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公共交往的新闻产品形态:将叙事逻辑转变为软件程序

朱勇钢

为适应网媒环境,当前的新闻媒体从两个方向改革自身,一是新闻生产环节,二是新闻传播环节。生产环节改革的典型模式是新闻付费阅读模式,它建立在强化深度报道的基础上,《纽约时报》是代表。传播环节改革的典型模式是新闻媒体设立新闻网站或新闻App,它建立在增强新闻传播平台的社交功能之上——支持自媒体生产内容,《澎湃新闻》是其代表。值得注意的是,目前这两种改革路线似乎正相互独立且平行地发展,暂时未呈现汇合的迹象。本文认为,这两条改革路线如果汇合,将会诞生真正的新闻社交媒体；而真正的新闻社交媒体将成为支撑公共秩序的主流媒体,就像大众传播时代一样。为此,本文提出了新型新闻产品设计理念——新闻树,并认为它能将新闻生产改革导向深入,并通过生产改革来带动传播改革,为新闻社交平台的诞生奠定基础。

一、对当前新闻生产改革的简略反思

(一)当前新闻生产改革的成绩——增加了文本数量、丰富了文本形式

21世纪初,新闻媒体进入网媒环境后,即面临一个严峻问题——新闻数量不够。网媒能容纳海量信息,读者的阅读习惯也因此改变,每天阅读时长远超大众传播时代。若按传统方法生产新闻报道,报道数量很难提升。若单纯解决数量的问题,使用多媒体技术就行,即:让记者在生产新闻消息的同时,还生产即时性、细节性的新闻相关文本,并为深度报道做准备；让记者同时创作文字、视频、音频、图片等多种形式的文本；让记者在采访中,在尚未确定新闻事件为何时,就用即时通讯工具发布新闻相关文本。这种生产流程可称为多媒体式报道,这种产品可称为多媒体式文本。如此,即可将一个新闻事实分裂、变形为多个文本,让用户在阅读一篇文字新闻报道时,还能阅读与新闻事件相关的图片、视频、短文。这种报道形式,将一个新闻事件转变为多个文本,又将多个文本整合到一个新闻报道中,这就是当前新闻产品形式最明显的进步,2012年《纽约时报》的“雪崩报道”即为这种新闻产品的典型。①此外,《纽约时报》还经常生产“数据新闻”②,即从大数据中发现新知识、新情况并报道。新知识算不上新闻事件,只有某些社会宏观动态的新情况能被表述为新闻事件。但是,数据新闻的文本形式并未创新,仍然是图片、文字、图表(包括交互式图表)等形式的混合运用,仍然属于将一个新闻事件分裂为多个文本的呈现形式。

从阅读感受来看,将一个新闻事件变成多个文本的好处在于:能让读者更详细、更快速、更全面地了解某个新闻事件。这样做的直接坏处是增加了记者的工作难度,即:采访中和采访后都要制作多个多样的文本。这种新闻产品形式迫使记者将精力分散于多个工作目标,难免疲累不堪、顾此失彼。可如果派出一组人员去制作报道一个新闻事件的话,采访成本又太高。当然,走新闻生产改革路线的新闻媒体还是凭这种方式勉强解决了新闻文本数量匮乏的问题。

(二)当前新闻生产改革的局限性

1.难以增加新闻事件的数量，特别是独家新闻

新闻事件虽然是客观存在的,但在被记者报道之前,它只为少数人所知。要靠记者主动发现并报道,新闻事件才能进入大众视野。因此,对于新闻媒体而言,要想增加新闻事件,只能依靠记者的职业社交能力。而当前的新闻生产改革侧重于丰富新闻的呈现形式,并未涉及增强记者新闻发现能力的问题。所以,当前的生产改革只能增加新闻文本的数量,而不能增加新闻事件的数量。

