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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节”

2022-06-09刘兴花

金沙江文艺 2022年5期
关键词:上学男孩母亲

◎刘兴花

都说幸福的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童年用一生治愈。而立之年的我,敏感和脆弱,严重缺乏安全感,总是为未知的事情担忧,怕社交,怕落于人后,怕给人添麻烦,怕不被人喜欢,总认为只有优秀的个体才会被接纳,所以拼命努力,也取得了些许成绩,但是隐隐之中又觉得不幸福,和外人交好,但和母亲之间总隔着一道难于跨越的鸿沟。

从我记事起,因为我是女孩,母亲从未对我优待过。我难过的时候她不哄我,只是不准我哭,我在她的怀里撒娇她不许,她整天充斥在我耳边的话,便是要坚强,要刚气,不要靠别人施舍和怜悯过日子。

母亲讨厌我,倔强的我也讨厌她。讨厌她的聒噪,讨厌她的唠叨,讨厌她的斤斤计较。母亲从来不称我意,我和小伙伴们正玩得高兴,她急吼吼地喊我回家,让我喂猪喂牛,让我洗衣做饭,如果喊上三遍不动,她会拿一根拇指粗的金竹棍打我,用她的尖牙利嘴朝我咆哮,叫你你不应,是聋了吗?结果就是我在前面跑,她在后面追,没追上就狠狠地骂我一顿,追上就狠狠地揍我一顿。不仅如此,我喜欢的东西她从来不买,我羡慕同村小伙伴的花鞋子,她从来不给我缝,我喜欢扎干净漂亮的麻花辫,她从来不给我梳。童年的我一直留着假小子一样的短发,只因为方便打理。

我总是穿别人给的衣服,衣服大大小小,有时候露着肚子,有时候长到膝盖,母亲视而不见。母亲对我做的事也极不满意。我割猪草少了要挨骂,我砍柴少了要挨骂,我考试没考好要挨骂。为了不让她骂,我只好强迫自己在最短的时间内做最高效的事,不偷懒,不旁骛。

母亲不是想要个男孩么,那我就如她所愿变成一个男孩,于是,我像男孩子一样粗声粗气地说话,整天舞枪弄棒,和男孩子打架,把他们的膝盖踢伤,让他们哭喊着找母亲理论,于是,母亲低声下气地道歉,我在旁边哈哈大笑,母亲又拿着棍子追打我,我又和男生打架,如此循环。

这一切,直到我上学才有所改变。母亲没有教我读书认字,但我的脑袋瓜似乎比别人好使,才上一年级,我的成绩就已名列前茅,甩出村里的男孩一大截,这让母亲倍有面子,也让她在奶奶面前挺直了腰,她不再啰唆唠叨,开始变得和谐静美。晚上,我在煤油灯下写作业,她就在旁边缝缝补补,不时看我两眼。

渐渐的,我发现只要我在读书写字,母亲就不再打我骂我,也不叫我干农活。我开始巧妙利用,当太阳火辣或者天寒地冻,需要外出劳作,而我又想偷懒时,就说作业没完成要做作业,然后假装拿出作业来做,不管有多少活计摆着,她一定不再唠叨,而是拿上农具出门劳作,她从不怀疑,我也从未失手,屡试不爽,也逃过了很多的农活,童年的欢乐在一点点增加。

村里人让她别太信我,她就偷偷回来查看我是否在写作业,我的耳朵倍灵儿,她开大门的声音一响,在堂屋里头看电视的我早已拔掉电视插头,用拧干水的毛巾在荧光屏上擦一遍,她从大门经过院子再来到堂屋时,电视机早凉了,看到我在低头写作业,她抹了抹满是汗水的脸,丢下一句“你要是敢看电视不做作业,看我怎么揍死你”的话,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吊索、脊索和谷索在张拉的初始阶段索力的增长都不明显,在牵引索小于1m后,索力开始急剧增加,因此,在施工中要重点保证最后1m牵引索的强度。

为了逃避农活,为了远离她,为了不过像她一样天天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半分不得闲,一年到头仍旧添不上一件粗布衣裳的日子,我开始拼命读书,期末的时候,总能一口气把一本课本从头到尾背下来,总能抱一摞奖状回家。母亲不识字,分不清课本和课外书,只要看到我拿了书在读,就不再指使我做事,我想方设法找一本本课外书来看,然后写日记,在日记本吐槽她笨,她不知道,一脸满足。

日子不咸不淡,小学毕业,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初中,也就在那年,家里头添了新成员,新成员变成当家人。开学前夕,因为是否供我读书的事,家里发生了前所未有的争吵,为了维持家里的和谐,我打算放弃上学,没想到一直讨厌我不是男孩的她把腰一挺:“分家,我独自供老四上学。”在她的威逼恐吓下,我顺利上了初中,开学的第一天,她背着她的嫁妆木板箱送我,让我装日常生活用品,学校在镇上,离家很远,第一次出家门的我怂了,不停地掉眼泪。她没有哄我,只是说了一句我至今难忘的话“我受了那么多气,不是让你哭哭啼啼的,你给我争气一点。”我不再哭,想哭也使劲憋着,开始拼命学习,我想只要我学习好,我就不欠她,不欠全家。

