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无法拒绝的诱惑
2022-06-09风凝
风凝
生命的神奇,在于能让人无限地去接近与自己灵魂契合的东西。一次又一次意犹未尽的旅行,终于拼凑出心目中草原的轮廓。
暮春时节,锡林郭勒草原上野花竞放,太仆寺旗和多伦湖畔的野杏花最是烂漫。凝神细观,你会发现,这里的杏花姿态各异:有的含苞待放,小巧可人;有的微露金蕊,羞羞答答;有的翩然盛开,热烈奔放。它们努力成长,认真开花,纵使逢上倒春寒,也会带着斑驳的伤痕顽强地绽放青春。四瓣玲珑花,单薄而柔软,仿佛绸缎一般温婉,在晨风中微微颤动着。待你踮起脚尖轻嗅花香时,它便瞬间偷走了你的心。
你知道么?杏花含蕾时,是透着艳红的,宛如妖冶的女子,媚态十足。可刚一绽放就变浅而成淡粉,不雍容,不轻佻,恰到好处地美着。不出几日,那浅淡的粉似乎也褪去了,正如东坡居士所言:“杏子梢头香蕾破。淡红褪白胭脂涴。”
然而,我更爱草原上的蒲公英。
草原蒲公英是倔强的,也是野性的。
它分明已长成“飘似羽,逸如纱”的模样,却并不急着散落天涯。碧绿的生着锯齿的叶,紫红的伸向蓝天的葶,浅黄的簇成绒球的花,是它给草原最好的馈赠。它是从何处来的呢?是草原深处,还是异国他乡?又是谁将它带到此处呢?是雨,是风,还是飞翔的鸟儿或爬行的昆虫?在漫长的漂泊之后,它选择在此处发芽,生根,长叶,开花。它汲日月精华、沐春秋洗礼,生得自在,活得悠然。它在阳光下欢笑,在风雨中坚强。没有人知道它将根伸向了何處,也没有人知道未来的它会飘向何方,遗世独立的豪迈隐藏在每一分纤柔与坚韧中。此刻的它,在草原一隅静静绽放,待到有朝一日秋风起,飞絮赴天涯。
在它近旁,还有一株金灿灿的花朵,那是初绽的蒲公英。一直以来,只知莲开并蒂,未曾想,蒲公英亦能如此。盛放的,初绽的,相映成趣。我向上苍祈求,这一株一定要快些生长,再快些,如此,它们便可一起去旅行,让小伞花乘着风飞向更远的远方,用小小的身躯去丈量大大的世界。当然,它们也可随遇而安,坎坷的沟渠边,陡峭的山崖旁,空旷的荒野上。喜欢,便好。
最妙的,是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一株、两株、三四株,顶着晶莹的晨露,散落在牧草之间,引你一路向前。
然而,草原的春天,总是很短。走着,走着,夏天就来了。而当你见到沙棘,就意味着离沙漠不远了。
据说,沙棘起源于一亿年前,历经喜马拉雅山脉的造山运动和青藏高原的隆起,承受了第四纪冰川期和荒漠化的严峻考验,顽强地伫立在荒漠之中。它耐干旱、耐盐碱、耐贫瘠,堪称世界最神奇的植物。
在辽西的一座松树梁顶,我也曾见过它的身影。秋天,它会结出浆果,那浆果高粱粒般大小,一串串簇拥在枝头。我们都亲切地称它为:沙棘子。风起时,翩跹起舞,是炫耀,也是引诱。每当此际,生活在小山村的孩子们总会翻山越岭去采摘。不过,沙棘子的枝条上生着利刺,一不小心就会扎得你遍体鳞伤。我想,大概这也是它名字的由来吧——沙漠中的荆棘。
当一丛丛沙棘舞动着热浪夹道欢迎的时候,我知道,玉龙沙湖到了。玉龙沙湖,位于内蒙古赤峰市翁牛特旗乌丹镇东北处,科尔沁沙地的西缘,面积并不大。1971年,闻名中外的新石器时代红山文化标志物——“中华第一龙”在此地出土,将中华五千年的古文明史起源又向前追溯了一千多年。
我们到时,“沙漠之舟”早已站成了一排。它们脚掌宽厚,身强体健,脖子优雅地弯曲着,驼峰起伏,与沙漠的弧线配合得天衣无缝。我在赶驼人的帮助下,由站台笨拙地跨上了驼背。双手紧握缰绳,双腿紧夹驼身。驼队很整齐,每一只骆驼都是踩着前面那一只留下的脚印儿前行的。想来它们同迁徙的大雁一样,是智者,懂得借力而行。
