地区的贫困和愚昧,根除“三股势力”滋生的民间土壤,纾解域内非传统安全困境具有重要意义,成为上合组织安全合作的有机补充。
А.Ф.Клименко. Возможные шаги России во взаимодействии с Китаем по обеспечению безопасности на пространстве ШОС. Китай в мировой и региональной политике. История и современность. Выпуск № 20/ том 20/ 2015.
第三,推动可持续发展的制度化安排。上合组织成立以来,出台的经济合作文件大致可分为三类。一是原则性法律文件,以《上海合作组织成员国政府间关于开展区域经济合作的基本目标和方向及启动贸易和投资便利化进程的备忘录》为代表,确立了平等互利、兼顾各方利益,遵循国际通行的市场经济规则,完善合作项目的执行和监督机制,多双边并行发展等四项基本原则。
邢广程、孙壮志主编:《上海合作组织研究》,长春出版社,2007年,第97页。二是以《上海合作组织成员国多边经贸合作纲要》为代表的框架性法律文件,制定了“三步走”规划。即:短期内积极推动贸易投资便利化进程;中期共同制定规划方案、确立优先发展方向;长期以实现商品、人员、技术和资本自由流动为目标。2019年通过的新版《上海合作组织成员国多边经贸合作纲要》草案,强调经济数字化和高科技合作等重点领域的合作。三是以《上海合作组织成员国政府间国际道路运输便利化协定》为代表的专门性法律文件,精简了经济合作的流程。此外,
为落实成员国元首峰会和政府首脑(总理)会议达成的共识,上合组织建立起系统性的决策和执行机制,逐步完善了经贸部长会议、财长和央行行长会议、交通部长会议、农业部长会议、科技部长会议等30多个机制和7个专业工作组,确立了13个领域的基本目标和优先方向,
徐惠喜:《上合组织各成员国深挖潜力推进区域务实合作》,中国新闻网,2018年6月8日,https://www.chinanews.com/gn/2018/06-08/8533214.shtml。局部消除了成员国过境通关、检验检疫、物流运输、标准认证等壁垒和限制,逐步提高成员国间贸易投资便利化水平。
刘华芹、于佳卉:《上海合作组织区域经济合作20年回顾与展望》,《欧亚经济》,2021年第1期;刘华芹:《深化上海合作组织区域经济合作构想》,《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2014年第1期。
第四,创始大国发挥的协同引领作用。大国引领是开展区域经济合作的基本要素。 Walter Mattli. The Logic of Regional Integration: Europe and Beyond,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1, p.60,转引自王玉主:《东盟区域合作的动力(1967~1992)——基于利益交换的分析》,《当代亚太》,2006年第1期,第40页。进入2000年以来,随着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和综合国力的增强,中国参与区域经济合作积极性愈发提升。在战略认知上,中俄两国元首签署的《关于丝绸之路经济带建设和欧亚经济联盟建设对接合作的联合声明》指出,双方将秉持透明、相互尊重、平等、各种一体化机制相互补充、向亚洲和欧洲各有关方开放等原则,通过双边和多边机制,特别是上海合作组织平台开展合作。 资料来源:《中华人民共和国与俄罗斯联邦关于丝绸之路经济带建设和欧亚经济联盟建设对接合作的联合声明(全文)》,新华网,2015年5月9日,http://www.xinhuanet.com/world/2015-05/09/c_127780866.htm。
在行动目标上,2021年《中俄总理第二十六次定期会晤联合公报》指出,双方重申落实两国元首关于并行不悖、协调发展“一带一路”倡议和大欧亚伙伴关系的共识,深入推进“一带一路”建设与欧亚经济联盟对接;双方将秉持多边主义精神,坚持建设可持续的开放型世界经济;俄方支持中方作为东道国主办上海合作组织成员国政府首脑(总理)理事会第二十一次会议,促进区域经济可持续发展。 资料來源:《中俄总理第二十六次定期会晤联合公报(全文)》,中国政府网,2021年12月1日,http://www.gov.cn/xinwen/2021-12/01/content_5655155.htm。
