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脉赓续的港乐传奇

王哲

2017年12月16日晚，张学友在江苏南京的演唱会现场。

“长江，长城，黄山，黄河，在我心中重千斤”“万里长城永不倒，千里黄河水滔滔，江山秀丽叠彩峰岭”“逐草四方沙漠苍茫，哪惧雪霜扑面”“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曾经深入国人血脉之中的这些歌曲，能够让不分地域、不分年龄的全体中国人都热血沸腾、引发共鸣的词曲旋律，承载了一代代香港音乐人的家国情怀和民族使命。

今年是香港回归25周年，也是《粤港澳大湾区发展规划纲要》发布3周年，在这一历史时刻回望香港流行音乐的发展历程，别有一番意义。

从“文化荒漠”到东方经典

港乐的兴起要追溯到抗战时期，大批来自内地的文化精英南下香港，香港知识人口暴增，在这片英国殖民统治下的“文化荒漠”开辟中国文艺运动的新市场，为未来的文艺大繁荣埋下了种子。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一批内地词曲作家和歌手为香港初代音乐事业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梁乐音、李隽青为电影《月儿弯弯照九州》创作的同名主题曲传唱至今依然脍炙人口;从上海移居香港的王福龄的著名作品有《今宵多珍重》《南屏晚钟》《钻石》《甜言蜜语》《我的中国心》《狮子山下》等。

上世纪70年代，伴随着“香港精神”的觉醒，一代从艰苦的环境中成长的香港青年开始在“狮子山下”团结在一起，有了新的身份認同，以“中国香港人”的身份去埋头苦干、创造属于自己而非依附于殖民地身份的历史，就是在这种精神的感召下迅速诞生了接地气的粤语流行音乐。

开粤语流行音乐时代之先河的是许冠杰，他的歌代表了为香港的崛起奉献了汗水和泪水的草根心声，而有着深厚粤剧基础的罗文用他超强的专业功底把粤剧唱腔和流行音乐结合起来，其他还有关正杰、徐小凤、叶丽仪、汪明荃、林子祥等名震一时的明星人物。

耶鲁大学学者萧凤霞研究认为，早期的香港本土流行音乐包含着以许冠杰作品为代表的对普通市民的关注，以关正杰作品为代表的对中国英雄年代杰出人物的向往与共鸣，以林子祥作品为代表的对个人自由的表达和对爱情的温柔感触，呈现出多元共生蓬勃发展的面貌。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在改革开放时代洪流中，香港绽放着勃勃生机，港乐也迎来了全盛期。顾嘉辉、黄霑、郑国江、卢国沾这样的港乐大师也在时代浪潮中应运而生。随着时间的推移，港乐的风格越发包罗万象，既有大气磅礴又有细腻敏感，既有大时代又有小清新，生活、工作、爱情、婚姻、家庭等等任何社会现实题材都可以融入其中。

中国音乐文学学会原副主席、著名词作家贺东久对记者表示，那个年代香港才华横溢的词曲作家层出不穷。他们的作品或大气恢宏或意象深远，或豪放旷达或婉约悲凉，不仅仅是代表了香港市民的生活日常，更是充满了一种中国经济“桥头堡”的文化自信和自觉。

香港经济文化的繁荣和国际化地位反过来也推动港乐冲破方言地域局限扬名海内外，留名世界音乐史册。港乐的历史见证者郑国江回忆港乐黄金年代时说：“那时候的我们将中国人的吃苦耐劳、坚毅包容通过歌曲传递到全世界。”

张国荣、谭咏麟、梅艳芳、陈百强、林子祥、张学友、黎明、刘德华、郭富城、叶倩文、李玟……这些魅力四射、熠熠生辉的明星从香港红磡体育馆的舞台走向东南亚、日韩乃至全球。

这是华语流行音乐以香港为阵地在全世界打出一片天下的时代，进行着强势而又优质的文化输出与国际传播。香港在层出不穷的巨星“天王”，宝丽金、索尼、华纳等唱片业巨头和各大媒体举办的颁奖盛事的推动下成为“东方好莱坞”。

中国流行音乐研究者、《歌游中国》总导演卫青对《中国报道》记者分析指出，港乐的成功可以归结为以下几点：规范的市场经济提供了优渥土壤，释放个人和经济机构作为市场主体的活力;多元的文化环境、健康的文化生态，为港乐发展提供了持续保障;开放的文化环境，让港乐总是生机勃勃。

“进入内地比改革开放还要早一点”

