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中人的过去和现在
2022-06-10har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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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诃夫有篇小说《套中人》,讲一个生性孤僻的希腊语教员别里科夫一生的悲喜剧。他畏首畏尾,恨不得时刻与世隔绝。他总是穿着套鞋,带着雨伞,穿着暖和的大衣,伞、怀表、削铅笔的小刀……都各有各的套子。这个凡事怕触犯规矩的可怜虫因为不慎考虑了一下婚姻,引起了可怕的争端,悲惨地死去了,棺材作为最后的套子保护了他的安眠。这篇小说给我留下的印象,就是套子是极度保守的象征。
然而在这个时代,一切过去的象征都靠不住了。套子不再是保守的象征,反而具有吸引注意力和炫耀的功能。
在搭乘公共交通工具的时候,我无法不注意到年轻男女们那些五花八门流光溢彩的手机壳。手机厂商费尽心思动用高科技把手机做得更轻更薄,高精尖技术省下来的体积和重量都留给了手机壳尽情发挥。手机厂商自己也舍不得这个大市场,推出了各种颜色的自产手机壳。但手机厂商自己的产品都极为保守活像是怕得罪人,展示个性的无限创意都来自别处。
设计师批量制造出无限个性,客户自行挑选一种购买。有人还在手机壳上贴装饰,系长长的珠串流苏。打电话发短信,一副手机壳仿佛花旦的头面,闪闪烁烁,风不动而自摇。年轻人挖空心思要和别人不一样,手机当然是重点装饰对象。热爱套子的别里科夫如果看见今天的手机壳,一定会觉得世界上所有的规矩都被打破了,吓得再死一次。
在手机还是“水壶机”的时代,拎着巨大的手机走来走去已经是一种炫耀,给手机配个套子只会妨碍黑黝黝的大哥大吸引羡慕的眼光。后来手机缩小了,出现了别在腰带上的手机套。这种东西跟挂在腰带上的钥匙扣一样,有一种慢慢悠悠可靠稳妥的派头,就像昔日的满族贵胄腰间悬挂装刀和筷子的小筒、槟榔荷包、眼镜匣子……零零碎碎一大串,各有各的位置,不能坏了规矩,正符合别里科夫的理想。
那时的手机套子就是手机的商务豪宅,价钱不会便宜,跟时髦和时尚绝不能沾边。挂在腰带上的手机,主要功能是打电话,让主人能方便地找到别人和被别人找到。手机响起,主人向腰间瞥一眼,打开皮套,拿出手机,看一眼号码,放到耳边,说:“喂?哎!”空中浮着一根看不见的通信线路,暂时将这个人和远方的人接在一处,共商大事。周围的人会知趣地闭嘴或压低声音,生怕不知趣的插嘴会影响环球股价的涨跌。
装饰手机壳并不只是青少年的玩意兒。知名皮具首饰时尚品牌都推出了自家品牌手机壳,荔枝纹真皮,镶满莱茵石,印着品牌LOGO。熟悉时尚品牌的人大概可以推想出各大著名品牌的造型和价格。每一个时代都有某些“时尚单品”,在下一个时代出现会过时得刺眼,象牙烟嘴、毛皮手筒皆如此。待手机缩小为芯片直接植入额头甚至眼球,那个时代的人看见现在的手机壳,也会惊呼为古董吧?
(陈山花荐自《三联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