正如上合组织前秘书长阿利莫夫所说,实践证明,中国和俄罗斯是中亚最稳定和可靠的伙伴。 阿利莫夫:《中亚:大崛起而非大博弈》,人民网,2019年11月12日,http://world.people.com.cn/n1/2019/1112/c1002-31450444.html。
二、上合组织区域经济合作的突出问题与阻碍因素
虽然上合组织区域经济合作稳步向前,但是也需客观认识存在的问题。其中,规制标准不一、经济结构不合理、便利化水平仍未达到预期是上合组织区域经济合作的突出问题,也显露出上合组织区域经济合作的基本定位、利益协调、目标选择等深层次阻碍因素。
(一)上合组织区域经济合作的突出问题
第一,区域经济合作缺乏统一的规制标准。上合组织出台的多项经济合作文件均设定了相应的目标和任务,但尚未形成有较强约束力的规制标准,导致部分既定目标实现难度较大。例如,20世纪90年代就规划设计的中国—吉尔吉斯斯坦—乌兹别克斯坦铁路迟迟无法落实。
孙壮志:《上海合作组织命运共同体:时代内涵与路径选择》,《欧亚经济》,2021年第1期,第7页。根据2019年达沃斯经济论坛报告,中俄在道路质量、电力供应质量、供水可靠性等方面均缺乏统一标准。
马相东:《新时代中俄自贸区构建的制约因素与推进路径》,《中国流通经济》,2019年第12期,第70页。同时,上合组织的大型基建项目资金主要来自中石油、中石化等中国大型企业的贷款项目和中国进出口银行等政策类银行提供的无息或低息类贷款,缺乏多元融资工具及配套的项目监督机制。
第二,经济合作方式和结构亟待优化。上合组织经济合作类文件较少,较难形成统一共识。截至2019年6月,上合组织通过了约1400份文件,其中近一半涉及安全领域的合作,涉及多边经济合作的文件仅占7%。
佚名:《俄媒:上合比什凯克峰会重点关注经济》,参考消息网,2019年6月14日,http://www.cankaoxiaoxi.com/china/20190614/2382842.shtml。而为数不多的经济合作文件又以指导性、倡议性为主,涉及具体操作内容,且具有一定执行效力的文件较少,使多边经济合作缺乏行动依据。目前,上合组织框架下的经济合作项目主要在双边层面进行,成员国共同参与的多边项目较少,这与上合组织覆盖区域和人口市场规模极不相称。在合作项目结构上,成员国间资源领域的合作项目明显多于非资源型行业,教育、医疗等涉及民生服务的项目较少,经济合作的潜力没有充分释放。
第三,贸易投资便利化水平不高。贸易投资便利化是降低交易成本、提升区域经济合作效率、优化成员国营商环境的国际成功经验。上合组织贸易投资便利化的成绩主要集中在海关合作方面,仍存在较大提升空间。根据世界银行发布的全球2012—2018年综合物流绩效指数(Aggregated LPI 2012-2018),对海关、基础设施、国际运输、物流能力、跟踪与追踪服务、时效性在内多个项目的跟踪调查显示,上合组织成员国仅中国和印度进入世界前50名,其余成员国排名较靠后,国际运输和物流质量是亟待提升的合作领域。贸易投资便利化程度不高还暴露出上合组织与欧亚经济联盟对接的问题。在具体实践中,部分成员国对外资的准入仍存在不同程度的限制,劳务签证也是较为突出的麻烦,不仅耗时较长,而且“一国一策”,严重阻滞了成员国间的经济合作和技术交流。
(二)上合组织区域经济合作的阻碍因素
成员国经济规模、发展水平和开放程度各异,域内其他制度化安排导致的经济功能重叠,以及组织决策与执行机制相对乏力是上合组织经济合作的主要阻碍因素。
第一,成员国间经济实力差距导致的利益认知分歧。上合组织存在超十万亿美元和不足百亿美元等不同体量的经济体,成员国的贸易规模、投资能力、市场容量、开放水平差距悬殊,参与多边经济合作的价值定位和目标考量存在分歧。中国主张推动贸易投资便利化,强化多边机制建设和区域一体化制度安排。俄罗斯致力于整合后苏联空间的传统经济联系,推进其主导的欧亚经济联盟,上合组织区域经济合作居于次要位置。印度期望通过上合组织强化与中亚国家的交通和能源管道联通。哈萨克斯坦主张发展多边项目,借此推动区域经济合作制度化。乌兹别克斯坦重视发展与中亚周边国家合作,将交通运输、旅游、农业等领域视为优先发展方向。吉尔吉斯斯坦希望强化经贸、交通运输以及投资领域的合作。塔吉克斯坦主张深化地区能源合作,特别是水电项目合作。这些差异成为上合组织区域经济合作确立优先方向和寻求“最大公约数”的首要障碍。
实力差距导致经济合作的弱势方心态复杂。以中国与中亚国家经济合作为例。中亚国家虽都是中国的战略合作伙伴,具有高水平的政治互信基础,在经济合作中却存在一定疑虑。中国经济体量巨大、开放程度较高,对外贸易以工业制造业商品为主,物美价廉具有较强的竞争力;中亚国家实力相对弱小,对外商品以油气、矿产、农产品等附加值较低的资源型产品为主。中亚国家渴望吸引来自中国的投资,又担心中国资本、商品、人员进入会对其脆弱的民族产业造成冲击,在中亚国家个别媒体上,甚至不时出现“中国威胁论”的论调。