在内地，“八十年代的新一辈”正是通过一盘盘录满香港流行音乐的磁带打开了通向未知世界的大门。

卫青回忆说：“港乐进入内地的时间比改革开放还要早一点，大概在1977年前后，当时很多香港流行音乐的录音带，已经通过各种各样的渠道进入到广东和福建等地，再进一步北上。”改革开放之初，作为当时世界华人影视制作中心的香港电视连续剧一传入内地就是万人空巷的效应，《万里长城永不倒》《上海滩》《铁血丹心》《万水千山总是情》电视剧主题曲作品“你方唱罢我登场”在内地得到广泛传播。

从张明敏一袭中山装演唱“我的中国心”到“永远25岁”的谭咏麟浅吟低唱《水中花》，再到“四大天王”在春晚直播现场载歌载舞，许多香港歌手陆续登上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港乐不再只属于香港，而是深刻融入了拥有最广大华语受众的内地市场。“原来歌可以这样唱，词可以这样写;原来流行歌曲可以表达这么多的内容！”港乐自然而然地融合成为内地青年人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港乐和内地流行音乐已经没有了泾渭分明的区隔——“四大天王”中的黎明出生在北京，讲的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曾经自嘲在香港“太红了”的王菲（王靖雯）更是地地道道的北京姑娘。那时候，张学友、刘德华、郭富城、李克勤等也凭借着一首首经典国语、粤语歌，成为内地一代人青少年时代的偶像。

伴随着1997年香港回归祖国，香港文化娱乐行业的重心开始往内地转移，香港流行音乐“北上”成为潮流，香港音乐人与内地音乐力量的合作和共生变成“日常”。

1997年之后，香港流行歌曲与内地的合作更多。影响几代人的华语流行音乐人罗大佑2000年前后就把重心由香港转往北京，谭咏麟、李克勤、梁翘柏，谢霆锋、容祖儿、杨千嬅等很多香港歌手、音乐创作人和制作人早已经把内地作为自己的主要工作地，特别是如集作曲、作词、编曲、音乐监制于一身的梁翘柏等幕后音乐人，协助内地卫视平台打造了很多现象级的音乐综艺节目，他们以其专业水准和敬业精神，得到了内地机构和观众的广泛尊重与认同，以更深刻的方式推动了中国流行音乐的发展。

港乐黄金一代的作品启迪了如今在文化产品创作领域最具有话语权的“70后”“80后”的内地音乐人，很多人在不同场合都讲过自己曾受到港乐的深刻影响。“我想起了自己沉迷于粤语歌曲的青春岁月。”被称为“音乐诗人”的李健在不同场合多次提到，他少年时代受到香港文化的滋养很多，当年小伙伴形容一个人很时髦都会说这个人很“港”，“港乐”内容的丰富与手法的细腻给他的创作带来了丰富的灵感。

新时代港乐传承人们更逐渐融合成了一个难以区分你我的整体。青年歌手刘惜君成长在深圳中英街，这里更是香港与内地文化交融的一个缩影，童年时从对面街道传来的香港流行歌曲，构成了她对音乐最初的感知和记忆。香港新生代歌手中的代表人物邓紫棋出生在上海，她已不像前辈那样在香港成为大明星后再来内地市场，而是以新人身份来到内地卫视舞台，被广大观众熟知。

“大湾区”让港乐继续发光发热

《粤港澳大湾区发展规划纲要》颁布3年来，“大湾区”这个概念在港乐领域同样深入人心。

2000多年同根同源、血脉赓续的人类文明史的岭南文化，是粤港澳大湾区人民的共同情感基因。港乐早已深深植根于中国文化的土壤，通过香港回归发出了新枝，如今以全新的“大湾区”身份开出了绚烂的花朵。

卫青对《中国报道》记者表示，新时代创造了新的港乐，港乐也在时代洪流中不断变革，内地与香港的流行音乐“双向奔赴”，从不同的角度记录着时代的变迁。近年来，国内一批年轻群体中兴起了“复古港风”的文化现象，用年轻人的理解和创作体现了对港乐这个文化符号的回望与致敬。不久前，在内地一档现象级综艺中，由陈小春、张智霖、谢天华等一众香港歌手临时组成的“大湾区哥哥”团队意外走红，也充分说明了这一文化现象的热度。

郑国江说：“中国人有一句话说，江山代有才人出。我们相信这一时代，一定会有新的接班人出来。”港乐打动人心，连接人心，也凝聚人心。让香港与内地年轻人通过港乐这一媒介共同探寻同根同源的中华文化精神内核，传承其背后的文化记忆和民族情感，从而焕发出新的生命力、创造力和向心力，是新时代音乐人的共同使命。3EAFA25E-20A4-4A9A-8E10-ABB1D401EFA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