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中国工业高质量发展的理论框架与水平测度研究
2022-06-10李标孙琨
李标 孙琨
〔摘要〕 工业高质量发展是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的关键抓手。依循马克思主义发展质量思想,工业高质量发展内在规定了高质量的要素投入、生产过程、产出供给与内部结构四个维度。2006—2020年中国30个省份数据生成的工业高质量发展指数映射了三点主要发现。第一,中国工业总体发展质量呈现稳步提升的轨迹,且新时代以来的工业发展质量改善明显。第二,区域工业高质量发展不平衡现象突出,表现为:东部领先于工业发展质量依次递减的中部、东北、西部;珠三角、长三角、京津冀、成渝地区双城经济圈的工业发展质量顺次降低。第三,省域工业高质量发展水平明显分异,呈现“金字塔型”的梯次格局。第一梯队和第二梯队各3个省份,且工业高质量发展指数多倍于省份最多的第五梯队,第三梯队和第四梯队省份数量分别为5个和8个。因而,中国工业亟需重塑要素基础、优化生产环节、升级工业结构、协调工业空间布局,以助力工业发展质量上新台阶。
〔关键词〕 新时代;工业发展;高质量;区域经济发展
〔中图分类号〕F42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769(2022)03-0073-11
一、引言
工业在中国“站起来”“富起来”和“强起来”的不同阶段发挥着基本支撑作用,工业稳则经济稳,工业强则经济强。中国在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过程中,建立了完备的工业体系,但也因忽略质量因子而累积了“三高两低(高投入、高能耗、高污染、低附加、低效益)”等结构性问题。从增长角度看,传统制造业比重较高,关键技术和核心技术在国外以及高消耗、高污染技术结构使资源供给不可持续的经济结构与高速增长发展战略相平衡,但中高速增长需要新的支撑常态。①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我国经济已由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可以说,工业的“数量增加”不再是核心关注点,“质量提升”已成为战略目标。那么,工业高质量发展以何种理论为基础,如何理解其内涵,全国、区域和省域层面的工业高质量发展处于何种水平?回答这些问题能为工业发展质量改善提供决策支撑。
围绕工业发展质量议题的现有研究主要集中于三个方面:一是以工业发展历程为考察对象。黄群慧认为,工业化“中国方案”的經验体现于正确处理了改革、发展与稳定,政府与市场,中央与地方,市场化与工业化,全球化与工业化以及城镇化与工业化的关系。黄群慧:《改革开放40年中国的产业发展与工业化进程》,《中国工业经济》2018年第9期。江飞涛和李晓萍指出,中国的产业政策越来越注重市场机制作用,但仍保留了大量直接干预市场的措施,应转向以功能性为主体的产业体系。江飞涛、李晓萍:《改革开放四十年中国产业政策演进与发展——兼论中国产业政策体系的转型》,《管理世界》2018年第10期。李金华强调,工业发展既要注重生产规模的扩张,又要注重生产结构的调整;既要注重发展传统优势产业,又要及时进行产业的升级改造;既要注重产品的数量种类,又要注重技术的引进研发;既要注重产业集聚区的培育建设,又要注重产业的转移布局。李金华:《新中国70年工业发展脉络、历史贡献及其经验启示》,《改革》2019年第4期。二是关注工业制成品的质量。张杰等认为,中国出口产品质量总体上表现出轻微下降趋势,但呈现U型态势,主要因为大量低质量私营产品短暂进入和退出出口市场。张杰、郑文平、翟福昕:《中国企业出口产品质量得到提升了么?》,《经济研究》2014年第10期。施炳展和邵文波的研究则表明,中国企业出口产品质量总体上呈上升趋势。施炳展、邵文波:《中国企业出口产品质量测算及其决定因素——培育出口竞争新优势的微观视角》,《管理世界》2014年第9期。余淼杰和张睿考虑供需因素的研究也得出类似结论。