第二,域内其他制度化安排导致的经济功能重叠。上合组织域内存在多种国际经济合作机制,围绕该地区规则制定权的博弈日趋激烈。以欧盟和乌兹别克斯坦达成的超普惠制待遇(GSP+)为例,从2020年6月乌兹别克斯坦递交申请,到当年11月欧盟通过,欧盟效率之高、速度之快超乎常规。
据此,乌兹别克斯坦可对欧盟出口免税商品增至6200种,较此前增加一倍。中国驻乌兹别克斯坦共和国大使馆经济商务处编译:《乌与欧盟贸易超普惠制待遇4月10日起正式生效》,
商务部官网,2021年4月12日,http://uz.mofcom.gov.cn/article/jmxw/202104/20210403051498.shtml。
但根據欧盟要求,超普惠制受惠国必须批准和执行27个国际公约,其中16个是关于人权和劳工权利保护,11个涉及环保、禁毒和反腐等“软强制”内容。即使从组织内部看,中俄对上合组织经济合作的定位也存在一定差异。2016年,商务部副部长钱克明指出,应共同谋划和推进上海合作组织区域经济合作的未来发展,尽快确立上合组织自由贸易区长远的发展目标。
王优玲:《商务部:尽快确立上合组织自由贸易区长远的发展目标》,中国政府网,2016年10月20日,http://www.gov.cn/xinwen/2016-10/20/content_5122396.htm。由俄罗斯倡导的欧亚经济联盟已基本完成对外贸易和投资的制度化建设,但至今没有出台具有较强针对性、明确与上合组织间关系的法律文件,特别是与上合组织成员国在经济合作实践中必然涉及的相关法律、规则、标准等方面,尚未作出明确规范。
易小准:《中国参与区域经济合作的抉择与作为》,《中国对外贸易》,2007年第7期,第80页。
第三,决策与执行机制设计不足掣肘多边合作。决策层面的协商一致原则导致经济合作久议不决,这在“上合组织自贸区”“上合组织能源俱乐部”等互利合作倡议上都有所体现。在上合组织影响力、号召力增强的背景下,若成员国数量继续增多,利益诉求将更趋于多元,协调各成员国达成统一共识难度增大。在执行层面,融资渠道、合作项目监督机制设计不足。成员国在能源、基础设施建设等领域合作意愿和投资需求强烈,但因缺乏有约束力的法律文件和项目监督机制为保障,致使许多有意向、有实力的企业望洋兴叹。随着成员国对上合组织经济合作预期的提升,资金瓶颈和参与主体的问题也愈发明显,上合组织框架下实业家委员会和银联体难以对大型项目合作融资,民营即中小企业对多边合作项目参与度不高。
三、推动深化上合组织区域经济合作的路径
推动深化上合组织经济合作,应大力弘扬“上海精神”,优化经济合作的制度化安排,提升组织经济功能建设,深挖地缘经济合作潜力。
(一)弘扬“上海精神”,明确区域经济合作的发展定位
“互信、互利、平等、协商、尊重多样文明、谋求共同发展”的“上海精神”是构建新型国际关系、新型区域经济合作模式的重大创新。20多年的发展实践表明,“上海精神”赋予了上合组织持久、旺盛的生命力,是各成员国认同的情感纽带和合作准则。
从世界历史发展进程来看,国际行为体在不同历史阶段的主要任务存在明显不同。上合组织成立之初,正逢俄罗斯和中亚国家政治经济转型关键期,打击“三股势力”、维护地区安全稳定是当时的优先合作领域。经历20多年的发展,上合组织安全合作成为组织各领域合作中最突出、最亮眼的领域。与此同时,在以大数据、云储存为代表的新一轮科技革命的助推下,区域经济一体化展现出强劲活力,成员国参与区域经济合作的意愿愈发强烈。因此,应提升成员国经济合作水平、丰富组织经济合作内容,使经济合作成为与安全合作协同并驱的优势领域。
(二)设计适宜的制度性安排,实现区域经济优势互补
以可持续发展为导向,激发区域经济合作潜力。由于上合组织成员国尚处于工业化、城市化发展阶段,应立足于各国自身发展需求,开发经济合作的潜力,将合作领域由能源矿产资源、基础设施领域向农业、制造业、服务业和高新技术方面拓展,着力在农业、服务业、跨境电商等领域打造区域优势产业链,增强成员国经济竞争力和发展能力,提升区域整体经济实力与水平。
制度设计是经济合作的长远大计,目的是释放合作潜力,实现资源合理配置。推动贸易投资便利化则为现阶段优先发展目标。应将签署《上海合作组织贸易便利化协定》提上议事日程,逐步形成区域经济合作的制度性安排,实现域内投资便利化水平提质升级。以效率为导向,健全组织决策与执行机制。由于成员国经济利益诉求不同,使得上合组织经济合作的方式、内容和载体不同于政治和安全合作,因此决策层面的协商一致原则可酌情修正。依据上合组织宪章第十六条规定,