母亲给我的零花钱屈指可数,我的吃穿依旧像小学那样,吃最简单的饭食,穿最朴素的衣裳,有时候是穿她的。我在学校里总是格格不入,跟花枝招展的女同学相比,我永远都是粗鄙的,短短的儿子头,永远不合时宜的衣裳,黝黑粗陋的皮肤,没有男生递情书,也没什么朋友,自卑而敏感,于是我看一本又一本的书解决孤独,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学习。

初中毕业,我考取了高中,家里因为供不供书的问题再起争执,我知道,作为家里最不受重视的老四姑娘,肯定没有再上学的机会。当家的大姐这样说,老四肯定是要嫁出去的,嫁出去的姑娘,再也管不了娘家人,家里连基本生活都困难,要是再供一个到城里上学的妹妹,就更加艰难了,难道要我们全家都揭不开锅吗?母亲冲全家吼:“老四干啥啥不行,就只会死读书,要是不让她读书,她会饿死的,如果你们再干涉,我就死给你们看。”全家人妥协了,我上了高中,可我并不感激她。

高三是最苦最累的时光,别人家的孩子都有父母的陪伴,营养品和补脑品应有尽有,母亲从不到学校看我,她说读书是我的事,比在家里起早贪黑还要接受风吹雨打干农活舒服多了,没什么好矫情的。我知道自己没人疼爱,所以我不享受青春,只有灰头土脸和点灯熬夜的拼搏。

高中毕业,我考上了大学,这时家里早已捉襟见肘,面对高昂的学费,家里又一次吵得不可开交。我想到了放弃,因为相比较其他没有上学的女孩,我已经很幸运了,我想凭着高中文凭,混个温饱应该不成问题。村里人都劝,要不就算了吧,划不着的,母亲又一次把腰一挺,只要老四考得上,读到那里我都愿意供。也有富裕的家庭找上门来,让我许给他家做儿媳妇,他们供我上大学,大学毕业后就成婚。彪悍的母亲一口回绝,我女儿福薄,进不了富贵人家,书还是我们自己供,于是,我成了村里第一个女大学生。

坐在开往省城的列车上,我觉得母亲是爱我的,至少她砸锅卖铁也要供我上学,为我谋求幸福,没想到我又错了,因为她说,你不要谈恋爱,给我好好读书,找个好工作,光宗耀祖,跟男孩一样,甚至要比男孩强,不然我就真白养你了。那一刻,我彻底泪崩,原来,她如此费力地供我上学,是希望我像男孩一样光宗耀祖,而不是单纯的爱我。

大学第三年,我有了人生的第一个男朋友,那是一个长在光里的男孩,高,帅,家世也不错,嘴巴像抹了蜜似的甜,我陷入爱河,带他回家,非他不嫁。母亲先是好吃好喝的担待,男孩离开家后,母亲歇斯底里地冲我吼,分手,你和他不合适。我和母亲大声争吵,骂她狭隘,骂她不懂我的心。她也骂我,骂我不识好歹,骂我是非不分,骂我翅膀硬了不再听她的话。我和母亲开始冷战,甚至半年都不说一句话,是的,我要守护我的爱情,我要和男孩白头到老,相伴终身。

大学毕业,我不顾母亲的反对,选择去了男友的家乡工作。可是半年之后,男孩遇到了他心仪的女孩,因为女孩能给他更好的工作岗位,更好的人脉资源,他们开始疯狂的恋爱,然后结婚,我孑然一身,给母亲打电话哭得稀里哗啦。电话那头,母亲不再像以前那样强悍,她轻轻啜泣,回来吧,妈妈永远爱你。我泪目,二十多年以来,这是母亲第一次说爱我。

我通过招考重新回到家乡,母亲满脸喜悦,大家都说她终于苦尽甘来。在母亲的张罗下,我认识了现在的老公,一个颜值、身材、家世、工作都很普通的人,我一直都看不上,我觉得我可以匹配更好的人,母亲以死相逼,我被迫和现在的老公步入婚姻,办结婚典礼的时候,母亲笑了,她说有人接过她爱的接力棒,她终于可以放心了,而我也哭了,我说我终于不欠她了。

我对这段婚姻一点儿都不满意,于是吹毛求疵,鸡蛋里挑骨头,每次和老公吵架后,我总会给母亲打电话,因为是她保的媒,她应该负责。她每次都来,每次都会把我骂上一通,因为讨不到便宜,寻不到帮手,后来再吵架,我不再给母亲打电话,但我和她的关系,一直都是疏离。

生了女儿之后,因为没人带孩子,母亲就过来帮我带。母亲管娃管我,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帮我做饭洗衣,而我,除了乳娃和工作,什么都不用做,我的心渐渐变暖。三年后,女儿上幼儿园,看着母亲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着又黑又瘦的她和白白胖胖的我,我本想说声谢谢,可是最终哽在喉咙里,没能说出来。

女儿上小学的第一年,城区学校招考老师,我想报名,全家人都反对,他们都认为,一家人在一起,疼了病了也有照应,生活这才刚刚好,就别瞎折腾了,再说异地分居,婚姻容易出问题。