余淼杰、张睿:《中国制造业出口质量的准确衡量:挑战与解决方法》,《经济学(季刊)》2017年第16卷第2期。唐红祥等发现,中国制造业发展质量呈现“先快速增长、后略微下降”趋势;制造业质量与国际竞争力的互动发展呈现“倒U”的关系。唐红祥、张祥祯、吴艳、贺正楚:《中国制造业发展质量与国际竞争力提升研究》,《中国软科学》2019年第2期。三是聚焦区域工业发展的质量。史丹和李鹏发现,2001—2017年中国的工业发展质量呈现出“总体波动上升、省际分化显著”的特征。史丹、李鹏:《中国工业70年发展质量演进及其现状评价》,《中国工业经济》2019年第9期。申桂萍和宋爱峰申桂萍、宋爱峰:《我国黄河流域工业高质量发展效率研究》,《兰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6期。、姚莉姚莉:《中部地区工业经济高质量发展水平评价——以湖北省为例》,《湖北社会科学》2020年第11期。分别实证分析了黄河流域的工业发展质量和中部地区的工业发展质量,均发现相应区域内部的省际工业发展质量异化特征明显。
综上,本文的边际贡献有两点:一是强化了工业高质量研究的学理基础。关于工业高质量发展分析的前期理论成果较少,因此本文基于马克思主义发展质量思想,详细阐释工业高质量发展,以夯实研究的学理依据。二是实证不同层面的工业高质量发展水平。本文从时间与空间双重视角考察全国、重点区域、省份的工业高质量发展水平,系统把握其现状与特征,能为政策制定提供支撑。
二、理论框架
(一)理论基础
一般地,质量是指事物、产品或工作的优劣程度,本质上是一种价值判断,是对经济事物社会价值的判断。任保平:《新时代高质量发展的政治经济学理论逻辑及其现实性》,《人文杂志》2018年第2期。立足政治经济学视角,经济发展质量分析的学理基础在于马克思主义的发展质量思想。尽管马克思在《资本论》等经典著作中并没有直接提出“发展质量思想”,但他研究市场经济条件下资本主义生产过程时引入了“质量因子(如劳动质量、工具质量、产品质量等)”,其关于质量因子作用于生产力发展的相关阐述成为马克思主义发展质量思想的重要内容,本文将之视为工业高质量发展的理论基础。马克思主义发展质量思想的新时代注解是:基于现有的资源禀赋和生产条件以及积累的资本与实际财富,创造数量越来越多、种类不断丰富、质量越来越高的使用价值(商品与服务),以更好地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这一马克思主义发展质量思想首先直接体现于生产过程,再次表现为部门结构协调,最后可由内涵式生产力进步佐证。
从生产过程看,产品质量由生产使用价值的劳动者、原材料、机器和工具等生产条件内生决定。就劳动者与产品质量的关系而言,劳动质量越高(如劳动熟练度提升、掌握新技能或新工艺等),产品的数量与质量也越高。正如马克思所言:“产品的好坏程度以及它实际上所具有和包括的使用价值(它在劳动过程中应当获得这种使用价值)的程度取决于劳动的质量,取决于劳动的完善程度以及劳动合乎自身目的的性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63—64页。此外,机器、工具与原材料的质量直接关系着产品质量。马克思说:“在生产过程中究竟有多大一部分原料变为废料,这取决于所使用的机器和工具的质量。最后,这还取决于原料本身的质量。而原料的质量又部分地取决于生产原料的采掘工业和农业的发展……,部分地取决于原料在进入制造厂以前所经历的过程的发达程度。”马克思:《资本论》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117—118页。这隐含了产品质量与原材料、机器设备和工具质量之间正向相关的质量改善规律。
