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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圈

2022-06-09赵冬妮

散文 2022年4期
关键词:塔吊小孩

赵冬妮

楼群当然既不能是飞鸟,也不能是哈尔的移动城堡。我能想到那些楼基灌筑有多深多牢固,在星罗棋布的夜空下,夯实钢筋混凝土柱子的捶击声特别巨大而有节奏,一阵又一阵轰响,砸向地心的力量巨大,那是要楼宇生来就有根就扎实稳固,牢不可动,而不是像在动画片里那样的,飞来飞去。速度和凝固,让整个楼群一年多就成形封顶了,外层的围挡是蓝色的,聚乙烯防尘网也是蓝色,层层环护,再加上脚手架,楼宇裹在里边就像一堆堆快递包裹,早就收到了却始终不拆封,始终深藏不露。只有房瓦露出铮亮的灰脸来,长官终将卸任似的,朝天吐出一大口长气。我坐在二楼书房,隔着银杏、白蜡、洋槐光秃秃的树梢看过去,千余米远,屋瓦上,工人们像纸片似的轻微移动,有时赶上正午,移动就止住了,那是他们坐着处于静止的状态。看不出手和脚,又总觉得那些手臂是搭在膝盖上的,仿佛氧化过度了的冬日天空勾画出他们的轮廓,没有笔线,毛糙不细致。哪怕是天色湛蓝,衣裳也失去色彩,灰黑的小身影,永远在逆着光,一半身体贴在天幕上,另一半身体拖住上半身,把自己固定在斜坡屋顶上。

窗户是个画框,在画框之内看,七八座塔吊横竖分割了天空。当我在小区院里转圈走的时候,天空就是无垠的。只有楼群,永远置于塔吊的臂肘之下。我有时候喜欢看塔吊,看久了,塔吊就在眼里变为一群难以捉摸的生物,活物似的,又分外巍峨,世间还有比这更巨大的手臂吗?大臂小臂上下两截,活生生的,全然独立地活着,不需要借助任何躯体肺腑,左左右右,东南西北,缓慢而沉思般的移动着。永远有下一步,永远有它要抵达的地方存在着。楼宇在臂肘下听话地立着,像口渴的小动物在等水喝。看塔吊时,我被一些不理解的事情拽着,或者说,一些不理解的事情在我身上发生了,我被迫让出自身,大脑里那些清醒的部分,一汪清水慢慢地被搅浑了。

小区里也有个小孩喜欢看塔吊。他还不会说话,在爷爷怀里抱着,嘴里“唔,唔”地招呼着塔吊,心里大概觉得它们听得懂他。离得那么远,小区围墙外还隔着一条马路,也只是望在眼里,小孩嘴巴传出的几乎就是低语,他仍旧充满欢欣,小身体火焰般的不时往上蹿几蹿,抱他的爷爷被撼得站不稳脚,作势趔趄两下。爷爷并不老,只是被火焰点燃了,显得很喜悦,喜悦中趁热打铁教小孙子说,这是大吊车,大吊车。又似乎是嫌不够,爷爷就唱起来:大吊车,真厉害,成吨的钢铁欸,它轻轻地一抓就起来。

就这么来回唱,像单曲循环。有两次刚好我从他身后走过,这么熟悉,我都忘记了。一段湮没在荒芜中的旧路突然敞开,一抬脚我就回到了小时候,过去熟悉的梦境死灰复燃,清晰完整,展开所有的细节。收音机或舞台上或院子里各个角落,全都在唱,那些样板戏熟烂于心,人人都会唱,所有小孩都会唱,眼下会唱的小孩也已经老了,再来唱给他小孩的小孩。而他那段唱,我一边走一边想,他那段唱最显赫的部分,是后边还跟有一连串大笑“哈哈哈”,在戏中码头背景下,它其实又是过于写实的。现在完全被省略掉了,他没有大笑。也许是他本身就缺乏乐观?还是不在戏台上便不该那么长笑?否则,写实一旦到了荒诞的地步,又不似在人间了吗?那爷爷,那么具体、实在,看了一阵塔吊就不要看了,午睡时间到了,生物钟到时就会响动,他要小孩子回去睡觉。小孩还痴迷于塔吊呢,从一种痴迷状态中被扯出来,就如同贪恋的热梦被打碎,小孩子当然不干,懵懵懂懂中“哇”的一声,号啕大哭起来。于是爷孙俩又停住看了一会儿塔吊,作为安慰和补偿,然后才回家睡觉去了。