母亲第一个跳出来支持我“老四从来就不满足于现状,有拼劲有闯劲,不能禁锢了她。”我顺利录取,拿到调令的那一天,全家人欢天喜地,唯独她一个人在墙角抹眼泪,我以为她舍不得我,轻声安慰:“妈,别难过,我以后每天都给你打电话,你想我了也可以来看我。”可她却把头一扭:“我们老刘家历来都是一女一夫,你别……”没等她的话说完我就走了,或许她看中的,从来就不是我这人,是老刘家的名誉。

我来到城里,一边带娃一边工作,不知什么原因,身体老是不舒服,虽然没查出什么,但总觉得疼,我一度以为自己得了绝症,精神差点崩溃。母亲又来到城里,照顾我的生活,为我洗衣做饭,逼我吃东西,拉着我走路。一年后,我的身体渐渐好了,母亲要回农村了。我抱住她说谢谢。她说:“快三十了,还天天让大人担心!哎,真不知道是不是欠你的。”这一次,我没有怨恨,紧紧地抱住了她。

三年后,老公也调到了城里工作,老公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包容我的坏脾气,支持我到处学习,我的生活越来越好,家庭也越来越和顺。母亲也变了,说话不再浑身带刺,不再满嘴的火药味,我和她的联系也渐渐多了。

因为女儿上学,我回家的次数依旧不多,不过会定时给母亲打电话,这时的母亲很温柔,不聒噪,不大嗓门,总是轻声细语地问我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只要我说想要的,她一定会给我带。

去年的中秋节,我不能回家,给她打了电话。电话那头,她笑呵呵地说:“别担心,好着呢,吃得好,穿得好,也没有什么负担,身体还不错,我主要是老了,不会用智能电话,否则吃晚饭的时候,肯定得发大餐的视频给你。”

后来因为临时有事,我没有告诉她,偷偷回到家里,母亲和父亲正在吃饭,桌上,一个汤菜和一个肉,汤菜的颜色都已发黄,好像早上就已煮好似的。我有些不满,今天可是过节,怎能如此对付呢,母亲一贯是伶牙俐齿的,“年纪大了,就该吃清淡点,要不然染上高血压糖尿病,还让别人淘呢。”说说完,母亲放下碗筷,开始去忙活,一阵叮当作响后,一大桌饭菜就弄好了,吃饭的时候,我看到她吃得特别香。

寒假,我回去看她,她哪也不去,除了喂养猪牛就是喂养我。杀鸡,煮隔年的老火腿,做她最拿手的饭菜,活生生把我养成了四肢不全的残疾人。我要走了,她把刚从菜地里砍回来,还沾有露水的青菜倒在一个竹子编成的簸箕里,一棵棵翻捡,把最大最好的挑选在一边,然后再一棵棵剥去外皮,把黄中带白的菜心扎成一捆,放进一个白色的塑料袋里。做完,她又挑选鸡蛋盆里最白最亮最大的鸡蛋,用软毛巾轻轻擦掉蛋壳上已经干了的鸡屎,用裁剪好的废报纸一颗一颗包裹好装盒,又去房梁上取腊肉,直到最精最瘦的肉被包裹放进袋子里,东西一样样被搬到了车上,她还在一直叮嘱:“鸡蛋是刚从鸡窝里捡的,可新鲜了,回去后就放进冰箱,别放干了糟蹋了;菜撒上一点水再存放,白色袋子里的猪肚子已经煮熟切好,配料就放在旁边,放点酱油就可以吃了,你肠胃不好,要不就炖着吃吧。”

我坐上车,正要启动车子,却在镜子里看见她在偷偷抹眼泪。我熄火,下车,给她拥抱,说:“妈,您别难过,我以后又不是不回来,你想我可以给我打电话,我晚上不都有时间吗?”

“是,是,不难过,该高兴,高兴。”母亲揩揩眼泪,和我挥手告别。

几天后,小侄子给我打电话:“姨,你回家这几天,是我们家伙食最好的几天,比过节都好,我想,你就是奶奶最大的节日。你走后,奶奶去地里又哭了,真不知道,奶奶的眼泪为什么会那么多,每次你走后她都哭。奶奶说她对不起你,没有让你过幸福的童年,她凶巴巴的,主要是想逼你主宰自己的命运,不要当家庭主妇,不要看人脸色。现在的她终于不再扮演坏人了,因为你过得好了,她已经放心了。”

我给母亲打电话,跟她哭诉我这些年的委屈和心酸,问她为什么不直直地告诉我?母亲老泪纵横,在那个年代,女孩本就不受重视,本就命运不公,所以唯有不断自强,才能在男人的世界站稳脚跟。还好,你终于拥有了灿烂的明天,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会让你敏感脆弱,如果家里条件好一些的话,我绝不逼你,一定会满足你,让你幸福。

多年的辛酸和委屈在哭喊中得到释放,我开始释怀,母亲没有上过学,逼一把是她以为最好的爱我的方式,我想以后的日子,我会尽量抽出时间,陪母亲过节,因为我就是她最大的“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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