从部门结构协调角度分析,协调发展需要协调的部门结构支撑。马克思的社会再生产理论表明,社会总资本再生产的核心问题是如何实现社会总产品,而社会总资本再生产的实现应保持两大部类、第Ⅰ部类内部以及第Ⅱ部类内部之间的构成比例平衡。钞小静、薛志欣:《新时代中国经济高质量发展的理论逻辑与实践机制》,《西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6期。这有益于确保劳动产品价值的顺利实现,为提升产品质量提供本源动机与积累激励,避免相对过剩与绝对过剩对产品质量改进的制约。此外,基于产品质量与生产过程的联系,社会再生产也可视为质量循环的再生产。“在质量循环的过程中,不同环节和不同部门之间是相互影响的,一些部门、产业和企业的质量问题,又可以在质量循环过程中影响到另外的生产部门、产业和企业的产品质量。”任保平:《新时代高质量发展的政治经济学理论逻辑及其现实性》。因而,两大部类及其结构依据发展阶段而保持合理的比例关系有利于提高发展质量。
从生产力发展方式看,内涵式生产力进步对发展质量的改善起决定作用。马克思认为:“生产力当然始终是有用的、具体的劳动的生产力,它事实上只决定有目的的生产活动在一定时间内的效率。因此,有用劳动成为较富或较贫的产品源泉与有用劳动的生产力的提高或降低成正比。”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59—60页。可知,生产力进步有提升发展质量的效应,具体表现为技术进步内生的效率优化。马克思对扩大再生产的分析进一步表明,内涵扩大再生产的核心表征是技术进步及其衍生的生产力要素质量的提高与全要素生产率的优化。因此,内涵式生产力提升有着经济发展迈向更高水平、更高质量的意蕴。
(二)内涵阐释
1.基本含义。总的来看,“高质量发展既是发展观念的转变,也是增长模式的转型”,是“充分、均衡的发展,是包含发展方式、发展结果、民生共享等多个维度的增长和提升”赵剑波、史丹、邓洲:《高质量发展的内涵研究》,《经济与管理研究》2019年第11期。,其“重要内容是推动质量变革、效率变革、动力变革”。刘世锦:《推动经济发展质量变革、动力变革、效率变革》,《求是》2017年第22期。
按照对高质量发展的理解与认识,本研究将工业高质量发展视为工业经济发展的新模式,也即沿着经济高质量发展战略大方向,秉持新发展理念核心要义,依循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主线,着力工业领域实现质量变革、动力变革与效率变革三者有机融合,从而促进工业经济结构日益优化与经济效益不断提升的转型升级发展新模式。工业高质量发展的实现需要以优质的劳动、资本与技术等生产要素投入为基础推动工业发展动力转型,以多元创新为核心推动工业全要素生产率迈向更高水平,以行业结构优化为支撑促进匹配市场需求的高品质工业品供给。
2.内在要求。工业发展的质量升级改善需要坚持以新发展理念为内在推进准则,应体现创新发展、协调发展、绿色发展、开放发展与共享发展五大方面的要求。
工业高质量发展的推进需要抓住创新内核。创新驱动是经济发展的第一动力,“高质量发展是一个不断创造新的发展条件的连续过程”。高培勇、袁富华、胡怀国、刘霞辉:《高质量发展的动力、机制与治理》,《经济研究》2020年第4期。这意味着有必要紧紧围绕技术创新这一核心关键,协同推进工业的要素配置创新、生产模式创新、产品设计创新、管理制度创新等,着力形成工业创新发展体系,为工业发展质量的加快提升创造所需条件。
工业高质量发展需要坚持协调导向。协调发展注重消除经济发展的“木桶短板”效应,旨在推动不同区域、不同部门、城市与乡村、经济与社会等相对均衡发展。这在工业领域主要表现为以协调的行业结构推动工业发展质量提升。协调的工业行业结构则需要加快促进内部结构合理化,比如培育科技型工业企业,提升自主研发能力;推动高技术产业部门比重,降低传统工业部门占比;发挥国有资本引领作用,优化工业所有制结构等。
工业高质量发展需要增进绿色意蕴。高速增长时期,“三高两低”工业迅速发展,在促进经济增长的同时,也加剧了环境污染,增强了资源约束,降低了持续增长潜力。所以,工业经济发展必须坚持以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两山论”为根本依循,将资源环境约束纳入决策框架,运用低碳技术,形成低碳模式,着力提升工业“含绿量”,促进其发展质量改善。
