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鸣之沙(外一章)
2022-06-09香奴
香奴
黄昏的鸣沙山,风的低音暗藏时间的秘密,躺在沙上俯视着月牙泉,直到夜渐渐变深,仰瞻碧落,漫天星河;
《又见敦煌》中,张骞一袭白袍,从舞台尽头缓缓走来:“这里是敦煌吗?”“这里真的是敦煌吗?”“我终于回到了大汉的土地上”……每一个来者都是尘沙满面的远归人、一颗辗转在苍茫世界的黄沙,除了借助风发出声响,别无选择。
这里有守候敦煌五十年的人。
他们将被黄沙埋没,成为无边际的沙海中金色的存在,他们在此销蚀的青春,将唱出绿洲的痕迹,他们坚信那些朴素的石壁上开出过惊艳的繁花,生生世世在此飞檐走壁的身影是祖先见过的神仙。
1600多年前的乐尊和尚,身披黄沙的佛衣,走进经书万卷。
信仰,被保护和修葺,被高高举起,归位莫高窟。
站立的沙粒、行走的沙粒、悲哀的沙粒,闻风不解的沙粒,就在这个黄昏,共同歌鸣,最早听到黄沙歌唱的人应该是伯希和,他编著的《敦煌图录》某一天,打动了天下人。
这是沙的觉醒、人类的觉醒、春风的觉醒、莫高窟內众神的觉醒。
万千古人、万千来者,都将来此,看大漠孤烟,叹长河落日,风蚀声、鸣沙声、驼铃声、马蹄声,汉赋和唐诗就在其中。
敦煌研究所从一人到一千多人。现在每一个去参观莫高窟的人,都能听到她们富有感情的讲解。青丝白发,代代传承,不曾断绝。他们是沙的代言者,他们讲述古堡与烽燧、雕塑与刻画。
风沙就在耳边说,你听你听,沙的声音,让你对敦煌顿生了动容和羁绊。
从敦煌到西安,不过短短2.5个小时的航程。然而,两千多年前丝绸之路开通,去长安报个信,十多个人只有一人到达。
时间的概念,今非昔比, 一千多年的藏经洞、两千多年的莫高窟、七千多年的丝绸之路。如今,匈奴和大月氏国已消失,张骞和霍去病,解忧公主和相夫公主也已经走远。曾经的喧嚣已变成羌笛一曲,曾经的繁华已变成一把黄沙。
或许在敦煌,观众早已不是观众,而是穿越到过去的历史见证者。穿越时间的束缚,划破岁月的拘禁,俯下身去,捧起一把黄沙,故事就会在掌心里。
拨开尘沙,又见敦煌。
日出莲花山
赤脚抵达山顶,并接受雨水的冲刷。缓慢、细致、一丝不苟,歌吟和诉说的堆砌如陈垢破碎、消失。
这干净而沉默的仲夏夜,雨后的苍穹透出蓝色。
星星出现。
群星,闪烁,静止或游走,甚至坠向扎尕那的草间,我知道太多的人想看到黎明后紫粉的晨雾;没有人追问这些撤走的帐篷。
这苦行僧一样的信徒,星星的信徒。
那些携带光芒的孩子,他们回到了石头体内,他们将继续在黑暗的内核里,端坐,默念梵语;扎尕那每一块粗糙的石头里都藏着菩萨低眉、端坐千年。
菩萨宽恕着所有的迷途知返。
这是谁的莲花宝座被主人遗忘?盛开的九瓣,被光阴攀生着无数的苍松翠柏、藤条芝草。微风徐来,草木灵动,仿佛莲花宝座的主人就要起身,一道指令,莲花就要伸入云霄。
你是谁?你藏身何处?
昔黄帝时,广成子来往于五崆峒,羽化于此;传说彭祖修炼于神仙洞;不远处,卧佛已沉睡千年。
每一个走进莲花深处的人,都会好奇地找寻,四面危崖千仞,是不是每个人都需要一个莲花宝座方可渡过云岚如浪?难道佛祖只是为了普度众生,才会在四嶂青屏之中安放了这朵“莲花”。
而那些林立的寺院,却是多少信徒在山上一步一个脚印开凿出来的,一个石阶、一个石洞、一座寺庙,全部用双脚前行、用双手打磨,可能这就叫做佛家的“一步生莲”吧。
一座叫作莲花的山里,藏身多少菩萨?她们是低眉顺眼的草木;是巍峨挺拔的山岩;是回眸百媚的藤萝。
有多少一往情深就有多少绝尘而去,轮回如花开花谢,问道此山中,染香而归,自得顿悟。
回首莲花山云烟飞渡,那正是我们百思不解的那些过往:那些石头渐渐被绿色苔藓覆盖,老去的枝干正悄悄发出新芽。
最好的春天,必须经历过严寒。
冰封里,冻土里,刀剑交替的西风里,所有生命被区分为:遇难者和幸存者。
呼吸和萌发都需要动用元气。山峦的欣喜需要按捺为莲花的细碎,一朵一朵次第吐出芬芳和氧;新柳垂下细腰,露出淡淡的绿;飞燕草睁开媚眼,传递淡淡的紫;雨滴要细密,莲花山才可以如黛眉两弯;柴火要微潮,草原上的村庄才可以升起袅袅炊烟……
莲花山的春天这么迟,来之不易;来之不易的事物都要缓慢地消磨,徒步前行的僧侣一年四季不换掉铁锈红的长袍。
猫头鹰和星光,都藏在莲花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