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只有悬念

梁柱生

这天，龙岩陪女朋友梁园到北川羌寨采风。龙岩是一名登山爱好者，有他陪伴，梁园格外放心。

下午，他们行进在一条无名河谷中，看到风景特异，就把背包放下来歇息，龙岩拍照，梁园掏出速写本速写。突然，天空中传来“轰轰”的声音，大地剧烈抖动起来，把两人晃到了地上！

地震了！龙岩爬起来看到，四周地质疏松的高山开始坍塌。这里地势极其险恶，唯一开阔的地方是河谷中心，那里有一座小石山。“快跑！”龙岩拉起女友，跌跌撞撞蹚过浅滩，朝小石山奔去。

“包！”梁园提醒。龙岩回头，两只胀鼓鼓的背包已被震得滚到几米远的斜坡底下，山顶开始“轰隆隆”往下滚石头！来不及了！两人边跑边被最先滚下来的碎石追上，打得脚后跟生疼。

蹚过浅滩，来到石山前，那是一整块石头，两三米处有个小平台，样子比较坚固，但石山很陡，无路可上。龙岩蹲下，叫梁园踩住他的肩膀，他慢慢站起，把梁园顶了上去，然后他再攀着石缝，在梁园的帮助下，蜥蜴一般往上爬。

来到这相对安全的地方后，两人才喘了口气。回望刚才歇息的地方，天哪，塌方的山体已在那儿堆起了一座小山！箩筐大的石头不断滚落下来，飞过浅滩，“咣”，在石山脚下一撞，又反弹回去。

四周尘土弥漫，暗无天日，能见度很低，两人被呛得直咳。强震过后，是接连不断的余震。每次震颤，石山就晃动不已。梁园惊恐万状地蹲在小平台上，哭着抓住龙岩的双手。龙岩安慰她，这是一整块石头，不会垮塌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山风把空气中的灰尘吹去了一些。龙岩环顾四周，惊得合不拢嘴，刚才还是青翠欲滴的高山，现在全塌得光秃秃的，不少山体矮了一半！龙岩摸出手机，毫无信号。

出山的道路没了，如果硬从塌方的浮土上闯出去，那很危险，因为余震不断，山体时不时坍塌，滚石接二连三地落着。龙岩暗自庆幸找到这么一块相对安全的地方，只好先呆下来再说。

天很快黑了。龙岩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巧克力，递给梁园：“幸亏我在裤兜里揣了几块巧克力，如果全放背包里就全军覆没了。”梁园接过，问龙岩有没有，龙岩说有，还把嘴巴嚼得很响。梁园吃完巧克力，龙岩又从牛仔裤的屁股兜里抽出半瓶矿泉水，递给梁园喝。

虽是5月中旬，但山里的夜还是很冷，两人就坐着相拥而眠，因担惊受怕，几乎没合眼。天亮后，龙岩一看，他们离水面只有几尺，浅滩变成了汪洋！

这是怎么回事？龙岩攀住灌木往石山后面的盘江看了看，盘江没了昨天的汹涌澎湃，也成了一片混浊的汪洋！石山变成了孤岛！

一定是山口“瓶颈”两边的山体塌方，把盘江堵住，形成了堰塞湖！龙岩了解盘江，水流量和落差都很大，难怪一夜之间，就在浅滩上积了两米多深的水！

他和梁园都不会游泳，怎么办？就是会游泳，游过去也找不到一块安全的地方，呆在塌方的山体边无异于坐以待毙。现在唯一的生路是攀爬石山，躲避不断上升的水位，等待救援。

平台以上的部分，跟墙壁一样陡峭而且光滑，连条石缝都没有，龙岩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还差点儿掉到水里。

龙岩想了想，就脱去牛仔裤，用钥匙串上的小剪刀铰出一个个缺口，撕成布条，拧成绳子，系在腰间，一头绑在平台旁边那棵小灌木上。有了安全带，他攀爬起来放心多了。

爬着爬着，龙岩手一滑，一下子梭了下来，梁园一声惊叫，连忙拉住布绳。龙岩只双腿落到水里，他奋力爬起，看到左边有丛黄荆，就从那儿攀上去。站稳后，他看到旁边有几个很浅的凹窝，就踏着它们慢慢迂回上山，终于爬到了平台的上方。