工业高质量发展需要把握开放格局。中国通过统筹运用国际国内两个市场、两种资源,促进工业经济取得长足发展,工业出口交货值不断增加。然而,低技术含量、低附加值的资源型初级产品、一般工业制成品等出口占比较高,这不仅加强了资源环境约束,而且使得我国工业在国际产业链与价值链长期处于较低位置。因而,改善工业发展质量需要推动高技术产业发展,促进工业产品对外贸易结构优化。
工业高质量发展的推进需要体现共享目标。高质量发展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为全体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提供物质产品。余东华:《制造业高质量发展的内涵、路径与动力机制》,《产业经济评论》2020年第1期。对工业发展质量优化而言,应坚持物的生产与人的发展相统一,确保工业发展成果为全体人民创造、与全体人民分享;在释放劳动等要素质量红利的同时,应遵照需求导向供给高品质产品与服务,以高效的工业产出供给更好地满足消费需求,形成改善劳动力再生产質量的产品基础。
(三)特征解析
1.要素投入优质化。优质要素投入是促进工业经济质量提升的基本要件。首先,工业生产要素的质量直接决定着最终产品的使用价值属性。一般来说,基于使用高质量的劳动者、原材料、中间产品等投入而制成的工业产品具有较高的性能与质量,劳动生产率也将显著提升,能更好地满足市场对商品的数量需求与质量要求。此外,与时俱进地丰富投入优质要素是确保工业高质量发展的必要手段。依循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方法可知,每次工业革命或技术革命之后的较长时间内生产力均出现显著跃升,运用有利于改善劳动生产率的高质量要素,能促进工业塑造创新动力。因而,优质化的要素投入成为工业高质量发展的特征合乎逻辑。
2.生产过程绿效化。绿效化的生产过程是推动工业高质量发展的核心关键。从要素配置的角度看,拓宽要素投入种类的同时优化要素配置结构,提高人力资本、先进技术等高质量要素配置比例有助于提高工业生产要素使用效率;而且在完善的市场经济体制下,生產要素会由低生产率的部门自由流向高生产率的部门,这种跨行业资源配置效率改进对企业或者工业整体发展质量存在积极作用。此外,集约型方式依赖要素使用效率和技术进步条件下要素组合方式的优化,提高增长质量和经济效益。任保平:《新时代高质量发展的政治经济学理论逻辑及其现实性》。集约化生产能加速工业绿色低碳高效发展,改善发展质量。所以,绿效化的生产过程是判别工业发展质量的标准之一。
3.产出供给高效化。高效化的产出供给是实现工业高质量发展的必然要求与直观体现。高效化的工业产出供给通常表现为工业企业具备经济效益好、产能利用高与国际竞争力强等特征。首先,产出供给最终产品的品质越高,往往具备较高的市场占有率,经济效益也较好,具体表现为单位工业投资在产业层面上能带来较高增加值,在企业层面上积累的工业资产也能产生较高的纯利润。其次,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深入推进有效淘汰了大量落后的工业产能,工业产能利用率明显提高,这不仅表明工业产能利用充分、效率改善,而且说明工业整体的供给效能有所增强,能较好匹配消费品质需求。最后,工业产出供给高效化还体现为工业产品具有较强的国际竞争力。不考虑价格因素,高品质的工业产品通常具备较高的国际市场认可度,工业企业出口交货规模也将出现显著改善。总之,高效化的产出供给不仅是推动工业发展迈向更高质量阶梯的动力,而且是工业高质量发展的结果与具体表征。
4.内部结构合理化。合理化的内部结构是加快增进工业发展质量的有效途径与有力支撑。工业内部结构包括微观企业结构、中观行业结构与宏观所有制结构,其优化对工业提质扩容有积极作用。首先,科技型企业的增加、研发机构的配置以及创新研发投入力度的加大对于提高自主知识产权拥有率、突破核心关键技术与提升工业整体竞争力有积极作用。其次,高新技术产业比重的提升、高耗能产业的技术改造或退出市场的工业结构调整,有利于推动产品向知识化、技术化与生态化转型,提高产品附加值及在全球价值链上的位置,促进绿色低碳工业发展。另外,受融资、技术门槛与高质量劳动缺乏等影响,民营工业企业可能热衷于追求短期利益,创新动机与热情可能不足,难以有效支撑工业领域的前沿技术科技攻关、重大项目推进等战略任务,而国有企业则能凭借信用、资金、人才、技术等优势发挥引领带动作用,适度的国企占比将促进工业整体由低端向高端升级。综上,微观企业结构、中观行业结构与宏观所有制结构的优化能为工业发展质量改善提供结构红利。