沙丘绵延,此起彼伏。从驼背上下来,我便攀上了沙丘的最高处。极目远眺,辽阔而壮丽的大漠风情深深震撼我的心灵。沙海粗犷,有如气宇轩昂的男子,威武俊朗的身躯在阳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却又妩媚,宛若婀娜娇媚的女子,富有玲珑起伏的曲线美。每座沙丘都是棱角分明,却又线条柔和,风儿在它们身上雕刻出栩栩如生的浪花。迎风面沙坡似水,背风面流沙如泻。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沙漠深处进发。不一会儿,鞋子里已灌满细沙,索性赤脚而行,一股温暖迅即从脚心流便全身。
为了看大漠日出,我凌晨4点便起了床,一股刺寒气直透皮肤,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我还特意克服恐高心理,爬上了沙丘顶端一块十多米高的巨石。放眼一望,一切都湮没在黑暗之中,世间万物都在沉睡。侧耳细听,仿佛能够听清它们浓重的呼吸声。忽然,天和地悄悄地裂开一道缝儿,透出一丝光亮,似有生命将要破壳而出。没错,那正是太阳升起的地方!起初还是一道弧形的线条,刹那间便露出了头儿。云雾为它蒙上了一层轻纱,像极了琵琶女娇羞的神韵。在暗云的夹层里,它张弛着优美的曲线,凝聚着一股混元之气。似乎只是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儿,便从地平线上弹了起来。它的色彩给乌云镶上了一层金边,给天空晕出了一片灿烂的朝霞。
沙漠天气,变化无常。不到正午,天色骤变,一抬头,在很远的地方,笼罩着一层云,像薄如蝉翼的青纱帐,又像蒸腾而起的雾霭。紧接着,狂风起,这团云雾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迅速移动,幽灵般飘忽。来不及躲避,大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在沙海中奔跑、呐喊,那种久违的放纵,只有这大漠里充满豪情的雨能给。
夜幕低垂,耳畔只剩下无边的寂静。听说,沙子吸音,这里要比人间静100倍。
那一刻, 沙漠边缘的青青草原已然化作黛色的飘带,慢慢隐匿在苍茫的夜色里。
再次与草原亲近,已是初秋。想象中葳葳蕤蕤的连天的碧草已开始泛黄,浑浊的草浪一波接一波地荡漾开去,颇具横扫千军的气势与魄力。几朵不知名的各色小花儿,点缀其上,让侠骨有了柔情。
西乌珠穆沁草原,素有“天堂草原”之美称。相传,“乌珠穆沁”原为外蒙古阿尔泰山脉葡萄山一带的游牧部落名称。蒙古族人,世世代代在草原上临水而居、逐草而牧,以日月星辰为坐标,把时光酿成一个个动人的传说。据说,这里的人原本生活在一个叫乌珠穆山的地方,山上长满葡萄。“乌珠穆”蒙语意为葡萄,“沁”蒙语意为有或摘葡萄的人,因此“乌珠穆沁”就是蒙语葡萄山的人。这里人至今仍相信他们是来自乌珠穆沁查干乌拉、嘎拉巴尚哈戈壁的马镫叮当响、羊儿咩咩叫的地方。
牛羊是大自然的宠儿,用嘴唇亲吻泥土,用足音唤醒黎明。不论在肥美的草场,还是在贫瘠的荒滩,它们总是那样气定神闲。
牧民,注定与牛羊系在了一起。他们是最接地气的诗人,那点点牛羊便组成了唯美的诗行;他们也是这世上最出色的博弈者,那流动的牛羊是只有他们才能读得懂的棋局;他们还是将自己放逐在天地间最洒脱的歌者,哼着只有牛羊听得懂的曲子。