那儿有一条大石缝，石缝里有土，长着一蓬茂密的茅草。龙岩大喜，编蓑衣有原料了。

龙岩解下腰间的布绳，绑到一棵小灌木上，他叫梁园解开布绳的另一头，系在腰间，然后顺着布绳爬上来。龙岩因为饥饿，已软得使不出多余的力气。梁园试了几次，都没有攀爬上来，眼看水位就要升到平台了，怎么办？

龙岩灵机一动，使出看家本领，给梁园讲故事。他说有个年轻人，得了不治之症，万念俱灰，就想到了死。他來到深山，眼睛一闭，就从一百多米的悬崖上跳下来……

“他摔死了，如愿了，故事也就完了。”梁园不屑地说。

“俗套！初审都过不了！”龙岩说，“他并没摔死，连根毫毛都没伤着……”

“咋啦？”梁园颇感意外，“被下面的树木挡了一下？”

龙岩摇头：“你这情节太陈旧。欲知后事如何，且等你爬上来再讲。”

梁园为了揭开悬念，就奋力往上爬，竟爬了上来！“瞧，这就是故事的力量！”龙岩高兴地说。梁园喘着粗气说：“快讲悬念！”

“原来，悬崖底下有一大堆稻草！”

“瞎掰！深山老林里怎么会有稻草？”

“这是第二个悬念。想想，深山老林里怎么会有神秘的稻草？”

梁园说了几个答案，龙岩都摇头说不对，“好啦，先吃午饭吧。”他从衣袋里摸出一块巧克力递给梁园，梁园咬了一口：“你咋不吃？”龙岩拿出小刀割茅草，他说先把茅草割完再吃，茅草晾软后好编蓑衣，常识告诉我们，地震后常伴有下雨，一旦下雨，没有蓑衣，我们只好当落汤鸡，这里连个避雨的地方都没有。

“你会编蓑衣？”梁园好奇地问。龙岩说小时候编过，那时家里穷，蓑衣是主要雨具。龙岩每割断一根茅草，就啃一下茅草白色的芯儿。茅芯有股甜味，可以吃。

割完茅草，龙岩就以短茅为经，长茅为纬，编起蓑衣来。梁园摸了摸龙岩的衣袋，哪里还有巧克力？龙岩笑笑：“只揣了两块。早知要地震，我多揣几块。”

“你昨晚没吃东西？”梁园感动地问。龙岩说：“我嚼了不少火筒叶，那可是美味野菜;刚才又啃了不少茅芯，现在肚子不饿了。梁园，我们现在没有任何食物了，只好找野菜树叶充饥。不过，我们喝水不用发愁，只要有水，我们就会获救！”

那半瓶矿泉水早就喝完了，龙岩把瓶子系在布绳的一头，再在旁边绑块石头，之后沉进湖里，待瓶子灌满后就提上来。水很浊，但为了活命，只好喝，拉肚子在所难免，加上天天吃野菜，两人很快面黄肌瘦，浑身无力。

水给他们提供了便利，但也在时时威胁着他们。堰塞湖的水位不断上升，只两天工夫，就又淹到他們所在的那个地方了。龙岩只得又向上发展。由于下雨，石壁滑溜，攀爬越来越困难。龙岩耗了半天工夫，才攀到上面一个相对平整的地方。他用布绳拉梁园，但使不出更多的力气。必须两人一齐用力，才有可能攀爬成功。可梁园在下面哭丧着脸说她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

“我们继续那个故事吧。”龙岩轻飘飘地说，“那个年轻人从稻草堆上梭下来后，感觉很奇怪，这深山老林的，哪来的稻草呀？突然，他感到一股凉意扑面而来，难道深山里还有人安空调，可哪来的电哪？他转过稻草堆一看，原来是一个溶洞，凉爽就是从那里飘出的。年轻人进洞一看，吃了一惊——”

“咋啦？”梁园问。龙岩卖关子说：“想知道吗，那就快上来吧。”