三、研究设计
(一)指标体系
新中国成立以来,为了满足经济社会发展的需要,工业发展由建立短缺的工业体系到满足更高水平需求的质量与效率的提升,涉及的范围越来越广。史丹、李鹏:《中国工业70年发展质量演进及其现状评价》。单一指标难以充分反映工业高质量发展水平,需要建立多元指标体系,根据复合不同维度信息的指数度量。指标体系设计应注重可行性和简洁性,突出测度体系的层次性和测度对象的差异,更多地选择反映质量和结果的指标。张军扩、侯永志、刘培林、何健武、卓贤:《高质量发展的目标要求和战略路径》,《管理世界》2019年第7期。
本文以工业高质量发展内蕴的“要素投入优质化、生产过程绿效化、产出供给高效化、内部结构合理化”特征为基础,构建三级综合评价指标体系(详见表1)。第一级是综合层,由复合维度层和基础层的信息计算而来的工业高质量发展指数代理,用以反映时间窗口内不同样本的工业高质量发展水平。第二级是维度层,根据上述四个特征构建四个维度。这四个维度指标是使用第三级的细项指标计算得到,直观体现不同省份工业发展质量在要素投入、生产过程、产出供给和内部结构方面的差异,尽可能地精准捕捉自身不足。第三级是基础层,共计21个细项指标。
要素投入优质化维度意在说明工业发展动力转变的总体情况,并从投入维度刻画工业发展质量。理论上,工业生产过程中使用的优质要素越多,工业发展动力转变越快,质量提升也越显著。此维度使用劳动、资本和技术三类要素共6个指标测度:反映劳动要素投入质量的指标是“工业专科以上学历从业人员占工业就业规模比重(%)和R&D人员占工业就业规模比重(%)”;反映资本要素投入质量的代理指标是“高新技术产业固定资产投资占工业投资比重(%)”;反映技术要素投入质量的代理指标是“工业发明专利申请数(件)、工业企业新产品销售收入占主营业务收入比重(%)和工业企业技术改造支出占主营业务收入比重(%)”。需要说明的是,由于专科以上学历工业从业人员难以从统计资料中获取,本文使用“工业从业人员占总就业的比重乘以地区专科以上学历从业人员”进行估算替代;工业企业技术改造支出是技术改造、引进、吸收和购买四类相关经费支出的总和。
生产过程绿效化维度的度量指标选择主要从产出角度考虑效率目标与绿色要求。这个维度的代理指标分为两类,具体有5个。一是效率指标:表征总产出效率的“工业全员劳动生产率(万元/人)”和资源利用效率的“单位工业增加值能耗(吨标准煤/万元)”,前者越大、后者越小说明工业生产效率越高,质量也越高。二是绿色生产模式指标:单位工业增加值废弃排放量(吨/万元)、单位工业增加值废水排放量(吨/万元)和单位工业增加值一般固体废弃物产生量(吨/万元),这些指标越小说明工业绿色化水平越高,质量也越高。
产出供给高效化的维度信息通过工业经济效益、产能利用与产品国际竞争力三个变量间接测度。工业经济效益使用“单位工业投资的增加值和单位工业资产的利润”进行代理;产品国际竞争力使用“工业企业出口交货值占销售产值比重(%)”加以度量;产能利用的刻画指标是“工业产能利用率(%)”,本文借鉴符磊和李占国符磊、李占国:《异质性条件下中国地区工业产能利用率的估测——基于KLH模型和BC模型的比较分析》,《财贸研究》2020年第7期。基于考虑地区异质性的KLH模型估计产能利用率的方法,自行测算了2006—2020年不同省份的工业产能利用率。
内部结构合理化由宏观所有制结构、中观行业结构与微观企业结构三个变量表征,以捕捉结构变化对工业发展质量的影响。具体而言,国有工业企业资产占工业总资产比重(%)、国有工业企业从业人员占工业就业规模比重(%)被用于测度所有制结构;高新技术产业从业人员占工业就业规模比重(%)、六大高耗能产业产值占工業总产值比重(%)刻画了行业结构;高新技术企业数量占工业企业总数比重(%)、设立R&D机构的企业占工业企业总数比重代理的是企业结构。
