掏空妈妈们钱包的，竟然是一个90后女生

王秦怡

快门声响起，梁晓晴几乎不用思考就可以在30秒内摆出100多个动作。快速变换的拍照姿势，始终保持优雅的兰花指，搭配慈祥端庄的“妈妈笑”……这套必杀技，奠定了她中老年服饰“模特一姐”的江湖地位。

试问，谁还没在自家妈妈/奶奶的购物车里见过她这张脸呢？梁晓晴说不上来有哪一类中老年物品是自己还没拍过的。外衣、内衣、泳装、假发、眼镜等等，“反正跟中老年沾边找到我的，我都会拍”。因此，前段时间，当一款以“时尚”“摩登”著称的国际品牌找到她拍摄广告大片时，她愣住了。“我本来以为他们要寄我两件衣服，让我在社交平台上发推广，没想到是拍新品广告，最后还发到了品牌官方号上。”

拍那组广告片里，梁晓晴延用了以往的拍摄模式。但有一样与以往不同：她的头发不再高高盘起，而是自然地披在肩头，又黑又直。

很多人这才知道，这位承包了妈妈衣柜的模特竟然出生于1992年，从18岁起就在中老年服饰模特圈摸爬滚打。

“端庄”是怎么炼成的

梁晓晴身高1.70米，有着北方女孩常有的大骨架，脸稍显圆润，不是时下流行的“少女脸”“纸片肩”，但“撑得起衣服”“有妈妈样儿”。

“你得像那个年纪的人，这是最重要的。”提起中老年模特行业的拍摄诉求，梁晓晴说，“要显得端庄、有气质。”这个劲儿不容易拿捏。为了做出中老年效果，每次拍摄前，梁晓晴都要花费两三个小时在妆发上。其中，做发型是重头戏。要么把头发全部拢上去、高高盘起，要么做成三七分蘑菇头。两种发型都要先在发根处垫入假发包，再逆着发丝的方向把头发一一打毛，喷上厚厚的发胶，用吹风机吹定型。

梁晓晴的头发全黏在一起，摸起来硬邦邦的，怎么换衣服也不会乱了发型。但坏处是，她的发质变得很差，经常断成一截一截的。她不得不把“所有可能有用的生发液、生发水全招呼上”，“但还是特别秃，因为家族遗传性脱发”。

没什么矫情的叙述，梁晓晴说话直接、敞亮，带着一种北京大妞的坦率与幽默。她说，别人看到的那些照片其实不一定是她，“因为每个人都化得差不多”;她老了以后最大的期望就是“不谢顶”，如果自己在这行干不下去，“多半原因是没有头发盘头了”。

除了妆发，中老年服饰模特的拍照动作也有讲究——手指要带一点微微的兰花指，才显得优雅。刚入行时，梁晓晴比画出来的兰花指“像鸡爪子，又僵又硬”。后来，她天天盯着别人的拍摄成片看，对着镜子琢磨，才慢慢变得游刃有余。

至于面部表情，梁晓晴微笑时会标标准准露出八颗牙齿。在一档《高手在民间》的综艺舞台上，她在3分钟内，换3套衣服，成功拍摄369张照片。369张照片里，没有一张出现眨眼和表情管理失误的情况——按业内说法，“出片率极高”。

“（拍摄时）没有思考，我的脑子甚至都不需要在那儿，（因为）形成了一个固定的模式。”梁晓晴坦言。

这种流水线式的拍摄，曾引来围观人群的攻击。有人质疑她为什么造型和动作万年不变;还有人私信她，说她“长得老”“长得丑”，对她进行人身攻击。

面对前者，梁晓晴尽量抱着善意去理解，“他们不太了解这个行业，所以不太友好”，她在微博上耐心地回复了三个字——“得挣钱”。如果是后者，她尝试过举报拉黑，但对方账号解封后，又开始不依不饶地给她发私信，她觉得无法理解。

日常拍摄中，梁晓晴面对的通常都不是知名品牌，而是一天要拍四五十件衣服的“厂家”，是“走量拍摄”，根本不允许她有太多自我发挥的空间。她曾创造过一天拍400件衣服的纪录。

有一次，她上午拍摄，下午走秀，晚上又继续拍，拍到第二天早上6点，回家倒头便睡，头发都没有拆，因为睡3个小时后又有新的拍摄任务。

因为邀请专业搭配师要额外付费，在中老年服饰模特行业，除了厂家提供的店铺服饰，其他都由模特自行准备。梁晓晴有一个随身携带的26寸大箱子，一年基本上只收拾一次。

“我一天可能要拍好几家客户，拍的内容都不一样，所以所有东西都得带着。”梁晓晴细数了一下，“深色、浅色跟鞋各有一双，凉鞋一双，搭配睡衣的拖鞋要有一双，长裤、七分裤、打底裤、紧身裤，深色浅色各带一条，短袖、包也都是深色浅色都得备着。”

意外闯入中老年模特行业

“什么事我觉得我努努力能去干，那就认真干;什么事我觉得我干不了，那就‘不要’。我是这种（人）。”梁晓晴说。

上大学时，为了兼职挣点零花钱，她花了一个月生活费——300块钱在一家模特经纪公司办了张模特卡。后來，公司通知她去面试，梁晓晴坐了40站公交赶到面试地点，结果对方很无所谓地告诉她“面试已经结束了”。但梁晓晴清楚地记得，自己肯定没有迟到。

事后，她反应过来，“现场适不适合当模特的姑娘都有，他们不管你能不能面试上，都忽悠你去交钱。”