增加新闻事件的数量与新闻媒体的公共关系状况直接相关。新闻媒体的公信力越强,主动向其提供新闻资讯的机构也越多,例如政府部门、商业公司、研究机构、公益机构等等。但是,依靠公共关系获得的新闻一般不是独家新闻,而属于公共资讯的范畴。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公共资讯提供者会同时向多家新闻媒体传递相同内容,例如召开新闻发布会。由此,新闻媒体想要主动增加新闻事件数量,仍需依靠记者发现独家新闻。而记者发现新闻的能力,又与记者的个人社交能力息息相关。假如繁重的融媒体报道任务挤压掉了记者可独立支配的采访类社交时间,记者将无法发现独家新闻。而新闻媒体若要实行付费阅读模式,或与社交媒体谈判新闻版权付费协议,独家新闻的数量与质量才是胜负之关键。独家新闻是稀缺资源,读者或社交媒体只愿意为稀缺的独家新闻付费,而不愿意为唾手可得的公共资讯付费。对作为卖家的新闻媒体而言,独家新闻意味着对新闻信息源的垄断。新闻媒体垄断信息源有多种方式,例如:隐蔽式调查、签署独家报道协议等等。只要能垄断新闻信息源,记者就能从容地采写消息、深度报道、评论以及融媒体新闻所需之细节文本。只要能垄断新闻信息源,新闻媒体就能从容不迫、由浅至深地推出系列新闻报道,就能保证新闻产品的品质。新闻媒体要增加新闻事件的数量,不能光依靠其公共关系,还要依靠记者的个人社交能力。因此,当前新闻媒体需要找出一个既能支持记者独立社交,又能同时增加新闻事件数量、新闻文本数量的新办法。

2.未能解决新闻“易碎性”问题

所谓“易碎性”是指往期新闻的信息价值很难被重复利用。从大众传媒时代至今,新闻产品的“易碎性”问题一直未能得到解决。不管当期新闻报道做得多么详细和精彩,一旦过期,其新闻价值就会急剧萎缩及至消失。新闻价值消失之后,新闻文本的研究价值反倒明显起来。人们阅读往期新闻,一般不是出于好奇心,而是出于查找资料与深度思考的需要。当前多媒体式的新闻报道产品,擅长用多种文本形式来呈现一个新闻事件,能充分呈现事件的新闻价值,却很难呈现其研究价值。那么,要解决新闻报道的“易碎性”问题,理应在挖掘、呈现其研究价值上努力,因为人类社会对信息资源的依存度越来越高。新闻业界一直知晓新闻研究价值的存在,也一直尝试开发新闻文本的研究价值,例如:为社会广泛关注的人物、事物设立专栏,方便读者查阅与焦点事物相关的往期新闻。只不过,设置专栏这种方式不能为新闻媒体带来直接的商业回报,新闻“易碎性”问题依然存在。

反过来想,如果能创造一种新方法，不但能将新闻文本的新闻价值转变为研究价值,还能帮新闻媒体创造新收入来源,那么就能成功地解决新闻易碎性问题。如果找到了这种价值转换的方法,就能让新闻媒体通过有偿出让信息资源使用权而获利；所获之利又能反哺新闻报道——特别是深度报道,从而形成良性循环。

(三)本文的新闻生产改革思路——开发新闻树软件程序

承上所述,当前新闻媒体急需解决如下难题:提升新闻事件的数量与质量；将新闻报道的新闻价值转换为研究价值,彻底解决新闻易碎性问题。对这两个难题,本文提出这样一种解决思路:设计一种专门服务于新闻报道的软件程序,新闻媒体用该程序来改革新闻生产流程及新闻产品形态,最终改变新闻产业的业态,让神圣的新闻事业走出低谷，走向新生。

本文的问题解决思路分为四步。第一,在哲学层面将新闻叙事逻辑模式化。第二,将该叙事模式转变为软件程序——新闻树程序。记者在程序辅助下撰写新闻文本,将新闻消息衍生为内部有序的新闻文本集群——新闻树。用户可利用新闻树程序参与撰写新闻事件相关文本。第三,将普通软件程序发展为人工智能程序。用人工智能程序将大量平面文本形式的新闻报道转变为新闻树,并将众多新闻树整合为新闻事件库。以新闻事件库为基础设计系列新闻产品,包括反映区域新闻的“新闻树林”、反映全国新闻的“新闻森林”、反映全球新闻的“新闻星球”。然后,将新闻事件库的使用权作为商品出售给付费订户。第四,将各专业新闻媒体的新闻事件库整合为一,以此为基础建设行业共享的新闻社交平台。有了该社交平台,新闻读者们即以新闻事件库为中介进行社交。