(二)样本说明、数据来源与测算方法
1.样本说明。鉴于中国台湾、香港、澳门以及西藏自治区的数据存在大量缺失,本文以其余30个省份的工业为观测对象,时间窗口为2006—2020年。党的十九届六中全会明确指出“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本文的截面起始点理论上应设定为2012年,但综合考虑质量改善是中长期过程,扩展时间区间不仅有利于把握其演变趋势与特征,而且便于分时段对比发掘新时代以来工业高质量发展政策的实施成效。由于2006年之前数据缺失严重且难以补齐,所以样本起始年份定于2006年。
2.数据来源。工业高质量发展综合评价指标体系的基础数据来源于历年的《中国统计年鉴》《中国工业统计年鉴》《中国固定资产投资统计年鉴》《中国劳动统计年鉴》《中国能源统计年鉴》《中国环境年鉴》《中国高技术产业统计年鉴》《中国科技统计年鉴》以及《工业企业科技活动统计年鉴》。需要指出的是,各省份工业企业个数、国有工业企业从业人员数和工业固定资产投资总额数据在2012年或2013年出现缺失,本文使用线性插值法补齐;对于2019年和2020年的部分缺失数据,本文基于其余年份的数据使用指数平滑预测方法补足;所有数据在实证时均进行标准化处理。
3.测算方法。国内外目前经常使用熵权法、TOPSIS法等将多个指标以加权之和形式复合为一个反映多维信息的指数。熵权法的权重是通过观测数据的变异程度计算,确保了权重设计的客观性,避免了德尔菲法等主观赋权方式对客观对象的扰动;TOPSIS法则是基于比较标准化的数据与最优、最坏情况的相对距离加以排序的评价方法,具备客观合理、便宜运用之优点。魏敏和李书昊魏敏、李书昊:《新时代中国经济高质量发展水平的测度研究》,《数量经济技术经济研究》2018年第11期。将两种方法结合为“熵权TOPSIS法”,并将之运用于中国经济发展质量的评价。本文参考借鉴此方法计算时间窗口范围内不同省份的工业高质量发展指数(限于篇幅,此处未报告模型设定以及过程描述)。该指数理论上在0和1之间,数值越大表示工业发展质量越高。
四、实证分析
这里基于工业高质量发展的理论框架与多元指标体系,计算2006—2020年中国30个省份的工业高质量发展指数(具体结果如表2所示),从全国、区域和省际三个层面对时间窗口范围内的工业高质量发展水平进行评价分析。
(一)全国层面的结果分析
中国工业发展质量呈现出显著改善的态势。2009年,全国工业高质量发展指数最小,主要源于2007年底美国爆发次贷危机引发世界性金融危机对全球经济发展的暂时性冲击,特别是对“两头在外”特征突出的中国工业发展有明显影响。此后,在中国实施财政与货币“双宽松”调控政策以及工业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红利释放等多重因素作用下,中国工业发展质量呈现持续提升的轨迹。2020年,全国工业高质量发展指数达到最大值0.29,较2006年约增加50%,这说明样本期内中国的工业高质量发展水平明显提高。
新时代以来的中国工业发展质量改善效果明显较优。2012—2020年全国工业高质量发展指数均高于过往年份,且均值约为0.26,比2006—2011年的均值0.19大。按五年间隔分时间段看,中国工业高质量发展水平的优化主要体现在“十二五”与“十三五”的结构调整优化时期。2006—2010年全国的工业高质量发展指数的变化幅度较小,首尾年份的指数几乎相等,显示“十一五”期间工业的发展质量对全时段内工业高质量发展的贡献并不大,也侧面说明该阶段的工业发展更侧重量的扩张。背后的原因在于,“十一五”期间中国工业仍保持着粗放模式下高速增长的路径依赖,而且与工业发展质量改善相关的制度安排、政策执行以及创新转化为现实生产力等变革红利释放具有显著的时滞性。
