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行渐远
2022-06-09曾颖涛
曾颖涛
祖父去世的那天黎明,我做了一个诡异的梦。
被惊醒的时候天还未大亮,寒气透过瓦窗吹进帐帘,吹得我蜷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里屋的墙角爬满了青苔,一束冷光倒映在绿上,寒意逼人。我伸出冻得僵硬的手拉开帐帘朝屋外看去,朦朦胧胧中眼角湿了一下。
大堂里挂上了白幔,祖母、母亲还有一干七姑八姨正坐在堂前哭灵。祖父的棺木被隔在白幔后面,祖母说,这样便算是天人永隔了。我躺在床上回忆祖父的模样,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依稀记得祖父总是喜欢在午后拿出影碟,躺在摇椅上晃晃悠悠地看电视机里的高甲戏。似乎一夜之间我关于祖父的记忆都消失了。
祖父生前是一名教师,在村里颇受敬重。出殡那天,我们这个大家族的人、祖父生前的好友和学生都来送行。那日的天空阴沉沉的,不一会儿便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泥泞的小路坑坑洼洼,一下雨很快便积满了雨水,泥土和雨水混杂着的酸臭味让长长的送葬队伍心情更加沉重。我们顺着乡间小路慢慢走着,准备把祖父的棺木送上山去。
在去往后山的路上,我关于祖父的记忆竟一点一点的开始浮现。记得我年幼时,祖父经常带我到后山摘龙眼。当祖父在摘龙眼时,我常常会跑到草丛里和他玩躲猫猫,甚至有时还会抓几条毛毛虫去吓唬他。对于我这些调皮的行为,祖父并不会斥责我,相反他总是摸摸我的头,一笑而过。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只记得发生在一个夏天,浅得发蓝的夏天。
到山上的时候雨停了,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特有的清香,只是送葬队伍的悲伤并没有随着天气的转晴而消失。此时站在棺旁的祖母突然抽泣起来,随后开始放声大哭,接着母亲她们也大哭起来。母亲捏了捏我的手,想让我跟着哭,只不過我无论如何也哭不出来,整个人像木鸡一样呆立在那儿。我看着前方的祖母,发现她以前的一头黑发白了大半,这是以往我不曾注意到的,我忽然隐隐明白了什么是岁月无常。
祖父以前时常对我说:“你要好好读书,将来才会过得更好。你看你阿嫲,当初若是能读完初中,也能帮我代代课,不至于下地去种田。”有时候我并不明白祖父为什么会娶文化不高的祖母。自打我记事起,祖父和祖母便是分房睡的,但他们却从不吵架。白天的时候祖母下地干活,祖父去学校上课,晚上回来便吃饭睡觉,一天下来两人几乎没有什么交流。就这样平平淡淡,他们携手走过了四十多年的时光。我之前一直觉得祖父与祖母并无感情,现在想也许是我错了。
众人的哭声渐渐小了,父亲他们开始把棺木放进早已挖好的坑中,用铁锹一点一点把土填进去、然后又堆起来。直到墓碑栽好,我才意识到,祖父已经永远离开我了。
下山途中,雨又下了起来。小路上弥漫着浓浓的雾,祖母和母亲她们又哭了起来,我看不清她们的脸。模模糊糊中我似乎看到祖父在向我招手,我想要去抓住他的手,却怎么也摸不着。他的身影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越来越远,越来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