二、分析新闻报道的叙事逻辑

在建构新闻的普遍叙事模式之前,需要先分析新闻报道的叙事逻辑。

(一)新闻消息各段落间的基本关系为递进说明关系

新闻类文本可分为两大类,新闻报道类和新闻评论类。本文讨论的新型新闻产品是指新闻报道文本。文本由符号组成,文本是包含主体、客体、主客体关系的一组符号,文本的存在意义在于说明、表述某个事物的存在。最小的文本单位可以是一句话,最大的文本单位可以是一本书、一部电影、一个网络游戏。

新闻报道的核心是新闻事件,即“发生了什么事”。新闻报道与其他文本类型的最大区别在于,作者叙述的对象是新闻事件,而非叙述对于新闻事件的看法、情感。即便要反映新闻事件当事人等角色对新闻事件的看法,记者也要将叙述目标设定为他们发表意见这件事,而非他们发表意见的内容。后者只能是新闻报道的非主体内容,可要可不要。简而言之,新闻报道由若干叙事文本组成,作者用若干新闻相关事件来说明新闻事件。倒金字塔结构的新闻消息是新闻报道最常见的体裁,其叙事风格简练,逻辑关系清晰。下文以倒金字塔结构的新闻消息为分析对象,尝试找出新闻报道普遍性的叙事逻辑,或者说发现新闻内部若干叙事文本之间的关系。

新闻消息文本可分为三部分,即:标题、导语、正文。可将这三部分之间的关系理解为递进说明的关系。标题是对新闻事件的极简叙述/说明,是反映新闻事件的极简文本。读者对新闻标题所述之事件感兴趣,想要了解更多信息,就会对标题叙述产生疑问或提问。为了满足好奇心和解除疑惑,读者会继续阅读导语文本。导语也是一个叙事文本,它对新闻事件的叙述比标题更详细,一般会增加新闻事件的时间、地点信息,甚至简单介绍原因或结果。看了简短的导语之后,读者对新闻事件的了解又多了一点。读者如果仍然对新闻事件感到好奇,又对导语的叙述产生新疑问,就会接着读正文。而正文会以叙事的方式,逐一说清楚新闻的六要素。当然,对于大众熟悉的新闻要素,作者可以不阐述。但对于大众陌生的要素,作者则会专门阐述。比如说报道美国总统拜登干了一件奇怪的事,那么who/谁的新闻要素可以忽略不说,但要说明what/何事、why/为何这两个新闻要素。可这样概述正文各段落之间的关系:各段落是对新闻事件各要素的分别说明,由各段落组成的正文则是对新闻事件的整体说明。递进说明关系不仅存在于新闻消息中,还存在于故事化新闻中。从新闻消息写作角度来看,递进关系意味着作者只能逐步释放与新闻事件相关的信息,而非在导语部分将新闻六要素全部表达完毕。在故事化新闻的写作中,记者则依据故事情节的发展逐步释放新闻信息,不断用后来的信息诠释前面的信息。无论故事化新闻、新闻消息,还是调查性报道,其内在写作逻辑都是一致的,都是一个逐步释放新闻信息并描述新闻事件的过程。

要直观地表述消息各段落之间的递进说明关系,可用倒金字塔图形——经典的消息写作模式即为金字塔式,也可用同心圆图形。若用圆心代表新闻事件,那么标题就是离圆心最近的一个圈；导语是第二个圈；正文各段落各代表一段圆弧,并共同组成第三个圈；新闻评论为第四个圈,也是最后一个圈。下文为了把新闻产品设计为一种具有互动性、成长性、资料性的文本产品,则用树状模型表示新闻报道的内部结构。

(二)新闻事件的本质是主体、客体及关系的统一体

承上文所述,新闻事件是新闻社交/新闻传播的核心,采访、写作、阅读、讨论的对象都是它。既然新闻事件如此重要,就有必要在理性层面理解其本质。新闻事件属于事件概念的范畴,事件即为新闻事件的本质,而事件的本质即为新闻事件的深层本质。为了建构普适性的新闻叙事逻辑模式,也为了将这种模式发展为IT程序,就有必要澄清事件之本质。