具体内容为:如某个成员国或几个成员国对其他成员国感兴趣的某些合作项目的实施不感兴趣,他们不参与并不妨碍有关成员国实施这些合作项目,同时也不妨碍上述国家在将来加入到这些项目中来。
《上海合作组织宪章》
英文版本可参见中国日报海外版网站,http://www.chinadaily.com.cn/china/2006-06/12/content_614628.htm。
可避免因少数国家否决而导致多国共同利益受损的情况发生。在执行层面,鉴于上合组织融资瓶颈是多边项目难以落地的主要原因,可在上合组织银联体的基础上,强化本币结算业务,联合亚投行、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等融资伙伴,建立与之配套的项目监管机制,共商多种融资方式,满足多样化融资需求。
(三)强化成员国国家战略对接,聚集各国利益的“最大公约数”
科技创新带动经济发展是上合组织成员国的普遍共识,在各国的国家发展战略中,科技创新均被寄予厚望。各成员国虽然经济体量、资源禀赋、科技水平不同,发展侧重存在差异,但科技战略目标相近,即以科技升级推动经济增长、改善民生福祉,实现可持续发展,而且路径也较为相似,即通过基建建设、数字化转型、人才交流培养,实现科技创新发展。
在新冠肺炎疫情背景下,缓解成员国愈发严重的社会就业压力,突出经济合作的为民本质,是确保成员国国家战略平稳开局的关键。可采取先易后难的策略,即由防疫物资供应转化为卫生健康产能升级改造,增强成员国的防疫物资的自给能力。通过阶段性防疫卫生合作,推动医疗健康、住房交通、教育培训等方面合作,为开展战略项目合作提供民意保障和人才支持。此外,开展医疗卫生、民生保障类合作还需注重新老产能结合,例如,通过普及通信设备使民众了解上合组织成员国加强数字基础设施建设、推动跨境光缆、国际通信基站等互联互通基建项目的为民本质,扩大社会层面对上合组织及组织框架内经济合作的认知。
(四)深挖合作潜力,发挥中俄“双引擎”作用
作为上合组织发展的“双引擎”,中俄全面战略协作不仅对上合组织各领域发展起到关键作用,还将对包括印度、巴基斯坦、哈萨克斯坦等在内的发展中国家开展平等互利合作,深挖区域经济合作潜力,产生示范效果。应充分挖掘中俄地方合作潜力,扩大“中俄(地方)+”合作模式,广泛吸引其他成员国加入。中俄已形成“东北—远东及贝加尔”和“长江—伏尔加河”两个政府间地区合作机制,可在此基础上拓展“京津冀—中央联邦区”和“长江中下游—西北联邦区”地区间合作,推动中俄经济核心区之间的合作联系。此外,中俄已缔结139对友好省州城市关系。
佚名:《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中俄缔结友好省州城市139对》,俄罗斯卫星网,2018年6月16日,http://sputniknews.cn/russia_china_relations/201806161025668936/。两国友好省州城市根据《中俄在俄罗斯远东地区合作发展规划(2018—2024年)》要求,
资料来源: 《中俄在俄罗斯远东地区合作发展规划(2018—2024年)》,商务部官网,2018年11月15日,http://images.mofcom.gov.cn/www/201811/20181115164728217.pdf
可率先开展优势项目合作,强化政策供给,助力中俄经济合作全面提质升级。
参考文献:
1.韩璐:《上海合作组织与“一带一路”的协同发展》,《国际问题研究》,2019年第2期。
2.李自国:《上海合作组织的扩员与命运共同体建设》,《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2021年第4期。
3.庞大鹏:《欧亚经济伙伴关系的构建及其对上海合作组织发展的影响》,《当代世界》,2018年第6期。
4.秦鹏、王青松:《上海合作组织经贸合作条约评析》,《新疆社会科学》,2020年第2期。
5.劉华芹、于佳卉:《上海合作组织区域经济合作20年回顾与展望》,《欧亚经济》,2021年第1期。
6.龚新蜀、刘庆岩:《上海合作组织框架下经济合作制约因素及原因分析》,《云南财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5期。
7.韩星:《上海合作组织贸易便利化的经济影响——基于GTAP模型的模拟研究》,《财经问题研究》,2019年第3期。
8.孙壮志:《上合组织务实合作方向选择》,《中国投资》,2020年12月号第23、24期合刊。
责任编辑:郭 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