相对地,“十二五”与“十三五”期间更加注重工业发展质量的提升,这十年的工业高质量发展指数不仅高于“十一五”,而且呈现稳定上升轨迹。2011年全国工业高质量发展指数约为0.22,比之前年份的指数都大;此后,该指数稳步升至2020年的0.29;2011—2015年与2016—2020年的均值分别为0.24和0.28,明显大于2006—2010年的均值,且这两个时段的增幅较为一致,也显著高于“十一五”的增幅;特别地,工业高质量发展指数大于全时段均值的年份是“十二五”中期的2013年。由经济发展实践看,在“十二五”和“十三五”期间,中国发布了《国务院关于加快发展生产性服务业促进产业结构调整升级的指导意见》(国发〔2014〕26号)、《国务院关于印发〈中国制造2025〉的通知》(国发〔2015〕28号)、《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开展质量提升行动的指导意见》、《工业和信息化部关于制造业产品和服务质量提升的实施意见》(工信部科〔2019〕188号)等一系列推动工业转型发展的顶层设计,对工业要素投入、生产过程、产出供给、结构升级等给出明确要求。这些安排的有效落实,有力推动了2011—2020年的工业发展质量改善。
(二)区域层面的结果分析
总的来说,东部、中部、西部和东北四大区域板块的工业高质量发展水平的上升趋势特征突出,但也能够看出明显的区际分异。图1向我们展示了2006—2020年四大区域板块的工业高质量发展指数的整体变动情况。
在四大区域板块中,东部、中部和西部的工业高质量发展指数走势与全国基本上保持一致,自2009年或2010年之后进入稳定上升通道。其中,东部工业发展质量改善的成效最好。样本期内东部工业高质量发展指数提高了0.21,2020年东部的指数达到0.46,约是全国的1.58倍、中部的1.8倍、西部的2.33倍、东北的2.25倍。这因为东部不仅基础牢靠,且经济实力雄厚,优质要素大量集聚,公共资源配置、创新与营商环境较好,形成了工业高质量发展率先提质、领先提质的有利条件。以国家级制造业创新中心为例,在2016—2021年国家批复的21个国家制造业中心中,东部占11个、中部占7个、西部占2个、东北仅占1个。东北的工业发展质量改善不佳。表3显示,样本期内东北工业高质量发展指数仅增加0.03。其深层次原因在于,东北重工业基地面临着转型瓶颈,如国有资源型产业占比大、服务业发展滞后、制造业研发投资不足、人口等大量要素外流等,这在较大程度上限制了东北工业发展提质的潜力与速度。
四大经济增长极的工业高质量发展具有突出的“样板效应”。表3显示,京津冀地区、长三角地区、珠三角地区和成渝地区双城经济圈2006—2020年的工业高质量发展指数均值和增幅都高于全国平均水平,尤其是“十二五”与“十三五”期间工业质量改善效果明显。尽管全国初步形成“四足鼎立、辐射带动”的工业高质量发展空间格局,但四大增长极工业高质量发展的不协调特征突出。珠三角在四个增长极中的工业高质量发展指数最大,“十三五”的均值更是高达0.64,工业发展质量遥遥领先。长三角的工业高质量发展水平位居第二。2020年上海和江苏的工业高质量发展指数分别达到0.54和0.62,在两省市的强力拉动下,长三角的工业高质量发展指数约0.5。京津冀的工业发展质量改善以北京和天津为主动力。这表现为两市的工业高质量发展指数均高于全国,“十三五”开局之年,北京工业高质量发展指数已达到0.54,天津约0.4。然而,改善缓慢的河北工业发展质量使京津冀样本期的指数均值仅0.32,排在第三位。位居第四的成渝地区双城经济圈的工业发展质量提升空间较大。虽然该地区全时域的工业高质量发展指数均值约0.24、“十三五”时期的均值为0.31,略高于全国,但与发达地区仍有明显差距。背后的原因在于成渝地区双城经济圈的规划实施起步不久,协同政策、环境等处于磨合期,优势资源整合、共建先进研制基地等缓慢推进,双城高质量发展工业的协同红利尚未充分释放。
(三)省域层面的结果分析
为把握省域之间工业高质量发展水平的个体差异,此处以2020年的工业高质量发展指数为基础,采用中位数聚类方法(度量标准为欧氏距离平方),将30个观测对象分成“高、较高、中等、低、较低”五类质量阶梯,用以表征不同省市工业发展质量的梯次(详见表4)。综合表2与表4发现,不同省域工业高质量发展水平凸显异化特点,在空间上也勾画出“金字塔型”的质量梯次格局。