通俗地讲,或用经验主义话语来讲,所谓的事件是指“谁做了什么事”。在哲学层面来理解“事件”,事件是主体、客体、主客体关系这三要素的统一体。或者说,任何事件都由这三个要素组成。在各种叙事文本中,有些完整表达出主体、客体、主客体关系这三个要素,有些则三要素不全。文本由符号构成,最小的文本单位是主谓宾齐全的一句话,或一幅主客体关系明晰的图像。比如“山东威海出现海市蜃楼”这条新闻标题，看似主语、谓语、宾语都齐全,也把事情说清楚了,但它并未准确地表述新闻事件,而准确的叙事应该为:有威海市居民看见了海市蜃楼,或某威海市居民用手机拍到海市蜃楼的照片。换句话说,只有将事件的主体、客体、主客体关系完整表述出来,才是准确的叙事格式。

探讨将新闻叙事逻辑变为社交IT程序的方法时,将使用到“事件的本质是主体、客体、关系的统一”“事件是事物之间的基本联系”这两个观点。前一种观点能以极简的方式解构任何新闻文本,它将成为“新闻树”社交程序的基础理论。后一种观点能将被解构的新闻要素在历史空间内组合为新事件,它将成为支撑“新闻事件库”程序的基础理论。

三、建构新闻报道的内部关系模式——新闻树模式

新闻文本各段落之间为递进说明关系,新闻事件的本质为“主体、客体、关系的统一”,在这两个基本理念的基础上,即可开始建构新闻事件的内部关系模式——新闻树。

(一)建模方法之“范畴归类”

上文已将事件解构为三个范畴,即:主体、客体、关系。相应的,新闻事件也由这三个范畴构成。当然,也可将主体称为新闻事件主体,将客体称为新闻事件客体。又因为任何事件都存在于特定时空,那么,时空即为与事件属于同一概念层次的范畴。换句话说,特定时空对应特定事件,两者是两位一体的关系,即:不能脱离时空来讨论事件,也不能脱离事件来谈论时空,时空与事件相对独立但不可分离。报刊将某地域的新闻或某时段的新闻归为一个栏目,也是因为时空可以成为衡量事件的标准。反过来,事件也可成为衡量时空的标准。人们在理解某个历史年代时,必须将其与相关重大事件联系起来,这个时空才不是空洞、虚无的。若对新闻事件相关概念进行分层,那么,时空与事件这两个范畴属于第一层概念。接着,时空可解构为时间、空间两个范畴,事件又可分为主体、客体、关系这三个范畴。那么,在新闻事件相关概念的第二层,就存在五个范畴:时间、空间、主体、客体、关系。总之,新闻事件的相关概念可分为两个层次和七个范畴。前文已述,新闻消息的叙述风格是用事件说明事件,各段落之间关系为递进说明关系；新闻事件又由若干叙事文本构成。那么,新闻内部各段落、各叙事文本皆可归入上述七个范畴。例如,新闻标题归入事件范畴,因为新闻标题主要反映新闻事件,可以不反映时间、地点；又将导语分为两个范畴——时空与事件；正文各段落是对新闻要素的分别说明,那么可将新闻消息各段落归入两个层次的七个范畴。新闻五要素或六要素是话语系统经验主义层面的概念,事件七范畴则是理性主义层面的概念。后者比前者更抽象,后者的外延广,因此后者比前者更适合建构事物之间的关系。或者说,哲学本来就是处理事物之间关系的专门知识,用它来建立关系模式比用新闻要素更合适。

所谓新闻报道的内部关系建模是指,既然新闻事件由一系列相关事件构成,那么就用模型来表示这些事件之间的关系。建模的第一步是范畴归类,即:将新闻相关事件或事件文本分别归入两个层次的七个范畴。新闻标题如果不包含时空要素,可将其归入事件范畴；新闻标题如果描述了时空与事件,则不将其归入任何范畴,因为它就是事件,是解构的总对象；新闻消息的导语包含时空与事件,不归入任何一个范畴,它是建模的总对象。概而言之,构成新闻文本的各内容单元均可以归入七个基本范畴。

(二)建模方法之“事件分层”