不远处,坐落着一个个蒙古包。牧民说,不同颜色的蒙古包有着不同的寓意:白色象征乳汁,蓝色象征天空,黄色象征大地,红色象征太阳。听着,听着,我仿佛闻到了蒙古包内的膻味,感受到了炉火的余温。
在草原深处,还藏着一片白桦林。它们枝叶扶疏,姿态优美,树干修直,洁白雅致,与深邃、旷远的天空相映成趣。初秋的白桦树,正走在变黄的路上。它们的叶子着了魔似的,要将阳光的颜色吸进自己的血液里。更令人震撼的,是那一片死去的白樺树。它们坚韧如钢,沧桑伫立,不屈的灵魂似要伸向云里。大概是站得太久了,久到它们忘记了生命最初的模样。或敧斜,或扭曲,或断裂,或一个根生出五六个一样粗细的干,如孔雀开屏一般。这般模样,颠覆了我对白桦树的认知,也许它们活着的时候,也像现在一样,野蛮生长,恣肆狂妄。抚摸着失去色泽也不那么光洁的树干,仿佛能够听见生命成长的声音和铿锵的心跳。难以想象它们经历了什么,但我却被它们的执着折服了。
这世上,有多少人将自己活成一棵白桦树,为了心中的热爱,一生坚守?
牧羊人能!
在这里,我遇到了一位骑着山地摩托的牧羊人。虽是初秋,但他已穿上了大衣,戴上了毡帽。草原昼夜温差大,这个时节,一早一晚都已很凉了。他将摩托停在一个小坡上,坐在那里,哼着蒙古长调,看着自己的羊群,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我们一行人,被眼前的画面打动了,很多人都举起了手中的相机。牧羊人很热情,起身将羊群赶过来,让我们更好地取景。牧羊人已经很老了,面对镜头,略显局促,将双手交叉揣进袖筒里,眼神迷离。
人在草原,放逐的不仅是牛羊,还有灵魂。牛羊遇见的山川与河流,鲜花与嫩草,蜜蜂与蝴蝶,蜘蛛与蜗牛,人也都遇到了。甚至凭借一颗良善之心,能发现更多美好。
牧羊人说,在草原看日出最好别眨眼,否则你会觉得那大火球是从东方跳出来的。
我半信半疑,边看风景,边等日出。
这里的日出,如同一场盛会,开场的舞者,便是不羁的马、牛、羊。它们比太阳起得还要早,小羊羔啃食着带露珠的嫩草,悠闲自在;老牛和小牛犊互相依偎,充满温情;几匹骏马无须扬鞭自奋蹄,尽情驰骋。
渐渐地,东边泛起了红晕,很柔和,紫花地丁在这温暖的色调里睁开了惺忪的睡眼。不久,那红霞铺展开来,周围越来越亮,芨芨草在轻风中摇曳的身姿清晰可见。晨雾挥挥手,散去了。露珠眨眨眼,滑走了。定睛一看,太阳变魔术似的,已经完全跳了出来,一场草原盛会正式开始了!
这一刻,方懂得,其实并非太阳一跃而起,而是周围的景象太霸道,剥夺了人们的注意力。我伸开双臂,张开每一个毛孔,贪婪地吸收着大草原上喷薄而出的灵气。
蒙古包内飘出的茶香,勾起了我的味蕾。蒙古族嗜茶,且将茶视为“仙草灵丹”,过去一块砖茶可换一只羊或一头牛呢。内蒙奶茶,由砖茶水加鲜奶熬制而成,喝时可自己调味。我在当地人的指导下,加了少许盐,少许黄油和炒米,然后是我最喜欢的奶制品——奶豆腐和奶皮子。奶制品是不沉底的,在上面飘了满满一层。喝一口,味道甜美、乳香浓郁,满足极了!
冬天里,一家人围坐在蒙古包里喝上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蒙古奶茶,就能抵得住北方的严寒吧,我想。
其实,对于草原的向往,是蕴在骨子里的。大概从我得知自己是蒙古族人的那一刻起,就已成为一种无法拒绝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