省域工业高质量发展水平表现出显著的“两极分化”特征。以工业高质量发展指数最高与最低的省份差距为例,2016—2020年广东的工业高质量发展指数均值为0.64,是30个省份中指数均值超过0.6、且接近0.7的唯一省份,约是新疆同时间区间工业高质量发展指数均值的5.17倍;2020年广东的工业高质量发展指数高达0.69,而同年的新疆仅为0.12,二者之间的差距进一步扩大。
省域工业高质量发展水平呈现“金字塔型”的梯度布局特征,同时也能发现反梯度追赶现象。在工业发展质量五大阶梯上,位于高水平第一梯队与较高水平第二梯队的省(市)分别有3个,全部隶属于东部地区。5省份处于中等水平的第三梯队,其中重庆来自西部地区,安徽和湖南属于中部地区。低水平的第四梯队有8个省份,其中四川的指数在此阶梯中最大,已接近中等水平的福建;东部地区的海南,指数比四川、湖北和陕西低;东北地区的辽宁与吉林也位于该组,且二者的工业发展质量并不高。较低水平的第五梯队有11个省份,除了河北、山西、黑龙江以外,其余8个省份均属于西部地区。
可见,中国工业总体发展质量跃升亟需突破“木桶短板”制约,加快缩小省际工业质量差距。两大头部梯队省市不仅要改善自身工业发展质量,更要发挥引领带动作用,促进技术效应与结构效应溢出;应遵循劳动地域分工、产业链与现代产业体系构建的客观规律,夯实提升第三与第四梯队工业发展质量,支撑发达地区质量效应扩散,拉动落后省份工业提质扩容。第四梯队与第五梯队要沿着“补链强链”方向,创造基础,承接先进产业;第五梯队应立足禀赋优势培育绿色低碳工业,延长本地绿色低碳工业链条。
五、研究结论与政策建议
2012年,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发展进入由“数量单一扩张”转向“质量全面优化”的新时代。工业粗放发展模式难以满足中长期经济发展目标提出的绿色低碳高效等新要求,亟需改善工业发展质量。工业高质量发展需要以“新发展阶段、新发展理念、新发展格局”为逻辑起点和实践依据。本文以马克思主义发展质量思想为基础,剖析工业高质量发展内在规定的要素投入、生产过程、产出供给与内部结构维度特征,并基于30个省份2006—2020年的数据,测算各地工业高质量发展指数,从全国、区域与省域三个层面把握工业发展质量时空演进的规律特征,旨在为中长期工业发展质量提升的路径选择、制度安排与政策制定提供依据。
本研究发现:一是中国工业发展质量总体呈现稳步提升趋势,新时代以来的工业发展质量改善效果明显,提升空间较大。2006—2020年全国工业高质量发展指数均值为0.24,2012—2020年为0.26,2016—2020年为0.28;2020年全国工业高质量发展是0.29,而广东、北京、江苏的指数已超过0.6且广东近乎达到0.7。二是区域工业高质量发展凸顯不协调特征。东部、中部、东北、西部四大板块的工业发展质量依次递减,且东部地区遥遥领先;在四大增长极地区中,珠三角工业发展质量最高、长三角其次、京津冀第三、成渝地区双城经济圈居第四位。三是省域工业发展质量分化态势突出,呈现“金字塔型”的质量梯次格局。这主要表现为工业高质量发展水平第一梯队和第二梯队的工业高质量发展指数多倍于省份最多的第五梯队,且第三梯队和第四梯队省市的占比不高。
本文研究的政策意蕴如下:一是深化要素市场改革,塑造要素基础支撑。破除人才、资本等要素跨地域、跨行业自由流动的制度性、垄断性藩篱,加强数据等有较大贡献的关键新型要素市场建设,形成有效促进工业持续提质扩容的现代要素市场体系。二是坚持创新驱动,筑牢生产过程支撑。实施自主研发为主、引进技术为辅策略,提高工业科技含量,改善全要素生产率,支撑“中国智造”走向全球,为世界市场输送规模大、质量优、知识产权自主度高的工业品。三是竭力突破低端制约,夯实结构支撑。坚定推进淘汰过剩产能,灵活运用产业、货币、财税、投融资等政策引导、支持高技术产业发展,鼓励国有工业企业发挥引领带动作用,提升高端产业占比与贡献。四是协调区域产业布局,提供空间支撑。遵循劳动地域分工与“集聚-辐射”的动态发展规律,在更宽广的空间尺度上构建高质量的产业链,统筹创新不同极核地区的工业布局,采用“飞地园区”“特别合作示范区”等向非极核区域倾斜配置关联产业,推动工业发展迈向更高质量阶梯。
(责任编辑:冉利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