仅靠“范畴归类”法还不足以建立完整的关系模型,还需使用“事件分层”法,即:依照递进说明的关系,将新闻相关事件区分为若干层次。当一个新闻事件及其时空被解构为七个范畴后,作者为了将新闻事件说清楚,又会用叙事来分别说明七个范畴。如果在说明七个范畴时使用到陌生概念,作者又会对陌生概念加以说明。如此,就会形成多个叙事层次。一般来说,导语是第一层叙事,或者说第一个层次的时空。如果对导语各范畴分别说明,就形成了第二层叙事。如果对第二层叙事中某个事件的某个范畴加以说明,就会形成第三层叙事。以此类推,有些新闻报道甚至包含第四层叙事。

大部分新闻专注于讲述新闻事件,也有少数专门报道新闻事件所处之时空。例如,记者报道2022冬奥会赛事的同时,也会撰文介绍相关的比赛场地。如果一篇新闻专门讲述新闻事件的“时间”或“空间/地点”,就会形成一个以时空为核心的事件群或叙事体系——可称其为时空新闻。时空新闻同样可以分层,同样可以衍生出系列报道。因上文已用树状模型为新闻事件建模,为了区别起见,为时空新闻建模就使用“同心圆”。

概而言之,新闻写作就是用一群事件/事实来说明一个新闻事件；要理清各事件之间的关系,可以使用“范畴归类”和“事件分层”这两种方法。范畴归类就像设置竖线,事件分层就像横线,横线与竖线交错就形成了一个包含许多格子的框架。将组成新闻事件的各子事件放在不同层次、不同范畴的格子里,就能清楚表述新闻事件的内部关系。

(三)建构新闻叙事逻辑的新闻树模式

时空与事件是共存又相互独立的两个范畴。在建构新闻文本的叙事模式时,为了区分时空范畴的文本单元与事件范畴的文本单元,用同心圆来表示前者,用树形来表示后者。从隐喻角度看,时空同心圆就像事件树所扎根的土地,如图1。从新闻采写角度看,新闻树的主干是新闻事件,其三个范畴“主体、客体、关系”表现为同一层次的三根树杈。如果记者挖掘该原始新闻事件的某范畴而形成独立报道,则表现为第一层某树杈的分支。如果原始新闻事件的主体、客体不变,但主客体关系变化,这意味着原始新闻事件衍生出了新事件。在新闻树模式中,新事件的衍生表现为树干向上长出新的“一节”。如果原始新闻事件的主体或客体又在另一个新闻事件中充当主体或客体,那么,另外一个新闻事件与原始新闻事件无关,而应独立成为一棵新闻树。比如,美国总统拜登在一天之内连续参加了两个会议A和B。两次会议的主体相同但客体不同,那么,拜登参加这两个会议的新闻应分别为两个新闻事件,并呈现为彼此关联但相互独立的两个新闻树。如果拜登在参与A会议的过程中,因意外情况中途离开A会议。那么,参加会议是一个事件,离开会议是另一个事件。由于这两个事件的主体与客体相同,只是主客体关系不同,所以这两个事件仍然属于同一棵新闻树。只不过参与A会议事件表现为新闻树的第一节,而中途离开A会议属于新闻树的第二节。

图1 新闻报道叙事逻辑的模式

四、新闻树模式的实用价值

新闻树模式是新闻报道叙事逻辑的模式,若将其与数理逻辑、网络技术融合,即可形成社交平台内的IT程序——新闻树程序。若将新闻树程序与大数据技术结合,还可形成服务于新闻报道的人工智能程序。使用IT程序,记者可与读者共同撰写新闻文本,共同建设新闻树,能将一个新闻消息发展为一个树状的新闻文本集群。而若能将新闻树模式发展为人工智能程序,则可主动梳理大时空范围内的大量新闻事件,并建成新闻事件库,例如:百年内的中国新闻事件库。有了新闻树程序,用户就能参与新闻文本创作,还能以新闻树为中介精准交流——精确到讨论新闻事件的哪个层次、哪个范畴。有了新闻事件库,新闻媒体的盈利模式就能得到改变,这种改变至少表现为:具有时效性的新闻报道免费,使用新闻事件库收费。可以这样说,新闻叙事逻辑打开了通往下一代新闻社交平台的大门。