当我喜欢看塔吊时,就如那小孩子。我知道自己看得久了,就会被一种混合着迷惑和奇异之感的力量死死攫住,我感到过从中抽身的难度。力量这东西,一旦掌握和被其掌握,就难免会变形,成为奇迹,也构成魔幻。饶是这样,我还是很难想象那小孩到底是怎样的,那柔弱的身躯里,都有什么在发生。由于那小孩,在我一圈圈走步的时候,脑海里总会想起小姐姐的孙子,我们都叫他“小弟头”,当年小弟头最喜欢看火车,有时站在桥上,扶着栏杆,一小时一小时地等着不肯走,就为看一眼火车远远驶来,再呼啸着从桥下穿过,又一溜烟地远去并消失。出现和消失的过程,都会造出同样的喜悦和欢呼,然后他失去了,眼看着失去了——他已跑到了桥栏杆的另一面,送走了黑漆漆的火车,其实那是货运火车,运煤的,样子很难看,但到底是不见了,眼前剩下的仅是几排交错的铁轨,空荡荡地直伸向尽头——他也不离开,一心期待着下一列火车。我站在他身后,伤感中几乎不敢伸出手,害怕去碰他瘦小孤单的脊背。

其实我并不喜欢看塔吊,只觉得始终是它们在跟着我并紧追不放。我住进这山谷里两三年,山谷并不深长,一道山冈从我家西窗外横伸出去,隔小区围墙看,山冈不远不近,山色不浓不淡,山上杂树密集又像一束束茅草耸立着,一年四季地荣枯变换,我先生和我私下里习惯叫它西山;另一道山冈蜿蜒而下紧贴小区东围墙,有些远,隔着十几户人家的样子,平日在家望不到,不在视线之内,也就未被命名过,好像我们没资格来称其为东山。两山冈从同一座山脊生长出来,中间留出块谷地,就像一根鱼骨身上分出的两根细刺,一根挨着一根,但也是遮风挡雨的,人住在里边,不深的山谷也是深的。

然后有一天,西山就短去一大截,山脚被劈了去,成了个大工地,围挡长长一溜,人在旁边往坡下走,始终是矮的。塔吊举目便是,更清楚可见的,是每座塔吊都箍着个巨大而醒目的白色号码:2#、3#、7#、8#,仿佛都在队伍里,是队伍中的一员,必须得戴上个袖标才行,以防范它走失,或时刻就要喊到它。靠近围挡处,最后那排,有栋楼器宇轩昂站得最高,它踩在半山腰上,头顶跟山尖上最高的树齐平。塔吊则更要高,袖标看不到,完全被楼身遮挡住,不知是几号,上臂凌空悬起,一根扫帚似的横跨过楼顶,最后慢悠悠滑向另外一边。即便那楼被包裹得蚕茧一样,楼体仍透出俯瞰群雄的傲然气象。只是不知为什么,下边的基础始终暴露在外,并排四根钢筋混凝土柱半裹在红土里,很像是考古现场,需要把那红土一点点扒开,用小刷子一点点仔细扫——可是没有人,工地里边很难见到人影。后边就是山,山体的横剖面也就是山体的内部,永远是红土,在天色向晚的时刻里,红土的红也没大改变,像是受伤的小孩反倒固执了,永远也不听话;又更好像灵魂出了窍,被遗弃的真身无了主,散落着,仓皇着,乍见天日,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有一次走步,我看见塔吊把长臂越过那栋楼,直接伸到山坡杂木林上,使劲嗅着那片杂木林,似乎臂尖新生出了鼻子。杂木林又更像荒草丛,鼻尖久久不动,嗅着荒草丛中的小兔子。山上是橡树、柞树,和少量的松树,从春绿开始生意盎然,直至冬天树叶枯落,树木一根根显露出来,稀落落遮盖着山的发际线。这时一眼就看清了,山很瘦,也就是这样的冬天,会格外叫我想起村上春树,想起他笔下的木碗山:“山圆圆的,像倒扣着的木碗,我们一般叫它木碗山。”哪怕他进入了晚年,眼下他写“我”十八岁,花光零用钱买上一束花,准备去听一场独奏会,在阪急电车的一站下车,又乘公交上山,再步行上山……哪怕这些只是一笔笔回望,我也时刻能感到那圆圆的山始终在,似乎村上春树从没有离开,一直停留在那里。

第一人称单数,哪怕有多少个自我,他“第一人称单数的我”也是“实实在在”的,哪怕是可疑惑的“我”。《第一人称单数》,我读他最新的短篇小说集,一步步走在里边,常有出不来的感觉,就随着他走,由他微风轻拂反复注入。他写鲜明的记忆,柑橘味香气,白色连衣裙,笨拙的拥抱亲吻,披头士一年年歌单流转;同时他又写下那么多模糊的团块,搞不懂自己,虚幻的一团团,偶然,不明所以,一时兴起,无从说起,多少疑团留在心头又云影似的跟随到老,并不全都会拨云见日。困惑迷离从未消散,从来无法解开,而村上春树此时风清月明,他年老而亲切的目光投向自我曾经的生命,天地辽阔,一轮明月挂在夜空,白玉盘幽影清辉,那是玉兔在捣药。

