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的村小
2022-06-09郑冬前
郑冬前
天色微亮时分,村庄在鸡鸣狗叫声中缓缓醒来了。母亲便催我起床,让我去放牛,或者把弟弟背送到曾祖母那儿去,我牵着牛在校围沟里转一圈,不管牛吃饱没有,看见有人上学了,我便回家交差了。
眼前的這个学校便是我读书的太平小学,离我家很近,仅隔一条土路。小学后面就是初中,听说还有高中。学校是村庄的一张名片,每每有人问我,“你家住哪里?”“太平小学东北角”,我总会昂起头骄傲地说。小学属于我,更属于整个村庄。村里识字的人几乎都在这儿读过,有的人读着读着就成了这个学校的老师。
能在家门口读这所小学,我是挺幸运的,下雨刮风不必跑很长的路,可以在暴雨即将来临时奔回家,也可以在铃声敲响时飞进教室。我家是标准的“学区房”,如果能在这儿读初中、读高中多好啊!
小学有几间平房,几块水泥黑板,黑板上坑坑洼洼,老师的讲台和我们学桌一样髙,桌腿垫上破砖瓦,讲台才会冒出来。教室地面凹凸有致,每天扫地都能扫去一层尘土,废纸都很少有,因为废纸可以留着上厕所用,也可以叠成“包”(四方块形),我们时常用来“掼包”取乐。
校园四周都是盐碱地,不长庄稼,很大的空地,成了附近村民的打谷晒谷的地方,水沟成了学校的地界。
下午二节课下,我们会在打谷场上玩敲小棒,在地上挖一个小坑,用一节两头削尖的柳棍倚在坑上,然后用长柳枝猛地敲一下露出地面的柳棍,再连真甩打柳棍,柳棍便飞出去,在空中翻滚、转体,像奥运会赛场的谷爱凌向左偏轴转体1620一样飞得潇洒。十多个人分散开,如果有人接住,便是胜利,接不住就比远,宽大的打谷场成了运动场。还有踢毽子、跳绳、玩陀螺、掷沙包、跳皮筋、抓籽儿、推钢圈……花样繁多,各自为阵,人人有事做。欢呼声在校园上空飞翔,给宁静的乡村增添了生机。
大家一古脑儿想着玩,没有人想去拼命学习,我以为这儿永远是我们的乐园。长大后无非做个瓦工,有点技术含量的活儿,比农民强一点。
那个时候学校的老师不多,所有的老师挤在一间办公室,我们走进办公室,一个办公室的老师都会议论,这个是哪家的,那个住在哪儿,代课老师大都是本村的,和父母都是熟识的。
教我们数学的郑洪标老师就是本家叔叔,课堂上抑扬顿挫的语调依然清晰于耳边,他儿子治刚和我一个班,当时就好奇他是叫老师还是爸爸;教我们语文的桑兰芳老师,儿子小刚也和我一个班,我们两家距离也很近,课间都能跑出校园,各自回家喝口水再来上课。
也有个别老师是从其他村庄调来的,有个陆老师就是外村的,每逢经过我家,就会和我父亲唠上几句,我远远地听他们说话,害怕他提起我的不好,其他的内容我不关心。学生嘛,谁不怕老师告状?我也不例外,每次听他们谈话,话题似乎都很愉快,陆老师就这样与本村人打成一片。
学校里还有一个食堂,烧饭的是一个姓赵的师傅,起早摸黑,弄得小食堂叮当响,逢上级检查,赵师傅会到村里买鸡蛋,米面、有时还会杀鸡宰鹅,好好招待宾客。
六年级时,县城中学举行小升初选拔考试,我和华两位入选,那是我第一次进县城,第一次做到一份A3纸样的大试卷,第一次做到那么难的试题,出考场才知道,都难。最终差几分,我们都与县城无缘。
回到乡中学读初中,又转去县城读。不是我不想在村里读,小学毕业时,后面的中学就合并到乡里去了,我们一群上学的带着干粮在街上的熟人家住下,那家姓王,在农机站上班,原是我村的,与父亲熟识。那时学校住的地方紧张,一直麻烦人家怪不好意思的,我们当时还埋怨村中学被合并这事。
后来,我读师范,成了一名老师,分配在我读书的初中工作。逢年过节,一定回家,风雨无阻,抬眼就望见学校,两排小平房,有几排树,那几排树还是我父亲承包校围的土地,在上面栽种的。
我回家都是周末假日,所以从没见过学生,只有静默的校园,我也曾想过,将来调到这儿,为我的家乡做点事,但一直拼在中学,调到这儿的途径终不畅,只有趁回家的机会看上几眼我的村小。
我曾把校园全貌发在朋友圈,友人问:“这是哪?”我说:“是我的村小,我读书的地方。”友人点赞道:“好美的校园,心向往之!”说有机会让我做向导,一起参观门前的这所小学,去碧绿的麦田垄上散步,在小方桌上喝大麦粥,吃草锅摊的饼裹韭菜,友人的勾勒也我心动,够浪漫的。
后来,村小风貌逐渐改造,有了围墙,有了大门,有了像样的校牌,教室桌凳也换了,教室也多了几间。
三十多年过去了,眼前的校园,已被村部割了一半,学生都去镇上读书了。当年的打谷场上多了超市,有了卫生室,新建了村部,路边也架起了路灯,似乎变得繁华。
我家的小二子才六岁,这儿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新奇。她开心地撒腿往里跑,一溜烟穿过水泥路,穿过新楼,里面的两排就是教室,前面的操场上杂草丛生,有几只小羊正在啃草,见我们来了,小羊向这边走来,靠近女儿,可见这校园少有人来……
寂静的校园失去了往日的喧闹,教室里再也不会传出天籁般的读书声了,操场也不会有孩子们的身影了,老师也分配到别的学校了。教室旁边有不少老松,树干已弯曲,还支撑着繁茂的枝头,有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在上面跳来跳去,不大的校园显得空荡荡的,我已经记不清当年我坐过的班级了。
当年,打谷场上的少男少女或多或少都挤进了县城,只有那个赵师傅还在,他从那个教室出来,同我打招呼。交谈时,赵师傅满是叹息,他在这干了一辈子,待到学校消失也没有转正,听说学校还欠他不少工资呢。
前些年,这儿是教学点,还是些学生,现在,都没了,村里七八岁的孩子背着书包,坐着校车,都到镇上去读书了。是孩子们想去,还是大人们想去?是教学条件所致,还是人们对孩子的教育理念发生了变化?我不得而知,我只能想象,本来就缺人气的村子里,学校没有了,这下人就更少了。一个学生就带走一个家庭,村里的老人终将离去,将来的这个村会是啥样,会不会像村小一样消失?我不敢往远处想。真正的答案我寻它不着。
望着眼前空荡荡的村小,不由得一阵酸楚涌上心头。村小的消逝,意味着与之共生的乡村传统习俗和生活方式的也在慢慢湮灭!
我们的后辈也许再也没有关乎村小的记忆了,想着想着,眼前模糊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