(一)新闻树程序的实用价值

若将新闻树模式发展为新闻网站的IT程序,很可能改变新闻报道的形态和生产流程。新闻产品的形态会发生重大改变,从平面排列的文本转变为三维/立体形式的文本集群。新闻产品的主要功能定位会从阅读对象转变为服务公共交往的社交中介。新闻的生产方式会发生重大改变,从以记者为主变成“记者主导加用户参与”。至于新闻树程序的应用形态为何,在手机、平板电脑上看起来是什么样子,该如何使用它,这些问题不属于本文的议题,却也不妨略作想象。假如读者手持一个平板电脑或手机,阅读完平面排列的新闻文本后,可点击进入新闻事件的新闻树模式,进入新闻事件的叙事逻辑层次。在逻辑层次,读者即可见到新闻树,新闻事件被区分为若干个叙事层次和若干个叙事范畴。读者点击某层次某范畴的某词语,即可阅读与该词语相关的描述——该描述很可能是由其他用户撰写的,又或者是读者亲自撰写与该词语相关的新闻细节。为了求证新闻真相,读者还可以借助新闻树程序与新闻记者、撰文用户直接交流,仿佛将即时通讯功能融入了新闻讨论。当然,在作者看来,新闻树程序最理想的应用场景是三维社交场景——类似于元宇宙的社交场景,读者通过语音、手势在新闻世界里与记者、其他用户互动。新闻树程序的实际应用形态取决于IT技术等要素的发展动态,很难预测,本文不做讨论。以下简要介绍新闻树程序在新闻生产、传播中的实用价值。

1.能协助读者深度思考新闻及参与新闻写作

付费用户有全面、深入了解新闻和研究社会动态的需求。目前的新闻付费用户也能阅读与新闻事件相关的多个文本——包括深度报道在内,可若要了解新闻事件的内部逻辑关系,却得不到新闻媒体的支持。当前的新闻产品一般不会将这种内部逻辑关系呈现出来,只有对于特别重大且复杂的新闻事件例外——会以图表或图画的方式呈现事件之间的关系。有了新闻树软件,付费读者在阅读完新闻消息后,即可进入树状叙事逻辑框架页面,按图索骥地认知新闻事件和查找自己所需的信息。如此,新闻树就起到了提升阅读效率、协助深度思考的作用。此外,付费读者还可通过新闻树参与相关文本的撰写。付费读者若有影响舆论的心理需求,可独立撰写关于新闻事件细节的叙事文本,该类文本将呈现为末端树枝。而付费读者对新闻事件发表的评论,将呈现为树叶。在新闻树模型中,叙事文本表现为树干、树枝,评论文本表现为树叶。与此同时,读者亦可将新闻树中的文本作为中介私密交流,交流的便捷程度取决于新闻传播平台/新闻社交平台的技术特性。

2.能帮助记者提高新闻作品的数量与质量

对记者而言,新闻树能成为深度报道的指导工具。在完成新闻消息后,记者会考虑是否和如何展开深度报道。依据叙事逻辑,深度报道只能在五个事件范畴内展开,即:时间、空间、主体、客体、主客体关系。在新闻树程序的指导下,记者能够有条不紊地规划其深度报道和跟踪报道。每篇报道的写作目的都很明确,都是尽力完善这棵新闻树,并使其生长。此外,借助该IT程序,记者还可将新闻报道剩下的边角余料编写为若干文本,并“挂到”新闻树的某处。

对于新闻媒体而言,新闻树程序内含“用户互动机制”,它是促进新闻生产的工具。记者与读者都有促进新闻树成长的心理动机。读者想要深入、全面、持续地了解新闻事件——追求真相,而记者想将已有新闻信息资源尽可能多地转换为文本——增加收入,这两方面的需求都依赖新闻树的成长。有了让新闻树长大的共同需求,记者与读者的沟通就会顺利。读者会向记者提供新闻信息、观点,并督促记者去调查和写作,而记者也会主动向读者索取新闻信息、报道思路。