这之后，梁晓晴做过礼仪，当过展会向导，免费为影楼拍过写真，也干过100块钱1小时的摄影群拍模特。

2009年，网购慢慢占领更广阔的消费市场，也催生了电商对服饰模特的需求。但那时，走秀、拍摄画册和TVC（品牌广告片）仍是主流，“拍淘宝，很多人会觉得low，活累钱少”，梁晓晴举例说，“2010年，我300元拍半天，300元全天的也拍过，一天拍100多件衣服。但当时拍一条TVC是800元、1000元，而且不需要太长时间。说白了，我（的拍摄）就是便宜走量。”

让她印象深刻的一次拍摄是在北京一个挺有名的影棚，拍沙滩裙，拍摄时要把花环装饰在头上。化妆师脾气急躁，一直大声说梁晓晴“头太大”。她感到委屈，但还是决定忍下来，因为不想丧失以后的合作机会。对方却并不领情，从早上嚷到了下午，梁晓晴终于忍不住，把花环扣在了她头上，问她戴不戴得进去。

如今回忆起这些，梁晓晴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她当时想的是大不了以后不合作，没想到没过多久，这家影棚的摄影师就邀请她拍摄中老年服装，而那个让她心有余悸的化妆师早就换了。

那是她第一次拍中老年服装，当时的梁晓晴刚过18岁。她一天内拍了250件衣服，并额外赠送40条围巾的免费拍摄，兴奋地对家人说自己一下子挣到一笔“巨款”。

更幸运的是，她拍摄的250件衣服里，有一件卖出9万多件，是爆款。那时，愿意当电商模特的人比较少，愿意当中老年电商模特的人更少，梁晓晴就这样被人看中了，越来越多的中老年服饰商家找到她。

有大学同学看到淘宝照片，跑来问梁晓晴那是不是她，她有点不好意思，跟对方说“你认错了”。后来拍中老年服饰多了，她逐渐变得坦然，再有人问，她就说：“是我呗。”

那是否纠结过要不要继续拍中老年服饰？梁晓晴说：“当时那个年纪是觉得拍中老年（服饰）不大洋气，但我从没纠结过要不要去（做）这件事儿，我肯定是要去（做）。因为我要挣这个钱。”

“它带给我喜欢的生活”

在中老年服饰模特圈火了后，一家模特培训学校找来，希望梁晓晴担任培训老师。她掂量了一下，觉得自己不行，拒绝了。“我怕误人子弟，也怕学校拿我当噱头，别人会误以为我是那个学校出来的，但其实我不了解它。”

还有卖青年衣服的厂家找来，梁晓晴也拒绝了。“我现在一笑真的很和蔼，带着那个劲儿，加上我的兰花指也很难改。同样的拍摄价格下，他们可以找到更适合衣服风格的人，没必要非让我拍。”

在“能不能做”这件事上，梁晓晴一直属于头脑很清醒的那一类人。

大概三四年前，北京的拍摄基地陆续外迁，梁晓晴当即南下，把家安在了杭州。为了拓展周边市场，哪怕厂家只需要拍一件衣服，她也愿意驱车七八十公里，从杭州赶到嘉兴濮院——一个凭借羊毛衫驰名国内的地方。

对于能做的事，梁晓晴形容自己“特别扛造”。前几天，她刚拍过一次外景。那天，风特别大，吹得裙子全贴在腿上，根本拍不出理想的效果。一帮人只能站在寒风里等风停，“因为风是一阵儿一阵儿的，来一阵儿就十来秒，我也没法穿外套。刮得我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冻得够呛！”梁晓晴说。

过些天，天就热了。但为了给双十一做准备，一般七八月份就要开始拍冬装。拍冬装几乎都用的是外景，好营造出真实的穿衣场景。往年夏天，梁晓晴把羽绒服罩在身上，马上就捂出一身汗，汗水又继续粘住了衣服的内衬，导致她脱衣服都变得很困难。

“这行就是这样，冬天拍春装，夏天拍冬装”，梁晓晴已经习惯了。她发自内心地感谢这份工作，“它带给我喜欢的生活方式，让我独立、自由地在各个城市穿梭”。

比起吃苦，梁晓晴更担心的是没有厂家找自己。

表面上看，中老年模特的花期比其他年龄阶段更长，拍完“妈妈装”“阿姨装”，70岁了还能拍“奶奶装”。但实际上，梁晓晴认为，花期长不长更取决于“有没有拍出爆款”，“和明星很像，你有好作品，你今年就火了;你过两年没拿得出手的作品，你就不火了”。

和明星相像的還有一点，因为“上镜胖三分”，梁晓晴不得不控制体重。她体重55公斤，但骨架大，体重稍有增长，就会显得“壮实”，影响穿衣效果。另一方面，随着直播带货走向火热，图片类的拍摄需求不如前些年那么旺盛，中老年服饰的拍摄场景也更加细分。

“最初是纯色背景纸，慢慢开始在背景中加一把欧式椅子、一个欧式沙发;后来又把整个背景打造成居家景致，有中式景，有欧式景，大玻璃、落地窗;现在又有了装修别致的民宿，制造出中老年人去野外郊游的感觉。”梁晓晴说。

她也紧跟潮流，注册了短视频号，时不时发一条工作日常，尝试搞副业。但无论如何，对于当初接纳自己的中老年服饰行业，梁晓晴说，“除非这个行业说我过气了，不然我会一直拍，活到老，拍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