一块低洼地是小区的活动中心,环形塑胶步道的圆心里边,一半是篮球场一半是羽毛球场,像两颗毛栗子裹在壳里。篮球场被高大的围栏网围住,入口上方吊两盏灯,夏天第一波疫情时,各家各户倾巢出动,小区里从来没见过的人们在门口排队,等核酸检测。正是晚饭后,眼看着天色暗下去,灯光亮起来,灯光显得很奇异,昏黄又明亮,温暖中含着淡淡的凄伤,弥漫着落下来,包裹住每个人的脸和身体。每个人都变得异常柔和,线条模糊,仅剩下个大概的轮廓。队伍拉得很长,很少有人说话,就连小孩子也静悄悄的。查出疫情的那几例,离这里至少有五十多公里远,但人们在心里突然改写了距离,知道多远也都是近的。羽毛球场深绿色地面,早上八九点钟太阳照在上面时,我若又恰好迎面而上,那绿地面反着光亮如一汪湖水,映得人睁不开眼睛。我逆时针方向走,顺着步道上坡,前方直面西山,再转身便是那片楼宇。什么时候第一眼看到塔吊,当时心里的感觉如何,我没有印象,也记不起了。山谷里总是很安静的,我是循着安静走。远看着塔吊再走过去,转身随步道走下坡路,有时候,塔吊在身后像一列追兵,那也不过是又催生一个烂柯人,叫我捣尘世的药。搬到山谷之前,三十年里我几乎天天穿过遍地塔吊的海滨,现在,不是它们追过来,而是我骨头里还存活着的钙质,尚未消化掉,还没到消化掉的那一天。有天晚上翻书,从一本旧书里滑落下一张照片,我拿起来看,陌生又模糊,我站在山头上,临风而立,瘦弱然而那么年轻。在灯下我看了又看,山岬伸进海水,山岬几道狭窄的凹槽,比桌上的一株玫瑰还真切。心下迷惘的是,我已经没法回想,那山哪儿去了,到底是什么时候它消失不见的。留在我脑海里的,始终是现在,现在始终仅仅是一条滨海路,滨海路北边的种种建筑,南边的喧嚣不息的海浪声。

有限的永在重复的那么一圈路,我仍旧喜欢走,并不厌烦。独自走,左右无人。我沉默的天性融进了河流,变得更加广阔。各种混杂的声音持续不断,没法想象地存在着。有时,突然“咣当”一声,它从众多声音的包裹中冲出来,像空心的铁栏杆,从高处抛掷到地上,巨大的没有底的回声,抻长着洞穴的深度。敲打声占据最多的时空,应该不是橡胶锤,却有橡胶锤的弹性和震颤,用手都能摸得到,一个又一个,小卒过河。电钻声还是电锯声没法分清,听起来永远是猪在尖叫,像是在被杀,在所有的乐器中都找不到的那种声高,又细又尖。只是这头猪又永远也杀不死,在我走圈时,今天叫,明天还在叫,似乎一把尖刀插进了它喉咙里,就再没有拔出来。声音之海。在这片海里,人声微弱,偶尔穿插进来,然而能插进来,也就不算作弱了,往往如京戏里的老生长长的一声念白,喊出来就足够辽远。之所以听着让我脚步不乱,是因为它没有戏腔,是因为它根本性地去除了舞台。

西南角是一小片白桦林,最靠近建筑工地,鸟们似乎没受影响,聚在那里叽里呱啦地叫。偶尔我离开步道,走进白桦林,那里又顿时安静下来,一只鸟也看不到。我也并非要寻找什么,白桦树还小,树干上没有太多的眼睛,有也不看我,只有我在看着它们。尤其是在雪后,我在一棵树一棵树之间穿行,看它们就想起小时候看我父亲的一幅画,女孩和她身后的白桦林,画幅横竖都有一米长。我坐在床边喝水,父亲邀我提意见,我说就是她眼睛不一般大,我试图抬手比画却把水杯打翻了,水洒在圆桌上和幼儿园发的白围裙上,我羞愧难当地哭起来。

没有行人,有时我就闭着眼走,让眼睛歇息。眼皮盖下来就红红的,自己看得见,薄薄一层,有光透进来,眼皮被照亮,成为一块红布。我走着,偶尔有暗影落在上面,晃动和闪过,廊架白栏杆,紫藤大豆荚,天上飞鸟,都会掠过红布。有时眼皮过于沉重了,自我布下的暗影,一时间变成灰蝴蝶。