(二)新闻树模式发展为人工智能程序后的实用价值

如果将新闻树模式发展为人工智能软件,该软件即能将往期新闻转变为大量的新闻树,并形成新闻事件库。再利用蕴含叙事逻辑的新闻树程序,在新闻事件库里的诸多新闻树之间建立联系,就会形成一系列的新闻产品:新闻树林、新闻森林、新闻星球。随着时空范围的扩大,新闻树将衍生为四级形态的产品:一级的新闻树——单个新闻事件；二级的新闻树林——国内某地域的新闻事件集群,简称为新闻事件库；三级的新闻森林——全国性的新闻事件库；四级的新闻星球——全球性的新闻事件库。单个的新闻树产品相当于一个以新闻事件为核心的交流场所,它的经营价值在于吸引用户。因此,新闻树产品只能免费提供给用户使用。新闻事件库则不同,它由新闻树程序发展而来,能容纳大量新闻树,具有研究资料的价值。因此,新闻事件库可以有偿销售。简而言之,新闻媒体若能将新闻树产品付诸实践,至少能解决三个长期掣肘新闻媒体发展的问题:新闻文本数量少、新闻易碎性、新闻付费门槛的设置问题。

1.用户自生产的内容机制解决了新闻文本数量少的问题

新闻树程序支持用户参与撰写新闻事件相关文本,包括新闻事件的细节文本和新闻评论,这意味着引入了用户自生产的内容机制,也就解决了新闻文本数量少的问题。而且,在使用新闻树程序所产生的新闻报道集群中,专业记者撰写的文本始终处于主导地位,用户撰写的只是对专业文本的补充、评论。可以说,没有专业记者的文本,也就没有用户撰写的辅助性文本。但是,这并不会损害用户写稿的积极性,因为新闻树模式的IT程序为读者创作留下足够的叙事空间。只要在新闻叙事逻辑框架内,读者可以一层层地对新闻事件进行递进说明。此外,读者还可以自行建立非新闻类的事件树,将此新闻事件与彼新闻事件联系起来。

2.将往期新闻转变为新闻资料，解决了易碎性问题

新闻树用叙事逻辑模式将新闻事件相关文本整合为一体,将往期新闻转变为新闻资料,将满足好奇心的新闻价值转变为满足认知欲的研究价值,这就解决了新闻易碎性问题。新闻事件库里的事件越多,事件之间的联系越紧密和清晰,其研究价值就越高。新闻资料库不仅对科研人员有用,对于任何有兴趣思考社会的用户都具有重要价值。具体而言,新闻事件库对依赖信息资源工作的用户而言特别有用,后者至少包括:金融投资类用户、故事创作类用户、社会管理类用户、社会研究类用户。

如果将众多新闻树以相互独立的状态呈现,仍然会给用户的深度思考带来障碍。假如能用逻辑关系将各个新闻树联系起来,将为用户的深度思考提供重要支持。最基础、最简单的事件联系方法是时空联系,即:先将相同地域的新闻树聚合到一起,再按照时间顺序来排列新闻树,由此形成在时间尺度中演变的新闻森林。在时空分类的基础上,再用中介性事件将各个新闻树联系起来。中介性事件可以是新闻事件,也可以是非新闻事件。某新闻事件的主体出现于中介性事件中,成为中介性事件的主体或客体。而中介性事件的主体或客体又出现在另外一个新闻事件中,成为后者的主体或客体。如此,各个新闻事件就通过诸多中介性事件理性地联系起来,并成为一个整体。前文提到的新闻事件库并不仅仅指容纳了诸多新闻树的场所,而是指用中介性事件将诸多新闻树联系起来的场所。就像新闻树一样,中介性事件也可由记者与用户共同创作。

3.解决了付费阅读门槛设置难的问题

从理论上讲,只要新闻媒体推出新闻树产品并建立新闻事件库,就能轻松解决付费墙设置的难题,即:免费提供新闻报道,免费提供新闻树的社交软件,只对新闻事件库收费。这样设置收费门槛的原因有二。

其一,新闻报道免费传播的原因。无论从商业角度还是公益角度来看,新闻媒体都应免费向读者提供新闻报道。新闻产品具有公益性,且与公共秩序息息相关,理应免费。从商业角度看,免费提供新闻报道有利于吸引用户和获得平台收入。所谓平台收入,是指将用户导入商业交易关系而产生的收入,广告收入与交易提成均属于平台收入。而新闻付费阅读的收入属于直营收入,即将新闻产品当作商品销售而产生的收入。在新闻媒体运营的社交平台已经社会边缘化的情况下,将新闻当作商品出售是不得已的行为。其二，新闻事件库收费的理由。新闻事件库由新闻树程序发展而来,新闻树林、新闻森林、新闻星球均为新闻事件库。新闻事件库虽然包含往期与当期的新闻报道,但其本质已不再是新闻文本,而是已经变成研究资料库。新闻树是把新闻事件相关文本串联、组织起来的程序,是帮助用户思考世界的工具。当新闻树程序把免费新闻报道串联起来后,后者就转变成社会研究资料。或者说,当新闻树程序把新闻文本从公益产品转变成商品后,新闻媒体对新闻事件库收费是合情合理的。