梁园是个急性子，心里搁不住悬念，就使出吃奶的力气，顺着布绳往上攀，龙岩在上头用力拉，梁园终于上来了。

“原来呀，洞里摆满稻草架，架上长满白灵菇。这是一种低温型食用菌，没法在普通菇棚里种，所以就有人想到在温度较低的溶洞里种。”

说到白灵菇，梁园忍不住流口水。这种蘑菇四十块钱一斤，她吃过，十分鲜美。

正想着，空中传来电风扇般的声音。梁园抬头一看，一架蜻蜓似的军用直升机正从山口那边飞来！她兴奋地站起，一边挥手一边喊。龙岩也站起来，脱下衬衣挥舞，他叫梁园不要喊，因为距离太远，飞机又是密封的，加上噪音大，驾驶员不可能听到她的喊声，徒耗体力。

飞机绕湖转了一圈，飞走了。“你说它发现咱们没有？”梁园问。龙岩说肯定发现了，它正回去报告呢，抢险人员很快就会开进来的，这么大个堰塞湖，至少有几亿立方米水吧，一旦溃堤，下游的城市村庄就会遭受灭顶之灾，政府不可能不管。

可一天天过去，四周却没有一个人影。原来，这里地势险恶，没有居民点，所以忙于救人的抢险人员都没有开到这儿来。

能吃的野菜树叶越来越少。每天，龙岩都在四周寻找食物。一天，他在山后一条石缝里发现几株鱼腥草，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他把这种有一股清香的植物让给梁园吃，自己吃一种不知名的树叶，他想如果自己吃后没中毒，说明它能吃，再向梁园推广。

水位继续上升，两人只得又“搬家”。跟此前一样，龙岩先探路，先上去，之后再用布绳拉梁园，只是两人的力气越来越小，单靠一人的力量根本没法把梁园弄上来。龙岩只得继续他的故事——

那个年轻人正在惊疑，这时一个平头从旁边的稻草棚里出来了。平头是这儿的种植户。年轻人一看，一下子愣住了——

“又咋啦？”梁园问。龙岩说：“你上来我再讲。”梁园就奋力往上爬，爬了几次才爬上去。

原来，年轻人见过平头，平头却不认识年轻人，问他干吗？年轻人说我听村民讲你在这儿种白灵菇，所以特地上门来收购。平头听后很高兴，两人就签订了购销合同。年轻人要付钱，一摸口袋，没了……

“跳崖时掉了？”梁园问。龙岩说：“他压根儿就没带钱。你想，一个自杀的人会带钱吗？”“那怎么办？只好回去拿钱？”“恰恰相反，他一回去，别人就给他送了十万块钱。”“那是怎么回事？”

龙岩卖关子说：“这是大结局，到时候再讲。”

又过了几天，不断上升的水位把他们逼到了山顶。

这天，龙岩试吃一种陌生的树叶时，中了毒，他抠喉咙吐了一些，可还是昏昏欲睡。龙岩知道中毒太深，恐怕不行了，就对梁园说：“那种树叶可以吃，这种……不能吃，记住！你一定要挺到救援人员到来……”

“龙岩，你不能丢下我不管，那个故事你还没有讲完哪……”梁园哭了起来。

龙岩拉开防盗短裤的拉链，拿出一张纸和一个银行卡，抖抖索索交给梁园：“故事的结局……都在这儿……”

梁园打开那张纸一看，是一张化验单：原来龙岩得了绝症！

“我曾经自杀过，但没有成功，这事我本想等陪你采风回来再告诉你，谁知地震了……”龙岩艰难地说，“这张卡里是十万块钱，用你的名字存的，密码是我的生日。”

梁园不解：“这钱是……”龙岩说：“公安局奖的，那个平头是……公安部门悬赏多时的……杀人犯……”

龙岩停止呼吸后不久，直升机空运来了许多挖土机和排险人员，他们准备给堰塞湖挖沟泄洪。梁园用树枝顶起一件茅草蓑衣挥舞，被山口那边的人们发现，一会儿，一艘冲锋舟飞快地开了过来……

选自《故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