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星的快乐

清雅若诗

不论是清晨还是夜晚，但凡一安静下来，“滴滴滴……”的空灵之音就开始不间断地演奏。好长一段时间里，睁眼数拍，闭眼辨别方位成了我睡前睡后的趣事。我找不到任何词语去描述那种空灵，每到那时刻，词语就变得无比黯淡。

我甚至猜测会不会是哪家庙宇中，有人在小心翼翼地击磬。不会，绝不会，且不说拍数不对，住所附近别说庙宇了，就连可攀爬的山都没有。更何况我从小在这里长大，任凭我仔细回想，周边也没有任何高僧或道士。

可这声音悠悠扬扬，清脆悦耳。我很想问一问妹妹们是否听见，有好几个夜晚和早晨，我都快要忍不住询问，终究没有开口。是什么按住了我强大的好奇心呢？大概一来是害怕她们否定这空灵之音，毕竟它美妙至极;二来担心她们真能破解声音来源，斩断我所有想象力，让空灵沦为平庸。无论如何，空灵之音穿过思想壁垒带我去了好多地方，无不让我欣喜。

这“滴滴滴……”的妙音散发的快乐，不知不觉入了心。

从前两年开始，外公承接了他兄弟的池塘，买了各类鱼苗放进去，小小池塘变成了鱼塘。这鱼塘虽小，人们却不敢轻视它。春天谷物播种之前，休憩好几个季节的良田活水是从鱼塘吸的;冬天过年之前，周围村户烟囱冒出的香气是鱼塘恩赐的。

放水捞鱼是年前两三天进行的。若是醒得早，就会看见一个特别精神的老头抱着抽水机和花花绿绿的水管，起早摸黑地在田坎与鱼塘穿梭。到了第二天临近傍晚时，眼见着有一两条心急的鱼开始往上跳了，邻居们就会一拨又一拨围拢到鱼塘坎子边。

渔网是从熟人家借的，外公拖着渔网赶路的时候，全家没一个人闲着。舅妈和外婆負责在家做饭，舅舅和妈妈把背篓、大桶、小盆一类的物件往鱼塘边拿，爸爸和弟弟对着仅有的一双长筒雨靴犯了难，最后由谁下水得经历一番唇枪舌剑。至于我和妹妹们呢？我们往往闲散随性，是否观摩、参与打捞之战，全看心情。

鱼塘的热闹已经容不得我不去看看了，当我和妹妹们趿拉着拖鞋，跑过一段三百米的公路，又从石头路晃晃悠悠地走到鱼塘边时，爸爸和另外一个大哥正在池塘里边收网边捞鱼，只见爸爸追着大鱼，盯准后朝着鱼鳃就是一个猛抓，可惜刚朝岸边走一步，手上的鱼就滑落了，急得岸边看热闹的老老少少进行现场抓鱼教学。高低声音混杂着，估计我爸爸一句也没听清。短短几秒，鱼早已没了身影，另外一条大鱼又被爸爸环手抱起，大鱼又重又滑，实在不容易逮到，爸爸还没把脚从淤泥里拔出来，又往前迈了三四步追鱼。这人鱼大战的情境让我笑得前仰后合，实在太滑稽了。

小孩子们跑来跑去，外公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了，怀里的大鱼比桶里的任何一条都要肥长。我惊呆了，在前辈后辈的热闹里脱口而出外公的姓名，夸赞他太厉害了，在外公说“要给我一脚”的回答里才惊觉自己没大没小的。

外公是个非常威严的人，不苟言笑，做事更是极其有原则。别说家里的父辈们，就是村里的长辈们都不敢在外公面前放肆。我却在人群里毫无顾忌地直呼外公的大名，何等不尊不敬。可是外公完全没有责怪我，甚至还在之后笑着说我那天看到大鱼可激动了，且一字不落地重复了我的话语。感念于外公所说的“激动”两字，我自己都没意识到，可这两字太精准了。外公从我的话语里窥视内心，此等聪慧和洞察力让我叹服。外公不跟我计较，想必内心也是非常骄傲的。

围观的邻居多数不仅仅是看热闹，更是等着买鱼过年。外公常常是半卖半送，对关系亲密的亲戚邻居，外公更是给人家送到家里。外公太慷慨了，他大方送出自己用心喂养的鱼，没有因为早上搬机器抽水被冻得差点放弃，辛苦割草喂养以至割破了手指无人问津而吝啬。八十来岁的老头儿，心里存了太多良善，挂念着世间太多人。我想，外公又在用自己的一言一行教我们做一个大气豪爽的至善之人。

此为追鱼行善带来的精神上的快乐、无可比拟的知足。

勤奋的外公不喜欢我们睡懒觉，经常不辞辛劳一早上跑好几趟到楼上喊醒我们。“初一早起，一年不懒”的信条，被外公奉行了多年，可我们早已没有小时候那么乖巧听话。

大年初一那天，我和妹妹们早早地醒了，正各式好心推让哪一个先起，外公就来了。外公又搬出了他的那套理论，我决定逗一逗他。我抬起头对外公无赖地说：“如果你愿意给我二十元钱，我立马起来，决不食言。”外公看了一眼我们仨，小声嘟囔了一句：“那你们有三个，我岂不是要给六十元。”还没等我们斡旋，外公已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地走了，留我们仨忍不住抱怨外公好小气。

此为试图骗取外公金钱而不成的快乐，外公好“狡猾”。

一家人待在一起的快乐时光短暂，却叫人分外迷恋。那个叫故乡的地方，一年也回不去几次，却是我创作灵感的大部分来源。在一起的日子大多平淡无奇，甚至有时一整天也没一件值得一提的趣事发生，可那平凡的一天里，还是承载了太多的温馨与爱。

小时候疯狂努力，幻想离家越远越好。今日，外公外婆已是耄耋之年，父辈也早已人到中年，我们这些小家伙也有了奋斗的学业和工作。老地方带给人的快乐和满足，纵然世界再美，却也无一处可替代。

我想，住在旧时光里的人，必定是日日皆春日，年年皆胜意。这零星的快乐，就是最好的证明。