(三)新闻树产品的市场应用能推动新闻社交平台的形成

新闻树模式是新闻报道的叙事逻辑框架,它发展为IT程序后,就变成了新闻树程序。新闻树程序能把与新闻事件相关的杂乱文本组织成有序的文本集群——新闻树产品。这种文本集群具有研究价值,其使用权可被当作商品出售。但是,将往期新闻文本“打包出售”并非新闻树产品的主要功能,其主要功能是社交功能。记者与用户、用户与用户均可将新闻树产品作为社交中介,共同推动新闻树文本集群的成长,共同探索新闻事件真相。新闻树产品成长的起点不一定是一篇新闻消息,也可以是用户提供的新闻线索。当用户提供的新闻线索被记者采用并成为新闻消息时,新闻树即开始正式成长。由此,新闻树程序能起到增加新闻事件数量的作用。每一个新闻树(产品)就相当于一个小型社交场所。新闻树越多,用户交流的场所也就越多,社交生活就越丰富,吸引的用户也就越多。当前,传播效率较高、应用较广的通讯技术是即时通讯技术。这也意味着,新闻树产品要成为交流场所,就需要即时通讯技术来支撑。即时通讯技术是当前社交媒体的底层技术,新闻树产品要使用即时通讯技术,就意味着其应用需要一个社交媒体与其配套。而新闻树产品与社交媒体的融合,则意味着新闻社交平台的诞生。换句话说,新闻树产品要想投入实际应用,还需配套建设新闻社交媒体或新闻社交平台。

需要注意的是,用户的社交需求是多种多样的,公益慈善、商业交易、文化活动均属于社交范畴。用新闻树产品将新闻读者导入社交平台后,为了满足用户多样化的社交需求,平台管理方理应继续将其导入商业交易等基本社交关系。如此,新闻社交平台就需要建设一个网络商城,自身也会获得商业交易提成的收入。由于新闻社交平台的用户由记者用新闻报道吸引而来,所以新闻媒体理应参与平台商业收入的直接分配。而且,由于新闻社交媒体是公共领域的社交平台,其网络商城的信誉度理应高于脸书、推特等私人社交平台。当服务公共交往和公众秩序的新闻媒体能够获得商业交易提成收入,而不仅仅依赖广告收入、文本销售收入时,其营收模式也就发生了根本性的变革。

概而言之,在互联网时代,专业新闻媒体要想获得充足的新闻采编费用并生产更多、更好的新闻报道,就必须参与社交平台的营收分配。因为目前没有社交媒体愿意与新闻媒体分享平台收入,许多社交媒体甚至不愿意付费购买新闻③,那么新闻媒体就有必要自己创建一个新闻社交平台。要创建新闻社交平台,传统新闻媒体就应将平面文本产品转型为三维文本产品,使得新闻报道既是阅读对象又是交流中介。除了新闻树产品之外,传统新闻文本或许还能演变为其他三维文本形式,但新闻树产品或许是最佳形式,因为它由新闻报道的叙事逻辑模式演绎而来。

综上所述,对新闻产品形态创新的讨论演绎出了建设新闻社交媒体的必要性。从理论角度看,共建共享的公共交往平台可能是新闻行业的未来归宿。

注释:

① 陈力丹、向笑楚、穆雨薇:《普利策奖获奖作品〈雪崩〉为什么引起新闻界震动》,《新闻爱好者》,2014年第6期,第43页。

② 任远航:《以〈纽约时报〉为例分析国际主流新闻媒体的数据新闻可视化》,人民网传媒栏目,http://media.people.com.cn/GB/n1/2020/0103/c431264-31533885.html,2020年1月3日。

③ 新浪科技讯:《澳大利亚通过新媒体法:要求谷歌Facebook为新闻内容付费》,新浪网·新浪看点栏目,https://k.sina.com.cn/article_2071128953_7b72eb790010117uc.html,2021年2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