我这么走,走出多远都还踩在红色塑胶步道上。以白桦林为界,转过身就朝向北,向北不远是一排排矮房子,我住着的那一栋就在那里。屋舍整齐排列,个别略微不同,面孔不向正南而稍稍向西,固执地坚持着什么。屋顶上都竖有烟囱,像我小时候一样,只要画房子,上面就一定要画上烟囱,不这样就不叫房子似的。我朝那些房屋走,转过弯回头又继续向西向南。烟囱不冒烟,心里总会少了点什么,没那种梦里诗里的感觉。像我去恩施,进深山里去寻一个土家寨,一路上走走停停,赶到寨子时已近傍晚,隔着一片收割过的稻田,眼看一间吊脚楼冒起炊烟,炊烟先是淡淡的,透明的,渐渐浓郁如牛乳,淹过一片片黑瓦,吊脚楼身后的青山也面容模糊了,牛乳游弋一会儿,最终散向天空被一大片幽蓝吞进去。

天气晴好,人就纷纷出门了。几个女人在聊天,她们站在羽毛球场上,逆光看就像蹚在河水里。三个男人相继走上步道,相遇,打招呼,从最近的事情说起,顺便就停住脚步,在步道中间站住,一堵堵人墙,话多得说也说不完。步道不够宽,他们仨都有肚子,一个还有酒气,我从中间挤过去,一点也不知他们脸长什么样。不是他们隐身在黑暗里,太阳明晃晃的,我却愈发紧张急切,没有一次敢抬眼,去看他们任何人。塔吊仍在不远处慢慢旋转,像有人在耐心地放着慢镜头,我的身体也跟着慢慢旋转,似乎已经把头倒了过去,整个被吊起来,成了个倒吊者。我手里有两副画得很好看的塔罗牌,那些画片,我不像人家那样拿来占卜命运,而是一张张拿来读,读出那些象征性的背后所隐藏起来的。我又总容易把一张牌摆错,就是那张倒吊者,我总把它倒过来摆反,我自己看人是站立着的,而坐我对面的人,就轮到他来看倒吊者了。我于是就说,用卡尔维诺的话小声地说:“就让我这样吧,我已走遍四方,我已经明白了。世界应该颠倒过来看,这样,一切才清楚。”

寒冽有时多好啊。我习惯了。太阳是白色的,天空淡蓝。有一粒水珠悬在我眼睫毛上,针尖大小,若在平时,即便仔细对着镜子,恐怕也看不到,而下坡时又向南,冲着迎面照射过来的太阳,我看到它像颗爱炫耀的小钻石,不住地转动闪烁,细碎发光。我逆时针走,又总以为自己是顺时针方向。一个中年男人从对面走过来,走走停停,低着头净在看手机,眼里根本没有路。我担着心看他,快走到他跟前了才意识到收脚,他也才从手机上抬起头,慌着左躲右闪,错乱了脚步。下一圈他走在我前边,也是逆时针。几圈之后不知怎么,他又迎面走来了,一个壮实的方正脸男人,黑黑的,这次他没看手机,不过重重垂下眼皮,整张脸远看像是睡着了,像个白日梦游人。我因为走路一向很轻又很快而被人称作猫,就算这样,不等走到跟前,他还是直觉地立刻醒了,睁开眼,往旁一躲,我从他身边擦了过去。

几年时间很快,多少东西瞬间都会涌进来,绕圈走路的人,多像活动着的靶心,是所有事物朝着的方向。山很瘦,树使山看起来浑圆。冬天里的树只是在等待,等待着浑圆。是这些树让山浑圆好看,是这些树藏住了那些兔子、松鼠、斑鸠低沉的叫声,山鸡一跩一跩地奔跑,刺猬生出柔软的小刺猬然后死亡。不会有与世隔绝的生活,也不会悠然见南山。夏天躲疫情,所有人家的小孩子都回来了,傍晚聚集到步道上。女孩比男孩更疯,更快,声音更热烈。两个八九岁的女孩在人群中滑长板,瘦女孩滑得好,长板生在脚下,破浪般绕过所有人,使胖女孩沮丧、泄气,扔下长板扭头跑回家。瘦女孩继续风驰电掣,她顺时针,一个八九岁的男孩逆时针,他不看她,不看她脚下的长板,好像身体里有着太多的不安,他手拿一把银白色木质长剑,沿步道边缘踽踽独行,偶尔扬起长剑砍向空气,又砍向路边紫藤垂吊的螺旋藤蔓。这个冬天再走圈,我身体里装满了类似的回想。小雪前一天晚上做核酸检测,去马路对面的另一个小区,已下过整整一天雨,冷沁到骨子里,用去一个半小时,我跟在队伍里慢慢移动,天上月亮又圆又亮,我们很像在排着队看月亮。我还能想起那瘦女孩的样子,我仿佛看到那男孩仍在人流边逆行,她追风一样迎面冲过来,在一次眼看刹不住闸的时候,她的脸红了,飞驰中她得意又紧张地一只手直指着少年,简短地喊着: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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